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作者:月下箫声    更新:2021-11-25 13:58
  这一天,雍正也办了乾清宫家宴,不过规模很小,也没有声色歌舞,我夜里着了凉,这会正好不必找别的蹩脚借口了。
  我不能进宫,不能见元寿,这是当时的惟一交换条件。人生有得有失,虽然这失去让我痛彻心扉,但是,我终于也得到了。
  皇帝当然也没有治我的轻慢之罪,相反,傍晚,赏赐就源源送到,从吃的到身上穿的、头上戴的甚至一些古董摆设,几十个人穿着整齐的新装,一只只托盘五光十色。
  德安依旧是府里的总管,这时早麻利的打点了红包给了来人们,待颁赏的太监一走,方才问我:“福晋,这些东西该如何处置?”
  “搁着吧,等爷回来再说。”我没有兴致,转身回房歇着。
  弘昌如今已经开始有了实质一些的工作,因为白天伴我,不免要说一些朝堂上的事情。
  这年正月,开始有军中将领谈论年羹尧擅权,雍正并没有理会,反将那份奏折及朱批令北、西两路军营大臣、官员俱观之,说是“使众各发一笑”。我想,这大约是麻痹年羹尧的举动吧,毕竟,雍正眼前最大的麻烦,来自自己的兄弟。
  十阿哥允誐出事是意料之中的,这年四月他奉派往蒙古,却不肯前往,竟在张家口住了下来。初八,雍正将他滞留张家口的责任一股脑算到了允禩头上,训斥了一顿后又说:“朕今施以恩泽而不知感,喻以法令而不知惧。朕自当明罚敕法,虽系兄弟,亦难顾惜。”
  第三十五章
  到了四月二十六日允誐终究被革爵拘禁了,我不知道允誐为什么仍旧如此糊涂,雍正摆明了要整治他们,虽然横也是死,竖也是死,但是,也不该递这样大的把柄给人呀?这其中是不是有别的什么不能说明的原因?我不敢多想,只觉得深深的无力感包围着自己,因为一切才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后来我便不许弘昌议论朝政,允祥更是对朝堂上的事情只字不提,就这样,又一年过去了。
  雍正三年,九阿哥允禟被革去贝子,既而,十二月二十一日,雍正又下旨命每旗派马兵若干在允禩府周围防守。又于上三旗侍卫内每日派出四员,随允禩出入行走。
  带给我这个消息的,是我意想不到的人,除夕前夜,下着很大的雪,丫头秋合来悄悄告诉我,门外一个老女人披头散发,跪在那里一整天了,口口声声要见我,她也是无意中听见门口的侍卫说起,那女人的衣衫都结冰了,实在可怜见的。
  在见与不见间犹豫了一阵,我终还是出去,什么人会这样想见我,说实话,我满好奇的,门外的女人衣衫结了冰溜,却仍跪得笔直,我走近了才发现,居然是吟儿。
  “吟儿姑姑,怎么是你?”我惊讶的半天说不出话,吟儿的头发竟然大半斑白,也不过是二十多年的光景,她怎么会憔悴如斯?
  “福晋,求你救救碧蓝,”吟儿挣开我欲扶她起身的手,就这样在雪地里咣咣的对我磕头,雪虽厚,却仍能听见她额头与青石板碰撞的声音,几下子,皑皑的白雪上就有了鲜艳的颜色。
  “你这是做什么?”我拉不起来她,只能对门口的人说:“你们看什么,还不过来扶她起来。”
  “救救碧蓝吧,”侍卫们上前拉起吟儿,她却只是重复这样的一句话。
  “碧蓝在哪里?”我问她。
  吟儿回身,几十米外的墙下,一张席子,一床棉被,裹着一个人,侍卫们过去,又跑过来说:“主子,是个女人,一身的伤,就剩一口气了。”
  “先带他们进来,”我隐隐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边请了大夫诊治,一边着人去允禩府打听。
  回来的人只说,允禩府里的侍妾碧蓝,触怒了凌霜,被打得半死,逐出了府门。
  “那八爷竟没说什么?”这才是让我惊讶的,以凌霜的脾气,该是早就容不下碧蓝,怎么直到今天才赶人呢?
  “没有。”我派去的人回答。
  我皱眉,回到客房,吟儿已经清醒了。
  我听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了这些年的经历,原来她当年放出宫,嫁的丈夫没三年就去世了,家里兄弟欺负她无子,将她赶了出来,幸亏允禩遇见了她,不然,她也就死在那年了。
  后来碧蓝出宫进府,她就一直照顾、服侍碧蓝,两个人相依为命到了今天。
  “今天八福晋为什么赶你们出来,八爷竟也没阻拦?”我问。
  “婉然,天底下的女人,并不都如你一般幸运,八福晋不是坏人,八爷也是为了我们好罢了。”吟儿说,语气悲凉。
  “怎么讲?”我心里明白了些,却不愿相信。
  “八爷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我们算不得真正的夫妻,所以,你们走吧’”,吟儿说着,眼泪滚滚而下,“碧蓝的脾气你知道,她对八爷死心塌地,怎么肯在大难临头时一走了之,何况如今,八爷府里上下,还有谁能走脱?八福晋闯了进来,叫人狠打了碧蓝一顿,才蒙混过监视、看守的一众人,把我们送出来了。”
  “你说,八爷的府邸已经……”我无力的坐在了椅子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允禩同雍正斗了半生,终于,到了了结的时候吗?
  “碧蓝伤的不轻,你们先住下吧。”我起身回房,傍晚允祥回来,我大概讲了吟儿同碧蓝来投靠我的前后,允祥却半晌不语。
  “你觉得我这样做太冒失吗?”我问。
  “不是,婉然,傻丫头,你心地这样好,是我最珍惜的,碧蓝原也可怜,八哥这番心意……我们不收留她,又有谁能收留她呢?放心吧,一切有我。” 允祥拉我靠入他怀中,“四哥这次……不说了,你不要太忧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点头,允祥既然说没事,那我就可以安心收留吟儿同碧蓝了。
  雍正四年一月,一道圣旨,将凌霜革去福晋,休回外家。旨意上说:“圣祖曾言允禩之妻残刻。朕即位后,允禩终怀异心,未必非其妻唆使所致。朕晋封允禩为亲王时,其妻外家向其称贺,却云‘何喜之有,不知陨首何日’等语。朕令皇后面加开导,允禩夫妻毫无感激之意。允禩之妻不可留于允禩之家,著革去福晋,休回外家,由外家另给房屋数间居住,严加看守。”到了二月,又令凌霜自尽,焚尸扬灰。
  消息传开那日,正是二月底,最后一场春雪下过后。
  我还没进客房的门,已经听见一阵压抑的哭声,这些日子,碧蓝的情况时好时坏,医生也说,她的病是忧伤过度,伤了肝脏,加上受了风寒和外伤,分外棘手。
  “碧蓝,你这又何苦,出了什么事情吗?”我当时还不知情,只劝她不哭。
  “福晋虽然对人严岢,却不是坏人,不该有此一报的,她尚且如此,爷将来还不知会怎样?”碧蓝哭着哭着,竟呕出了鲜血。
  “快去请大夫!”我着急,叫秋合快去,客房一时乱成一团,我只觉得心里难受,回房就见弘昌正等着我,见我回来,也不说话,只挨了我坐下,将头埋在我的腿上。
  “八伯母……”他哽咽难言,我心中一阵的酸,胀胀的痛,凌霜,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结局,当年那个猎场上驰骋如飞的火红身影,如今,也只能永存于记忆中了。对她,我不是没有过怨过,同样,也存着感激和怜惜,到了如今,恩恩怨怨,终于一切随风飘散了,只是我不懂,怎样的恨,才能让胤禛如此决绝呢?
  “婉然,我求你念在年少时的情分,去和十三爷求求情,让我……让我去陪八阿哥吧,福晋死了,他如今,只剩下我了,就是死,也让我陪他吧。”几天后碧蓝能起身时,就跪到我门外,抱住我的腿大哭,既而,又晕了过去。
  我知道,如今她的日子也不多了,只是,这个请求却是我做不到的,允祥同允禩立场不同,纵然我心里有一千一万的想要帮她的心,在这个雍正下了决心要彻底打垮允禩的时候,我都不能对允祥提这个要求,因为他于公于私都不该出面;而我,当日我选择回到允祥和弘昌身边的时候,曾经答应过胤禛,终我一世,不进宫、不见他,更不能见元寿。所以,我只能愧疚的看着她,只是,她却很少再清醒过来。
  碧蓝的情况一日不如一日,每每发着高烧,只口口声声叫允禩的名字。
  吟儿一直守着她,几次我悄悄过去,听见她在喃喃的说:“都是痴人呀!”
  碧蓝在糊涂的拖了将近四月后的一日,忽然清醒,我闻讯赶过去,她拉了我的手说:“婉然,我们姐妹一场,这些年你富贵荣华,却没有嫌我卑贱而不理睬我,我虽然远着你,可是心里仍把你当最好的姐妹,如今我是真的不行了,只求你最后一件事,把我烧成了灰,然后把我交到爷手中,这一生完了,我仍要陪着他,行吗?”看她竟能说这样一大段话,我泪落无声,知道这已经是回光返照了。
  “这些年我在爷身边,我知道的,八福晋的苦,弘旺额娘的苦,我的苦,爷的心里只有一个人,这个人他得不到,只能日日夜夜在心里念着、想着。当时良妃娘娘去了,爷挣扎着料理完所有的事后大病了一场,半年都下不了地,皇上曾经把一副画像送来,爷常日夜看着,一日还照样画了一幅。后来我偷偷瞧过,爷看的那画像,良妃娘娘,自己画的那幅,却是你,穿的还是那年他赏我们的淡紫红的袄子。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所以我恨你,你好狠的心。”碧蓝哭了,“这些年我呆在他身边,看他自苦,也为他苦着,我才真的明白,爱人不是错,被人爱也不是错,只是,为什么不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