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随从闻言，猛地掀起眼皮，感激地望了宋朝阳一眼。
  这点人情世故，黄先生岂会看不明白。
  他宋朝阳这是借花献佛，既解了小厮的围，又在他面前落了好处。
  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目光转向宋朝阳。
  “既然宋东家都替你求情了，老夫也不好再多言。”
  他复又看向那小厮，语气缓和了几分。
  “罚，便免了。”
  “下不为例。”
  小厮如蒙大赦，连忙躬身作揖。
  “多谢老爷宽宏大量！”
  “多谢宋东家替老奴分说！”
  宋朝阳微微颔首，回以个安抚的笑容。
  她旋即转向黄先生，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黄先生今日大驾光临，可是又看中了咱们酒楼的哪道新菜？”
  “还是想尝尝别的什么？”
  黄先生闻言，随意地摆了摆手，神态一派熟稔。
  “就还是老几样罢。”
  “挑几味清淡爽口的送来便可。”
  “宋东家你的手艺，老夫自然是信得过的。”
  徐少陵一直静立在宋朝阳身侧，此刻已听明白了大概。
  他见黄先生点菜，便不动声色地侧过头。
  对着候在一旁的一个机灵小厮，低声交代了几句。
  那小厮一点头，会意地躬了躬身，迅速转身往后厨方向去了。
  宋朝阳微微抬手。
  “黄先生，您这边请。”
  雅间还是那间熟悉的雅间，陈设清幽，隔绝了外间的喧嚣。
  黄先生也不客气，径直走到上首的太师椅坐下，神态自若。
  宋朝阳则盈盈立于一旁，含笑侍立，姿态谦恭却不失大方。
  徐少陵依旧垂手立在门边，安静得几乎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他深知自己的身份，在黄先生这等人物面前，少说少错，多看多学才是正道。
  黄先生端起侍女新奉上的香茗，指尖轻轻拨了拨杯沿，目光却未落在茶汤之上。
  他清了清微哑的嗓子，视线悠悠转向门口的徐少陵。
  “明日你可有空？”
  徐少陵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黄先生怎会突然问起他的行程？
  他下意识地飞快瞥了一眼身旁的宋朝阳。
  东家神色如常，眸光平静，并无丝毫异样或示意。
  他不敢对黄先生有所隐瞒，也不愿自作聪明，揣测其意。
  “回黄先生，明日除了酒楼的日常事务以外，少陵并无旁的事情叨扰。”
  他略一沉吟，还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追问。
  “不知黄先生可是有什么吩咐？”
  黄先生闻言，修长的手指捻着颌下微黄的胡须，似在沉吟。
  片刻之后，他方才缓缓开口。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吩咐。”
  “老夫只是想着，明日乃镇南王爷寿辰，王府设宴。”
  “若你得闲，便随老夫一同前往，也算去长长见识，开开眼界。”
  镇南王府！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徐少陵心中轰然炸开。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镇南王府？”
  黄先生神色不变，只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对，就是镇南王府。”
  他语气平淡，却再次重重砸在徐少陵心头。
  镇南王府！
  当今权倾朝野的镇南王！
  那等泼天富贵、云端之上的所在，岂是他一个酒楼伙计能踏足的地方？
  他下意识地垂下眼眸，掩去眸底翻涌的骇浪。
  “使不得，黄先生，万万使不得！”
  “王爷寿宴，是何等尊贵的场合。”
  “小人身份低微，粗鄙不堪，若是去了，岂不是污了贵人的眼，更会折损了先生的颜面！”
  他越说越觉得局促不安，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下意识地抬起，在身前的粗布围裙上用力擦了两下。
  黄先生静静看着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这少年，明明谈吐不凡，见识亦非寻常伙计可比。
  可此刻，却因家世地位而如此自轻自贱，畏缩不前。
  实在是可惜了。
  黄先生捻着胡须的手指顿了顿，眸光深邃。
  良久，他抬手，止住了徐少陵还欲继续的推脱之词。
  “此事，就这么定了。”
  “出身不是你能定的。”
  “你的学问，你的本事，不该因为这个就藏起来。”
  “是好料子，就别怕被人看见。”
  徐少陵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黄先生。
  他从没想过，会有人跟他说这种话。
  不是笑话他异想天开，也不是劝他安分守己。
  而是鼓励他，认可他，告诉他不该被身份困住！
  他眼眶有点发烫，鼻子也酸了。
  黄先生这么看重他，他要是再推三阻四，那也太不像话了。
  他深吸口气，把刚才有点弯下去的腰杆挺直了。
  抱起拳头，对着黄先生郑重地鞠了个躬。
  “多谢黄先生看得起！”
  “少陵一定不给先生丢脸！”
  “明天，绝不会让先生没面子！”
  黄先生看他终于应下来，脸上露出点放心的笑意。
  这年轻人，是块好材料。
  他点了点头，看着眼前这个越发显出点样子的年轻人，心里更喜欢了。
  这时候，雅间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笃笃笃。
  黄先生扬声说：“进来吧。”
  门开了，几个机灵的小厮端着托盘，一个接一个地走进来。
  托盘上都是些好看的菜。
  没一会儿，空桌子就摆满了。
  热气腾腾的，香味飘得到处都是。
  菜上齐了，宋朝阳转头看着徐少陵。
  “少陵，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我有点私事，想单独请教黄先生。”
  黄先生听了，眼里好像闪过点什么，但很快就恢复了原样。
  他也跟着说：“嗯，你先去忙你的。”
  徐少陵心里有点奇怪，但不敢多问。
  黄先生和东家都发话了，他听着就是。
  他弯腰又行了个礼。
  “是。”
  然后低着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还把门轻轻带上了。
  雅间里，就剩下宋朝阳和黄先生两个人。
  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宋朝阳重新看向稳稳坐在上位的黄先生。
  她稍微欠了欠身。
  “黄先生。”
  “我知道，您一向不喜欢张扬，藏着自己的身份，不想让人知道您到底是谁。”
  “可要是明天带少陵一起去镇南王府……”
  “您的身份，恐怕……就瞒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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