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作者:函之    更新:2021-11-25 13:38
  立在山颠,直觉天高地阔,远树茫茫,近水苍苍,群鸟翩翩……所有的人,顿觉神清气爽,不由高声呐喊,就连那个平时情慵意懒的九夫人,忽然也来了精神,摘了身旁野花,一瓣瓣拧下来,堆在手心,用嘴一吹,随风而去,乐得个眉开眼笑、心花怒放。
  玩够了,大家在山石上坐了会儿,意犹未尽。先生来了雅兴,取出萧来,迎风吹了一曲《水调歌头》。一曲尽,九夫人也来了兴致,从先生手中抽过洞箫,吹了一曲《长相思》。
  眼看差不多了,大家下山。走到半山,九夫人直叫身体不舒服。姨娘上来,一摸额头,急忙道:“夫人刚才乐过了头,出了虚汗,一时没有添衣,八成是受了风寒,赶快回去请大夫吧。”
  先生叫声“不得了!”顾不了我们,背了九夫人,姨娘携着,傻大姐扶着,连爬带滚,急忙忙下山去。
  我和秋荷,立在原地,无奈而笑。
  这个秋荷,是卖身为奴的,因模样儿还生得灵秀,十一岁就入了书馆,到现在,虽然不满十八,却人小鬼大,既会言传,又懂意会,算是一个古怪精灵、称心如意的小丫头。
  我对秋荷说:“既然乘兴而来,不能败兴而归。我们自己玩个痛快吧。”
  于是二人又租了船,游含笑湖去。
  玩累了,我们上了岸,寻了一处小店打尖。正吃着,进来一伙人,个个凶神恶煞的,来到我们桌前,为首的牛氓将刀往桌上一插,咬牙切齿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秋荷一见这伙人,神色略一慌张,用手拉住我的衣角,见我不动声色,不由松了手,斜倚一旁。
  听着这老掉牙的江湖话,叫我差点儿喷了饭。死我都不曾怕过,一把刀又算得了什么?我静静的坐着,等待他们的下文。
  氓首不怒反乐,呵呵一笑,道:“风吹石头跑,真是怪世道。如今连这女人也敢不听话了。”
  我笑道:“你不就是想要钱吗?想要多少?”
  氓首笑道:“痛快,不愧是见过世面的。吃敬酒的,给十块大洋;吃罚酒的,给五十块大洋。”
  我笑道:“只身在外,哪里能有那么多钱?好汉英雄能放一马吗?”
  氓首摇着头说:“江湖不二价。有钱给钱,无钱拿钱赎人。”好家伙,有财劫财,无财劫色。他们这无本的买卖,真的是算盘打到家了。
  秋荷过来,身上摸摸,掏出两块大洋来,对我说:“小姐,我就这么多了。”我知道。这是她好不容易攒下的月钱。我过去,一摸她的头说:“傻姑娘,我怎么会要你的钱?”
  氓首过来,一把抢了过去,笑道:“这算是首付。”我冷冷一笑,索性把包丢给氓首,道:“好个江湖不二价。看上什么拿什么吧。”拉起秋荷便向外走。
  氓首哼了一声,手下喽啰拦住了我们,顺手还在我们身上乱摸一通。眼看出不去,我拉着秋荷,退了回去,乘机在伙房里操了一把菜刀在手,与他们相向而立,打算来个鱼死网破。
  兔子逼慌了咬人,这突然的变故,令他们所料不及,一时间,个个都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双方僵持了起来。店家缩在门后,不敢出来,拿眼从门缝里向外瞧。
  天无绝人之路,进来一人,衣冠楚楚,风流倜傥。向氓首一笑道:“邱阿三,又在害哪一家的良家妇女啊?”
  邱阿三一见,马不停蹄过去,向来人一揖道:“不知薛少爷驾到,罪过罪过。兄弟摆上一桌,为少爷赔罪。如何?”
  薛少爷笑道:“这两位姑娘是我旧识,看在本少爷面上,让她们走吧。”
  邱阿三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一家人。”回过头来,对我们说:“两位姑奶奶,得罪了。”一边说,一边把钱和手袋放在了桌上。
  薛少爷笑道:“三爷,坐下来喝一杯如何?”
  邱阿三笑道:“折杀我了。改日再陪少爷吧。”叫过店家,道:“给薛少爷好好摆上一桌,账先记上。”说完,一挥手,一伙人灰溜溜地走了。
  明知道是菜包子打狗,店家却敢怒不敢言,苦笑着进去备酒菜。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得谢薛少爷的救命之恩:“多谢少爷仗义相救,来世结草衔环,也当报答。”
  薛少爷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倒是让二位姑娘受惊了。”
  我笑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岂能不铭刻于心?”
  薛少爷笑道:“姑娘当真了。敢问姑娘芳名;仙居何方?”
  就算面对的是真君子,我也不能告诉他实话,笑道:“民女飞燕,庐居水云桥。”
  薛少爷笑道:“王谢堂前燕,飞入百姓家。自古水云桥,水天一色,白云无限,桥影惊鸿。如此好地方;如此好名字。不出二位这样的美女,真是折杀人了。”
  面对薛少爷的舌如巧簧,我也不能为之动容,只是淡淡笑道:“公子出语玑珠,小女子望尘莫及,汗颜而至于无地自容了。”
  这时候,店家装着笑脸,已把酒菜摆上来了。
  薛少爷斟好了两杯酒,笑道:“姑娘不畏强暴,持刀相向,如此气度,巾帼何让了须眉?当饮此酒。”说完,先干为敬,亮杯示诚。
  我和秋荷对视一眼,干了此酒。放下杯,我笑道:“蒙公子盛情款待,感念于心,莫齿难忘。我们就此告辞了。他日有缘,自当再见。”
  薛少爷笑道:“姑娘且慢行。今日有缘,何待来日?水酒一杯,草梗一盘,也表在下心意。”
  我笑道:“公子好意,飞燕心领了。只是出来时久,怕家里人担心,只得快快回去。”
  薛少爷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你我既是有缘之人,当酒逢知己千杯少,秉烛夜谈不觉晓。”
  我笑道:“既已相识,来日方长。如有机会,一定到公子家拜访。”
  薛少爷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擦肩不相识。不如今日就到敝户,让在下以尽地主之谊。”
  面对此人的强留,我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快来,先前的好感一扫而光,犹如品尝美味佳肴,突然吃出一只苍蝇来。
  我明白,如果先前那伙人是披着狼皮的人,此人就是披着人皮的狼,他比他们更厉害,用的是软刀子,割肉到死不觉痛,临死还错把恶人当好人。
  知道了这一点,我心里坦然了,久经沙场,对付这种人,我有的是办法。
  我笑道:“既然公子有心,不如送我们回去,一路畅谈,岂不更好?”
  薛少爷见此,叹了口气,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能一近姑娘芳泽,此乃三生有幸。”
  秋荷站在身后,拉拉我的衣角,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怕露了我们的底子。我向他眨眨眼示意,她明白了我的意思,不再作声。
  薛少爷躬身相让,我和秋荷拉着手,抿笑着出了小店。薛公子招手叫来两辆车。秋荷乖巧,独坐一辆,让我和薛少爷共坐一辆,打道回府。
  薛少爷笑道:“飞燕小姐双亲健安?”
  我笑道:“父亡母健。无弟兄,一姐姐。二亩薄田,勉强度日。”这样的回答,不知说的是我自己,还是别人。
  薛少爷笑道:“小姐出身寒门,却有大家之风。在下佩服之至。”
  我笑道:“公子抬举了,飞燕不过识了几个字罢了,粗俗得很,哪有公子说得那么夸张。”
  薛少爷笑道:“飞燕小姐令姐出阁了吗?”
  我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故意拨动他的心弦,笑道:“姐姐尚待字闺中。”
  薛少爷笑道:“原来令姐名花无主。不知何人,是她的有缘之人。”
  …………
  大家一路说笑,一问一答,甚是投机。
  到了一处地方,是户大大的人家。眼看四下无人,大门外下了车。我对薛少爷笑道:“我家到了。多谢公子相送。”
  薛少爷笑道:“到了家门,姑娘难道不请在下进去坐坐?”
  我笑道:“家母家教甚严,不敢领公子踏入家门,还望公子见谅。”
  薛少爷似乎无可奈何,耸耸肩,双手一摊,笑笑,道:“今日一别,何时再见?”
  我笑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下月十五,相见老地方,再续前缘。”
  薛少爷高兴道:“定不负姑娘相约。”
  我笑道:“既然如此,让飞燕目送公子,一路平安,一路顺风。”
  薛少爷故作君子态,潇洒一挥手,坐上车,恋恋不舍地走了。
  等他走远了,我和秋荷相视大笑,笑弯了腰,差点儿笑出了眼泪,然后拉着手,一溜烟跑出了巷子。
  这个家伙,还想和我交朋友?我想大笑,我想歌唱!
  天底下,竟然还有人向婊子示爱?如果我告诉他我是卖肉的,是干的不干净的营生,看他还敢不敢说爱?恐怕逃得比兔子还快!
  正文 手记38 空即是色
  有一条真理,那就是——所有的人,决不会向婊子买一生爱;但所有的人,一定会向婊子赊一夜情。
  不管高尚与低贱,圣人与傻瓜,有卖的,自然有买的,所以,前面的先生走了,后面的先生来了。
  这一次的主儿,与所有的主儿都不一样,因为他是一个教徒,不是道教、天主教、也不是伊斯兰教、而是我佛慈悲的佛教。
  碰上这样的主儿,我还是第一次,不用先生交待,我都得准备好,做到万无一失,才不会功亏一篑。
  先生说了,此人是个管钱的,而且是个大大的部长。
  每个人都知道,自古以来,凡是管家,都是一个人精。他们银锥上立命,钱眼里安身,是人世间真正的财神爷。谁敢得罪他们,就是掐断了自己的命脉,富的变穷,穷的变傻。
  此人来了,走进房间,一声不响,便对着一幅《观自在感应图》注视良久,末了,双掌合十,行了一个偈礼。
  我上前去,行了一礼,笑道:“先生礼信菩萨,自有菩萨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