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作者:纪臻    更新:2021-11-25 13:17
  戴笠招呼:“先进侯机室,外边风冷。”
  五人坐定,仍是张学良先发问:“你来奉化,委员长对你怎样谈的?”戴笠在边上,张舫实在开不得口,吱吱唔唔,半天说不成一句话,张学良见此情景,双手一拍,笑了:
  “张先生不用说了,我全明白,你这一次去西安,我张学良就回不去了。”
  张舫神色有些仓惶:“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学良收住笑:“我曾经对虎成说:‘三五天就回去。’可现在二十天了,我却往奉化赶。你若是奉了委员长的指示前往西安,我给虎成许的愿不是全泡了汤水了么?!”
  见张学良一无所忌,张舫也不拘谨了:“你把委员长送到洛阳,为什么不在那时折回西安?”
  戴笠插言:“那天晚上他累得要死,睡还睡不醒呢!”也是打趣的口吻。
  张舫摇头:“现在睡醒了吧?!”
  张学良想笑笑,泛起在脸上的却是一个哀哀的苦笑。边上的米春霖、贺耀祖直望着机场上正待返航的飞机。张学良说:“飞机快飞了,不说了,你快赶路要紧。”说着站起身,握了握张舫的手,“我回不了西安,那边彼此打起来可不妙呦!”
  汽车飞一样穿过溪口镇,时而北、时而西,直往巍巍的大山上拐去。江南究竟与西北不同,春节刚过,北方还是雪虐风号,寒气凛然,这里却近山沁绿,远峰淡蓝,溪水已经喧动着春的音响。
  张学良哪有心思观景呢?他看到了山口早就布置好了的宪兵哨位,凭眼力他推断出至少有一个连的兵力。一直上山的汽车突然平缓下来,前方出现了一座梦一样的古寺,几株极粗的银杏列在门首。戴笠说道:“这是雪窦寺,全名叫‘雪窦资圣禅寺’,是天下禅宗十刹之一。”汽车斜过寺门,冲出一箭之地,停在了西首两排木屋面前。张学良看到屋门前一个木牌,白底黑字,写着”中国旅行社溪口分社”。
  溪口镇是委员长出生的地方,蒋母的坟庄大约就在镇子和雪窦寺之间的某个山包上。“委员长在他母亲躺着的墓前半躺养伤,我这个伤了委员长的张某人也关到这儿闭门思过来了。”
  张学良在心里这样忖度,想笑,也想哭。戴笠、米春霖陪他下车,特别卫队队长毛人凤已经把三十多名便衣卫队撒了开来,特别卫队人员都佩带着左轮手枪,尽管四外冷清无人,唯闻山溪淙淙,他们仍然是背向旅行社,高度地警戒着远处,面对雪窦寺方向,撒开的卫队人员最多。
  戴笠名义上是让这些人:“保护副司令的安全”,而张学良最清楚“保护”二字在这里的含义。毛人凤比张学思略大几岁,个儿不高,却精明的了得。
  日暮时分,米春霖、贺耀祖算是完成了陪送任务,告辞走了。刚走一会,一辆汽车又飞驰上来,是戴笠从蒋母坟庄里把邵力子给领来了:“副司令,邵先生这可是一心一意伴你读书来的,你看看,连铺盖行李一起拉上来啦。”戴笠满脸是笑。
  邵力子小矮个儿,棉袍可体,他摘下礼帽,一手抱在胸前,稳稳鞠下一躬:“副司令,山不转路转,我们又见面了!”
  张学良赶忙拉住他的手:“邵主席,夫人手上的伤怎么样?”
  邵力子说:“咳!已经都一个月了,伤口愈合了,好啦。”邵力子想起双十二之夜夫人翻墙而中弹的狼狈相,自己的圆脸上也有些发窘,装着擦眼睛,他回避开张学良与戴笠的目光。心里却抱怨:“汉卿哟,你是大聪明人,干吗还提这号事?”
  夜里,山气寒重,张学良、邵力子睡在一间小屋里,各自用厚厚的棉被筒住全身,只露出个脑瓜,油灯早早熄了,特务在门外不远处踱来踱去,两人都不甚磕睡,便有一句没一句扯闲话。
  “你不在西安闹这个事,我俩还睡不到这一个屋子里来。”邵子力说。
  张学良说:“这就叫‘千里有缘来相会’。算了,别提那个事了。你是绍兴有学问的人,对奉化这块地方自然很熟,给我讲讲雪窦山这个寺院嘛。”寺院里击磬敲木鱼的念经之声,在空山里隐隐约约,似乎怪好听的。
  邵力子说道起来:“这寺院的来历可是深了。晋朝时有尼姑在此结庐,最初叫瀑布院,咸通年间毁于兵火,称垂建的寺院为瀑布观音观;咸平二年,宋真宗御赐资圣寺匾额,才开始叫雪窦资圣禅寺。”
  “山上是有几股盘来绕去的山溪水,没见瀑布呀!怎么总叫什么‘瀑布’院?”
  “你刚刚到,没顾上细看,这儿是个万峰绝顶的小平原,纵横自余顷大,四近九峰环抱,玄珠峰,天马峰、象鼻峰、五雷峰、石笋峰,一峰比一峰好看俏丽。西北那最高的峰叫乳峰,下面有一石洞,泉水长年四季从洞中喷涌而出,其色如乳如雪,所以整个山都叫雪窦山……这个小平原收集来诸峰流水,南边不远就有个了不得的干丈岩瀑布,雨后声动九霄,壮观到了极点……”
  张学良黑地里不耐烦地敲着床沿:“南方到处是这等玩意,你别叨叨它了,等天气好时咱们慢慢转悠。这山寺有什么掌故呀?说一个让我听听。”
  邵力子脾性真好,咽下一口唾沫,便说道:“唐代罢,雪窦寺内有个小和尚,每天清晨听见院内蚯蚓叫便须起床做课,这儿不养鸡,蚯蚓比鸡还叫得早。日子一多,贪睡的小和尚便反感这条蚯蚓,他烧下一壶开水,打算烫死它,让它叫不成声。
  方丈发觉了大为震怒,立命小和尚到千丈岩瀑布跳下去舍身赎罪。小和尚面对瀑布号啕大哭,不敢下跳。恰巧东岙村一个杀猪的回家路过这里,盘问小和尚因何伤心。当他听说了原故之后,顿脚长叹:‘我杀了三千头猪了,你一条蚯蚓还没我一根猪尾巴长,应该让我先跳。’说罢扔下杀猪担子,一纵身跳了下去。你猜怎么着?”
  “千丈岩,连个尸体也没法收!”
  “哪里哪里?!突然间天地放亮,香风指指,金光闪闪,鼓乐齐鸣,只见杀猪的身骑白鹤,徐徐升天。原来是,天庭里怜悯这小和尚平日苦苦修炼,特来接他,不料想却被杀猪的捷足先登了。”张学良不吭声,邵力子怕他入眠,反问一句,“你可知道这叫个什么故事?”
  张学良答:“这叫‘神仙也有误会’,咱凡人失误就更多。”
  “哪里的话?这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个闻名天下的典故就出在此地。”
  回应邵力子的,是一起一伏的鼾声。邵力子自言自语:“这么快就睡着了,也真是个人物。”
  阳光夹雪的日子,几乎看不见少帅欢乐的时光,也不见挺拨开满银花的白杨及梧桐树,这么大的一件事,是应该宽松宽松了。
  请不要打扰这北方汉子宝贵的一片阳光,关上门风仍会吹酲他,那么还是闭上眼睛开始交谈。
  六 接见 发现线索
  六  心事接见发现线索老同事
  屋外的世界银光灿烂,白茫茫混沌沌,说不清是落在天上,还是落在地上,蒋介石忽然感到落在了他的心上,一阵冰凉,墙上的钟声敲了半点,蒋介石忽然了睁开了眼。
  “咔”的一个立正,举手行礼,像一名值日官似的爽声大气道:“报告校长,中央宪兵团第三守备团参谋毛人凤奉命前来谒见!”
  蒋介石一听对方称自己“校长”,知道此人是黄埔生,便抬了抬身子,像是要站起来似的,:“唔,毛参谋来了,请坐!”
  侍卫把毛人凤引到离蒋介石五米距离的一张木背软椅前,示意他坐下,然后轻步退出门去,在门外站着。蒋介石睁着眼睛打量毛人凤良久,方开腔道:“毛参谋是什么出身?”
  “报告校长,学生是黄埔军校第六期步兵科毕业生。”
  蒋介石高兴地点点头:“好!好!黄埔学生,革命军人。”
  “完全仰仗校长良苦栽培!”
  蒋介石又问过毛人凤的简历,家庭情况后,把话转到正题上:“毛参谋,你对上月西安发生的张、杨兵谏事件有什么感想?”
  毛人凤想了想回答道:“张学良、杨虎城以暴力威胁委座安全,实属以下犯上,应当受到全国所有军人的谴责!”
  “嗯,说得很好!”蒋介石转动着眼珠子,向毛人凤透露了一个秘密:“毛参谋是否听说过,对这个问题,张学良本人也已经有了认识?”
  对于这种涉及到核心机密的传闻,毛人凤即使真的听说过也不敢说。他轻轻摇头道:“报告校长,学生家眷最近赴沪探亲,家中无人,故一直住在兵营里,除了指导部属操练,就是阅读军事书籍,对外界传闻毫不涉耳。”
  这个回答正中蒋介石的下怀。他站起来,走到桌前,从文件夹里取出几张纸,晃了晃,“这是张学良写的《请罪书》,你可以看看。”
  毛人凤意识到蒋介石此次召见自己一定和张学良有关,而且无疑是一次升官晋级的机会。他双手接过《认罪书》,一句一字地认真默读着。蒋介石对于张学良违心写的这份东西极感兴趣,看过多次了,对其中有些句子甚至滚瓜烂熟,出口能诵。
  毛人凤看的时候,他在室内踱步,边踱边说:“汉卿写得不错,嗯,实在不错!比如――”学良生性鲁莽粗野,而造成此次违反纪律大罪。兹腼颜随节来京,是以至诚愿领钧座之责罚,处以应得之罪,振纪纲,警将来,凡有利于吾国者,学良万死不辞,乞钧座不必念及私情,有所顾虑也。’哈哈!”
  毛人凤看完《认罪书》,神情窘迫而畏惧。好在委员长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从毛人凤手里拿过《认罪书》,卷拢起来,摇晃着说:
  “嗯!民国十七年(即1928年),汉卿东北易帜,功在国家,名扬天下!此次搞兵谏,尽管有胁迫上官之罪,但念其当初易帜之功,又写了这份《认罪书》,我的意思是网开一面,不予深究,因而向政府提出特赦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