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作者:何适    更新:2021-11-25 12:38
  然而,我不知怎的就睡了过去,待朦胧中醒来时,却发现车已经停下来了,而且是在高速下面。我慌忙问道“怎么停了?这是哪?”
  小雪拉住手刹,答道“到韶关了,没油了,加油。”说完便下了车,我转过头看了看,果然是一个加油站。心中便有些内疚,怎么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呢,让她一个人开了三个多小时,估计把她累坏了吧。
  可接下来,我又有些庆幸自己休息过一番,精神无比清爽。因韶关以北的106国道,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出来的凶险。陡坡、急弯、加上黑沉沉的夜幕,让我一度将速度放慢到20迈,可我的心里,却像火燎似地焦急。小雪似乎兴致也不错,坐在副驾驶室的她一下向漆黑的窗外看看,一下又转过头呆呆地看着我,转而又从储物箱里掏出一盘CD放起来,一听之下,竟是那异常熟悉的旋律——《昨日重现》,我的心越发沉重起来,挡风玻璃上,布满了奚沥落下的雨滴……
  到达汝县县城时,雨已经停了,车身上,溅满了泥巴。我在中医院停车时,医院已经开门了,因为这时候已经是清晨九点,想不到短短六百公里,居然走了将近十个小时。清冷的医院,再见时,竟有股令我窒息的感觉,我带着小雪,到上次回来时父亲所住的病房,却在病床上见到一个陌生人,转过身,我正想去查询,却碰到一个肥壮的身影,是罗医师。
  我在走廊上挡住他,急声问道“罗医生,还认识我吗?我爸爸在哪个病房?”
  大概是我来势有些凶猛,罗医生惊地往后退了一步,抬起头,右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后恍然大悟地叫起来“哦…是你,你是……”
  “对啊,对啊,是我,你想起来了?那我爸爸在哪里?”我有些反感他慢吞吞地摸样。小雪在一旁也皱起了眉头,显然她也在替我着急,尽管她听不懂我的家乡话。
  “哦…你问你爸爸是吗?他回家去了啊,昨天回去的。”罗医师想了想,缓缓说道。
  我便惊住了,母亲不是说他病情有变化了么?怎么回家去了?本想打个电话问一问,但一想,还不如问眼前这个人比较清楚。
  “我妈昨天打电话告诉我说我爸爸的病有些变化,是你帮他检查的吗?他们怎么又回去了?”我皱起眉头,担忧地问道。
  “唉……”罗医师发出令我心惊肉跳地一声叹息,接着压低了声音说道“小伙子,节哀顺便吧。你爸爸的病,恐怕是没办法了。”
  “什么!?”我便怒了,火冒三丈,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厉声问道“你TMD上次不是说有什么进口药物,可以治好的吗?你是没用?还是在骗我?”
  罗医师肥胖地身躯立刻哆嗦起来,惊叫道“你先别激动,别激动,先听我讲,听我讲完。”小雪从未见过我发火,吓地脸色煞白,慌地赶上前来掰开我的手,我只好暂时压住怒火,放开他,且听他如何解释。唉…其实解释不解释,又能如何呢?他是医生,他说的话才有真正的权威性,如今他都已经说过父亲可能是回天乏术了。解释,又岂能让父亲好起来?
  喉咙,像是被铅块塞住似地,堵得难受…
  罗医师抬手扶了扶白大褂的领子,正了正脸色,缓缓说道“上次我说过的那种药,一直都有开出来给你爸爸吃,而那种药,的确是可以抑止癌细胞的扩散,但是,任何药物,都不是可以起死回生的,都是有局限性的,它所针对的,仅仅是早期患者。而且,必须患者自动配合,比如吃药期间,不能抽烟,不能喝茶,不能做高强度,长时间的体力劳动,因为大量的体力劳动会加速药物消化,让药物无法得到充分的吸收。小伙子,我是想帮你,但你爸爸,真的是……”
  罗医师停了停,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爸爸最不该的地方,就是不应该继续抽烟,还有喝茶。前天他来这里做CT的时候,我才发现肺部的癌细胞已经成几何倍增的方式在扩散了,这等于是从慢性转为急性,我估计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了。所以我和你妈妈说了,建议回家去静养,现在,能挨几天算几天吧。”
  我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两腿一软,颓然瘫坐于地面,小雪赶紧扶着我,坐到一旁的长椅上去。罗医师见状,长叹一声,走了……
  医院出来,我在路边小店买了两个包子递给小雪。小雪要分一个给我,被我挡了回去,如今这个时候,别说是包子,就算是龙肉,我也没味口吃的下啊。善解人意的她,便不再强给了,也不多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眼中饱含了鼓励。
  从县城到乡里的路,就更加难走了,一路都在山顶上驰骋,白云间穿梭,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坠入万丈深渊。我第一次开车在这种路上,尽管心里悲痛难忍,却丝毫不敢马虎,一丝不苟地盯着前方,小雪吓得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抓住安全带。就这样,我在三伏天冒着冷汗,用两个多小时走完了三十多公里机耕道,回到了山川围绕中地小村庄。
  这个生我育我的小村庄,是中国众多普通贫穷村落中的一个,全村约五十户人家,两百多口人,占地不超过一平公里,大家吃个早饭,上个厕所,都随时有可能碰到,所谓抬头不见低头见,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由于四面环山,交通极为闭塞,用所有人耳熟能详的一句话来说就是“交通基本靠走”,整个村子唯一能与机械扯的上关系的,是村口一块百米见方的土坪中,停靠的几辆手扶拖拉机,那是平时用来装运柴禾用的。可如今,也是一副人走茶凉的样子,拖拉机偃旗息鼓地瘫倒在地面,早已没有往日那意气风发的摸样,唯一没变的,是拖拉机上一群半大不小的娃娃在爬上爬下,我的童年,也是这样渡过的……
  见到我下车,而且是一辆金光闪闪的车,小娃娃们惊住了,接下来更惊的,便是见到了小雪。要知道,这样的一个村子,同时出现两件希奇的事,足以登上村史了。我下了车,拿出行李包正要走,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向着小娃娃那边找了找,最后找到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便高声叫道“哎,小胖子,你过来…”
  小胖子听到叫他,哧溜一下从拖拉机上爬下来,屁颠屁颠地跑到我跟前。我蹲下来,看着这大约六七岁光景的小男孩,他用手抹了抹鼻涕,似乎并不怕我。我问道“小胖子,你还认不认识我啊?”
  “认识,你是何适叔叔。”想不到小胖子不仅稚嫩的童音很悦耳,还挺懂礼貌的。
  我掏出钱包,抽出两块钱,递了过去“小胖子,叔叔给你两块钱,你帮我做一件事情好不好?”
  “做什么?”小胖子迟疑着,似乎在决定要不要接过去。
  我指了指身后的RAV4,温柔地对小胖子说道“你帮我看着后面这辆车,要是哪个娃想爬上去或者拿泥巴什么的扔的话,你就跑去我家找我,告诉我,行吗?如果你能做到,我明天还给你两块钱,你也帮我看车,好不好?”我故意把这些话说的很大声,让在场的所有小娃娃听到。
  小胖子想了想,认真地点了点头,拿过钱转身便跑。我不禁有些气结,他一定是想拿回家去炫耀了。两块钱,对于农村的小孩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记得小时候,我放暑假农忙的时候,和父母谈条件,下地干活每天一毛钱,结果等到双抢结束,我也才得到一块五毛,不过我还是很开心,最后用这一块五毛全部买了一毛钱一包,很小包的梅子干,上面印的可是包青天呐。
  “哎,小胖子,回来。”眼看他要跑远,我赶紧把他叫了回来。他一愣,随即明白了,红着脸跑了回来。我冲他笑笑,拍了拍他那肉嘟嘟的脸,转身领着小雪向家里走去。路上,小雪也笑意不减,似乎想着刚才的一幕甚觉好笑。
  “小雪,等下见到我爸妈,我该怎么介绍你?”其实一路上,这个问题也不断在折磨我,并非我有意回避,而是我害怕小雪在见到我父母时,会有些厌恶这种病痛之中的家庭。
  “你爱怎么介绍怎么介绍。”小雪冷冷答道,有些堵气。
  “呵呵…那我就说你是我女朋友,你不介意吧?”我低声问道。
  小雪似乎没想到这才是我的答案,愣了一愣,随即低头“嗯”了一声。未几,家门口便遥遥在望了,只是窗门紧闭,何曾像一户烟火人家的样子?
  我心中充满了阴郁,忐忑不安地推开了虚掩着的门,屋子里静悄悄地,桌椅零乱不堪,我歉意地冲小雪笑了笑,便收拾了一下,让小雪坐下来,自己单独走到了父母的卧室,推开门,我便见到临窗的木床上,父亲虚弱地身躯正斜靠在床头。可能被我的推门声惊醒,父亲倏然睁开了眼睛,这一望,让我心如刀割。
  形容削瘦竟成如此的父亲,又何曾是往日那个我所熟悉的面容?我心中悲呛难忍,扑通一下跪在了床前,默默地流起泪来……
  下卷 第二十八章 照片轶事
  佛说,死亡也许并无所谓痛苦,死亡的事实给活着的人带来的恐惧远远超过死亡本身。死亡是新生的开始,轮回是下一个生命体的诞生,但死时的留恋是痛苦的。
  在之前,我从未感受过死亡这两个字眼与我如此的贴近,而有生以来,我仅仅与死神有过两次亲密接触,一次是他人,一次是己身。
  早在零二年,珠海三灶那里进厂失败之后,我们十九个男生,当晚就坐车来到了东莞,住在当时的东莞汽车总站附近一个职业介绍所里,十块钱一天包睡,十九个人一个房间,校长叫我们耐心等待,直到部分同学在东莞本地进了厂上班,剩下我及其他七个男生最后到了深圳公明的一家小厂,是生产扩音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