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作者:聂运伟    更新:2021-11-25 12:54
  “在埃伦费斯特的生活中,他同朋友的关系所起的作用,要远大过大多数人。他实际上是受他的同情心所支配,同时也受以道义判断为根据的憎恶所支配。他一生中最强的关系是同他的那位既是妻子又是工作同志①的关系,这是一位非常坚强和非常坚定的人物,才智上也同他相当。也许她并不完全像他本人那样伶俐,那样多才,那样敏感,但是她的平静,她对别人的独立性,她在一切困难面前的坚定,她在思想、感情和行动上的正直——所有这些都使他得到幸福,而他也以敬重和钟爱来报答她,这种敬爱的感情,在我一生中是不常见到的。同她的分离,对他来说是致命的,这是一种可怕的经历,他那已经受创伤的灵魂再也受不起这种波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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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指塔姬雅娜·埃伦费斯特,她是俄罗斯人,也是一位理论物理学家。他们夫妻俩于1911年曾共同发表关于统计力学的逻辑基础的论文。
  “他的精神的力量和正直,他的丰美心灵的仁慈和温暖,以及他那压抑不住的幽默和锐利的机智,都丰富了我们活着的人的生活——我们都知道他的去世对我们是多么大的损失。他将永远活在他的学生的心里,也将永远活在其志向曾受到他的人格教导的一切人的心里。”
  1913年秋,爱因斯坦从苏黎世前往维也纳出席自然科学家会议。他在这个会议上作了一个关于广义相对论的比较通俗的报告:理论还未完成,但爱因斯坦等不及了。
  爱因斯坦在维也纳把这一理论是作为新的引力论讲的。他把引力理论跟电的理论的发展过程作了一个比较。在18世纪,人们关于电只知道存在电荷,它们相互吸引或排斥跟它们的距离的平方成反比。在引力学说领域,实质上,我们知道某种与此相似的东西——重物的相互作用定律,仅此而已。但是,电的学说在一个半世纪内已经得出了电磁场概念。该是在引力学说中也得出比较复杂的概念的时候了。
  因此,这涉及要把引力作为空间的某种特性来考察。在这些年中,爱因斯坦接近于把引力看作是空间的特殊几何属性的观点……可是,不应该不依顺序地往前赶,宣称爱因斯坦现在就已经把空间的几何属性和引力等同起来了。
  在维也纳逗留期间,爱因斯坦会晤了居住在维也纳郊外的马赫。马赫75岁了,瘫痪在床。爱因斯坦景仰已久的马赫,现在已成为一位须发蓬乱、面容慈祥、表情有点复杂的老头。1955年,在与科恩的谈话中,爱因斯坦追忆过同马赫的见面。这次谈话后两个星期,爱因斯坦就辞别人世。爱因斯坦逝世后,科恩把这次谈话整理成为一篇文章,以《同爱因斯坦的一次谈话》为题,发表在《科学的美国人》月刊上。下边一段话涉及到1913年爱因斯坦与马赫会晤的背景以及谈话的内容:
  “爱因斯坦说,科学上有种种潮流。当他作为一个青年人在学物理的时候,所讨论的一个重大问题是:分子是否存在?他记得,像威廉·奥斯特瓦耳德和恩斯特·马赫那么重要的科学家都曾明白宣称,他们并不真正相信原子和分子。爱因斯坦评论说,当时的物理学同今天的物理学之间的最大差别之一是,今天已经没有人再拿这个特殊的问题去麻烦人了。尽管爱因斯坦并不同意马赫所采取的根本立场,可是他告诉我,他尊重马赫的著作,这些著作对他有过重大的影响。他说,他在1913年访问过马赫,曾提出一个问题来考考他。他问马赫,如果证明了由假定原子的存在就有可能预测气体的一种性质——这种性质不用原子假设就不能预测,而且这是一种可以观察到的性质——那么他该取怎样的立场呢?爱因斯坦说,他始终相信,发明科学概念,并且在这些概念上面建立起理论,这是人类精神的一种伟大创造特性,这样,他自己的观点就同马赫的观点相对立,因为马赫以为科学定律不过是描述大量事实的一种经济方法。在爱因斯坦所说的那种条件下,马赫能够接受原子假说吗?即使这是意味着非常繁复的计算,他也能接受吗?爱因斯坦告诉我,当马赫作了肯定的答复时,他多么感到高兴。马赫说,如果原子假说有可能使某些可观察到的性质在逻辑上联系起来,而要是没有这种假说就永远无法联系,那么,他就不得不接受原子假说。在这样的情况下,假定原子可能存在,那该是‘经济’的,因为人们能够由此推导出观察之间的关系。爱因斯坦得到了满足,确实不止是一点快慰。他脸上显出严肃的表情,向我全部重述了这个故事,而事实上我已经充分理解了它。即使完全不提这种哲学上的胜利——这是对爱因斯坦所想象的马赫哲学的一种胜利——他还是感到满意,因为马赫承认了原子论哲学毕竟是有些用处的,而爱因斯坦曾多么热心地致力于原子论哲学。”
  过不久,在阐明广义相对论之后,我们将更清楚,在制订它的年代爱因斯坦付出了多么艰巨紧张的智力劳动啊!所有见过爱因斯坦的人都对他的几乎是连续不断的思维劳动,在同朋友们的谈话中和在家庭中也不停地工作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这一期间,爱因斯坦全身心扑入广义相对论的研究之中,与格罗斯曼合作写出了《广义相对论和引力理论纲要》,他在物理学研究领域中,正一步步走向辉煌的顶点。可就在这时,爱因斯坦的家庭生活走向了不可避免的结局:爱因斯坦与米列娃越来越疏远了。
  上帝给爱因斯坦的生活投下一道深深的阴影,只是爱因斯坦什么也不说。
  正文 五 柏林(一)
  五柏林(一)
  ★红玫瑰
  1913年夏天,两位年过半百的、德高望重的权威学者,风尘仆仆地从柏林来到苏黎世。这两个学者一个是普朗克,一个是能斯特。
  普朗克是量子论的天才创始人,也是一个具有广泛科学兴趣和敏锐直觉的物理学家,他还是高度评价相对论的内在严整和谐的第一人。他理解到或者说感觉到爱因斯坦的理论将长期决定物理学的研究方向,这些研究将带来不能预先确定的、但对科学和文化的所有领域无疑是重大的成果。普朗克使用了他在科学院院士中无可争议的权威,不只是科学上的,还有道德上的权威,全力赞誉着爱因斯坦。普朗克出身贵族、循规蹈矩、举止文雅沉着、姿态端庄,在柏林官场以及德意志年轻军官中都广泛受到敬仰。
  能斯特更是一个政治型的大学者。一方面,他是20世纪最大的化学家之一,另一方面,他又特别感兴趣于德意志民族的对外扩张。有人说能斯特是一个具有惊人的积极性和能量的人,是一个天生的组织家,一位深邃的和独创的思想家。
  这两个大学者,来苏黎世干什么?
  观光?旅游?都不是,他们是带着德意志的使命来拜访爱因斯坦的。
  当时的德国,专门的国家的科学机构或由政府倡议私人投资建立的科学机构不断涌现。在这些机构中,理论研究应当带来毫无疑问的但预先不可能确定的实际效果。为了从英国那里夺取科技和工业发展的优势,以“铁血政策”重新划分市场、原料产地、投资场所,日耳曼帝国特别强烈地希望使理论思维的实力集中于增强工业和军事竞争的势力。
  金融寡头衷心地支持日耳曼皇帝的计划,宣布建立以受过加冕礼的倡议者的名字命名的协会和研究所。“威廉皇家协会”应该是由银行家和工业家们组成的,他们对研究所提供资助。给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授予元老称号、特制的长袍和参加有皇帝出席的隆重午宴的权利。在德意志为上的德国人心目中,有谁会反对这种前途呢?
  威廉皇家研究所准备吸收最优秀的科学家们参加,他们可以获得比较优厚的酬劳,没有教学任务,有权进行任何个人感兴趣的研究。设想这些研究将会带来累累硕果不是没有根据的。
  挑选学者的具体工作就由普朗克和能斯特负责。普朗克和能斯特联名向上司报告:只有把爱因斯坦请来,柏林才能成为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物理学研究中心。
  这是一种需要勇气的非凡眼力。
  在德国人眼里,爱因斯坦无疑是个“怪人”。年纪小小时就毅然放弃自己的出生之地,不做德国人。忠君、爱国、英勇、服从,这些德国人心目中的崇高品德,常常受到他的嘲笑,他把这些东西叫做愚蠢和盲目。显然,要把这样一个“怪人”拉回到德国精神文化生活的中心,该要具有极大的吸引力才行。
  普朗克、能斯特放出的“钓铒”是诱人的:
  第一,请爱因斯坦担任正在筹建中的威廉皇帝物理研究所所长。这个建议似乎很奇怪。随便谁来领导一个研究机构,恐怕都比这位心不在焉、思想常在云端翱翔的爱因斯坦教授强。可是不要紧,所长是代表地位和荣誉。他如果高兴,可以出些主意,如果不高兴,也可以撒手不管,日常事务自有常务秘书办得妥妥帖帖。
  第二,选爱因斯坦当普鲁士科学院院士。一般院士是没有薪水的荣誉头衔,但爱因斯坦就任的是实任院士,年薪1200马克。
  第三,聘爱因斯坦为柏林大学教授。爱因斯坦教授有授课的权利,只要他有兴趣,但却没有讲课的义务。讲多讲少,讲课的内容和时间,均由他自便。大学里的一切事务,他可一概不必过问。
  这个一揽子方案,真不愧是网罗爱因斯坦的妙计。它是普朗克的浪漫主义和能斯特的实干精神合作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