第17章
作者:崔峥    更新:2021-11-25 13:59
  “不痛。爹,真的不痛。挨一次打长一次记性,我知道爹娘都是为我好。”
  赵春莲心痛地用手去抓榆生的衣服,颤声说:“儿啊,快让娘看看,哪儿打坏了没有?”
  榆生赶忙双手推开说:“娘,别看了,又没伤着哪儿。爹,我给张主任送钱去了。”
  榆生刚一出门,董传贵忍不住眼圈发红,埋怨道:“就这么点小事,看你把娃打成啥了?”
  赵春莲这会,也觉着后悔。听传贵一说,不由得泪珠子扑哒扑哒往下掉,反嗔道:“事还小啊?连你都牵连进去了,如果真在外面干了啥坏事,给你脸上抹了黑,叫我怎么在人前走哇?”
  “看你说的都是啥话?我不是他爹,娃娃我就不该管?”
  赵春莲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忙纠正说:“子不教,父之过。你是娃的爹,你不管谁管?”
  董传贵换了个话题说:“不说那些闲话了。说句正经的,看娃娃面黄肌瘦的样子,时间长了可不行。大人还好说,娃娃正在长身体,饿坏了可是一辈子的事。家里还有啥吃的吗?”
  赵春莲说:“能有啥吃的?家里就剩下仨鸡蛋了。爹上了岁数,身体又不好。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这阵里里外外公事私事把你熬煎的,都没个人样子了。娃娃没病没疾的,能抗过去,我担心的就是你和爹。”
  董传贵想了想说:“实在不行,把我的抚恤金拿出来吧,都到这时候了。”
  赵春莲作色道:“那怎么行?那是你拿命换来的,不到最要紧的时候,一分钱都不能动!”
  董传贵踱着步子,低头沉思了一会,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明天我和榆生上玉殒谷挖野蕨麻。总不能等着饿死,度过眼前难关要紧。”
  董传贵和儿子还没进到谷底,老远就看到,玉殒谷一改往日的寂静,满山满洼到处人影攒动。别说蕨麻,树叶儿也难得寻到几片。当年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榆树,早已断枝剥皮,白晃晃的只剩下主杆和粗大的枝桠,活像是一个被人扒光了衣服的老妇人。瞅着瞅着,董传贵心里酸酸的不是味儿,榆生紧紧拽住爹的衣角,怯生生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爹,咱们回家吧!”榆生说。
  董传贵抚着儿子的头顶儿,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走着走着,董传贵突然想起青土坡山顶上有块洋芋地,头年挖的迟了,地已上冻所以没有挖干净。再加上那地方太背静,一般人不会知道那儿有洋芋地,弄不好还能挖出几颗冻洋芋。爷儿俩走到地头一瞅,果然有几根干瘪的洋芋秧儿在凛冽的寒风中可怜巴巴的摇曳着。榆生性子急,一铁锨挖下去,地冻如铁,只铲下一条白白的冰花印儿。幸亏董传贵带的有攫头,连挖带刨,不多会儿就挖满了两小布袋黄橙橙的冻洋芋。
  爷儿俩兴冲冲赶回家,赵春莲一见也十分高兴,连忙倒进盆里洗干净。刚煮进锅里,就听见桐生和梅生在门外叫榆生。榆生有了好东西,不喜欢一人吃独食,小朋友都叫进来。谁知冻洋芋一煮熟就变了样儿,黑乎乎的像是炭渣一般,又苦又涩,桐生试着咬了一口,忙不迭地吐出来,“呸呸”两口,嘴里骂道:
  “啥球破洋芋,猪都不吃!”
  榆生不理会,欢欢喜喜吃了两碗,梅生也吃了一碗。榆生说第二天还要和爹一道去挖冻洋芋去哩,梅生吵着也要去,问桐生去不去,桐生用鼻子哼了一声,看样子是不肯去的。
  上卷 十、父子情深
  公社通知董传贵开会,榆生跟爹去后山挖冻洋芋的计划只好延缓执行。老早就提着篮子前来赶场的梅生,嘴噘得高高的,不停地冲着榆生翻白眼仁儿,好像这全是榆生一人的错。榆生面情软,是他发起的活动没有得到落实,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想说句好话哄哄梅生,一时又找不到好词儿,正着急哩!桐生在门外喊,听到有人答应,一蹦子跳进来问榆生愿不愿意到涝池坝里去钓小鱼。真是想睡觉碰见了枕头肚子饿遇到了馒头,要啥啥来。问问梅生,梅生也一个劲地直点头。榆生跟娘要了几枚缝衣针,在灯火上烤烤,弯成鱼钩。又从面缸里扫一撮面粉出来,和成面蛋蛋,抺上点菜籽油,算是上好的鱼饵了。最后在柴火堆里挑出两根细常的木棍,权当是鱼杆。
  凉水泉子往下不足半里路,有一座蓄水池,方圆一亩地大小。四周水浅,中间水深。夏天天热的时候,一帮子小娃娃就在池边水浅处玩水嬉戏,冬天天冷时就到冰面上打滑溜儿。眼下正值初春,冰层不甚牢固,打滑溜的娃娃也少了。
  仨小伙伴到了涝池中间,榆生和桐生用石头在冰面上砸了个洞,立刻有不少的小鱼游了过来。俩尕小伙挥杆垂钓,饿了一个冬天的小鱼儿,不管好歹,争相咬钩。梅生高兴地跑来跑去,在冰面上捡小鱼儿。忽然“咔吧”、“扑嗵”两声,梅生踩破了冰层,掉进了冰窟窿里。桐生眼快,飞也似地退回到涝池边上。榆生见状,扔下鱼杆快跑过去就抓住梅生高举着的一只手。桐生在岸边急得大喊大叫:
  “榆生不行,你也会掉下去的。咱俩快去叫人来!”
  梅生人小个子矮,水深几乎没顶,已经喝了好几口水,吓得她尖声哭叫。
  榆生一边安慰梅生,一边使劲把她往上拽。没想真让桐生说对了,冰面承受不住,又是“噗嗵”一声,榆生也跟着跌入水中。开始榆生也有些害怕,一看梅生挥舞着双手向他抓来。他知道一旦被梅生抓住,两个人都得完蛋。榆生五六岁就在这个水坑里学游泳,他的水性不错,比他大些的娃娃都游不过他。奈何现在是冬天,天寒水冷不说,这一身棉衣棉裤,被水浸湿贴在身上,再高的水性也施展不开。好在他们所处的位置还不是水的最深处,榆生踮起脚尖,稍稍能挨住点地面,这样他就放心多了。他一只手从后面托住梅生,另一只手抓住冰窟窿的断层,朝岸边的桐生喊道:
  “虎子,你、你……把鱼杆……拿过来,拉梅生上……”
  桐生站在岸边回答:“不行不行不行!我身子重,不敢过去,你们坚持一会,我去叫人。”
  桐生说完,撒丫子跑了。
  梅生哭喊着:“朱、朱、朱……”
  榆生没了指望。若要天救,只好先自救了。他不慌不忙,憋住一口气,自己沉到水里,一把抱住梅生的腿,猛一使劲从水里蹿上来,借着掼性,把梅生托上冰面。说:
  “梅、梅生,先爬、后跑,别、停……”
  要紧关头,梅生也不含糊,使出浑身的劲拼命地往前爬去。
  榆生在水里,一不留神脚下踩着一块大石头。石头一滑,身子往前一扑,头正好磕到冰碴子上,冰刃利似刀刃,额头上顿时血流如注。榆生毕竟年龄还小,遇上这么大的阵式,他也慌了手脚。想想自己快死了,眼泪也跟着扑簌籁地往下流。他也喝了不少的冰水,他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只要他稍一犹豫,即刻便沉入水底,正当此时,他又突然触到了那块石头。顿时他眼前一亮,勇气倍增。他小心翼翼地找到刚才那块把他滑倒的石头的顶部,他在石头上摸索着站稳了,身体立刻高出一大截。他两手托住冰沿儿,稍息片刻,使劲往上一蹿,一条腿就跨了上来,再一用力,人就跟着爬上了冰面
  董传贵从公社开完会回家,半个菜团子还没塞进嘴里,听赵春莲把儿子的事情一说,立刻急火攻心抡起巴掌就要打老婆。赵春莲泪眼兮兮地望着董传贵,陪着小心说:
  “他爹,要打你就打吧!都是我不好,我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
  董传贵抡起的巴掌变成拳头落下来,小饭桌立刻就变成了碎片片。还嫌不解气,拾起盛菜团子的破碗隔门就扔到院子里。然后圪蹴在墙脚,两手抱着头,呼吃呼吃地生闷气。
  赵春莲自打进了董家门,啥时候见丈夫发过这么大的火?她急忙一手搂着丈夫的脖子,一手在后背上又是拍又是捋。眼中流泪口中劝道:
  “他爹他爹,你千万千万,你要想开些……你若要有个好歹,这个家可就完了呀!……”
  过了好一会儿,董传贵才缓过神来。他长出一口气,推开妻子的手,站起身来把被子轻轻掀开,直见儿子满脸通红。再一摸额头,隔着包扎的破布都烫手。董传贵是见过大阵式的人,知道儿子情况不好,他先稳了稳神,然后吩咐妻子说:
  “你快准备一下,给我拿两佰块钱,我上县医院。”
  “县医院?七八十里路,这么黑的天!”
  “别啰嗦了,快准备吧!”
  赵春莲把自己的棉衣棉裤脱下来给儿子穿上,丈夫一只手使不上劲,她又找了条布带子把儿子连腿绑到丈夫的腰上。临走,她把三个煮熟的鸡蛋装进丈夫的衣兜里,叮咛说:
  “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抽空吃了!”
  董传贵心急嫌腿慢,一蹓小跑着出了家门。恰恰又是个月黑天,满天星斗,伸手难见五指。好在一点路熟,他又是当过兵的人,学过夜间走路。他沿着明晃晃的白土路,磕磕绊绊地猛劲往前走。他心里发急,咽干似火,身上的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夜风吹来,不禁瑟瑟发抖。他又饥又渴又饿,两条腿软得几乎迈不动步子了。他好想坐下来歇一歇,但常识告诉他,一旦坐下就起不来了。再说儿子的病情也不容他有丝毫的耽搁。他摸摸口袋里的熟鸡蛋,掏出来嗅嗅,一咬牙又装上。
  “爹,咱们上哪儿去呀?”榆生醒了。
  “爹送你上医院。榆生,你头痛吗?”董传贵想想儿子本来就营养不良,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不由得一阵阵心里发酸,眼泪止不往成串成串地往下掉。
  “爹,我下来自己走吧,你的衣裳都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