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者:米奇·阿尔博姆    更新:2021-11-25 09:23
  全部说完以后,她合拢双手,交叉起手指——就好像每个手指所代表的亲人的故事也都交织在了一起。
  “反正,”她愉快地说,“那是……”
  “我想你,妈妈。”
  这话脱口而出。她露出了微笑,但没有立即回答。她似乎是在想句子,揣摩我的意图,好像捕鱼的人慢慢拉网。
  太阳落下了,不管我们是在什么样的世界,太阳落在了那个地平线下,她小声而快速的说:“我们还有一个地方要去,查理。”
  《一日重生》夜晚
  他希望能够重新来过的一天(1)
  现在我该聊聊妈妈活着的时候,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了。我还要告诉你,那次我们见面,我都干了些什么。
  那是八年前的事了,我们去看她,参加她的七十九岁生日派队。她要大家都去,并开玩笑说过完了这个生日,明年她就“再也不告诉人家自己几岁了。”当然,她在六十九岁,五十九岁,说不定二十九岁生日的时候,都说过这样的话。
  生日派对放在星期六中午,是在家里举行的。参加的有我,我老婆和女儿,我妹妹吕贝塔和她老公艾略特,还有他们的三个孩子(最小的一个是五岁的洛桑娜。和当年她妈妈一样,她到哪里都穿着芭蕾舞鞋式样的小皮鞋)。除此以外,还有二十多个老街坊邻居,其中包括妈妈在美发厅常年服务过的老客人。很多人的身体都不太好了,还有一个是坐着轮椅,被人推了来的。但是,她们的头发都梳理得整整齐齐,定型水喷得足足的。我都怀疑妈妈办这样一个生日派队,是不是为了让这些老太们有机会好好打扮一下。
  “我想让奶奶给我化妆,好不好?”玛丽亚一蹦一跳走过来问我。她十五岁了,一举一动里带着少女的活泼与笨拙。
  “为什么?”我问。
  “就是因为我想要奶奶帮我化妆啊。她说,如果你同意的话,她就帮我弄。”
  我看了看凯瑟琳。她耸耸肩表示无所谓。玛丽亚像个小兔子一样捶着我的胳膊。
  “答应吧,答应吧,答应吧!”
  我已经讲过,自从棒球生涯中退役以后,我的生活有多么阴暗。但我必须要说的是,玛里亚是我生活中唯一的亮点。在那段时间,我最大的快乐就是和她在一起。我努力做个好父亲。我努力关注她成长的一点一滴。她吃薯条残留在嘴角边的番茄酱,我帮她擦去。她坐在小桌旁,握着铅笔做数学题的时候,我会陪在她身旁。还记得她十一岁的时候,我让她上楼回自己房间换衣服,结果她穿了件吊带背心下楼来。为了不让她太早熟,我赶紧逗她和我玩球,或者是送她去青年会上游泳课,我最好她慢慢长大,一直像个假小子那样。
  后来我才知道,我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以后,她上了大学,为大学的校报报道体育新闻。我终于看到了父母对孩子的影响,不管喜欢与否,女儿所从事的,正是把我和她妈妈分别喜欢的体育和写作给结合了起来。
  派对在继续,觥筹交错,乐声飞扬。屋子里还充满了人们的交谈声。妈妈大声朗读着她收到的生日贺卡上所写的祝福语,好像每一张卡片都是外国元首寄来的贺电一样。就算是那种廉价的,用水粉颜料在封面上画着小兔子的那种贺卡(贺卡上一律写着“希望我能够蹦蹦跳跳的来告诉你……祝福你的生日像我的胡萝卜一样棒!)每读完一张卡片,她都会把卡片反转过来,给大家看里面写的字,然后向送卡的人送上一个飞吻。
  在读完贺卡,蛋糕还没有切,礼物还没有拆开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在妈妈家里,电话铃可以响很久,因为妈妈不会放下手中的事情去接电话,她常常会给最后一个角落吸完尘,或者擦完最后一块玻璃窗,才拿起电话,好像在拿起话筒之前,电话这样东西是不存在的。
  因为没有人去接电话,所以我去了。
  如果我能够再活一遍的话,我会让那个电话一直响下去的。
  “喂?”因为屋子里很吵闹,我对着话筒大声说。
  妈妈用的还是很老式的皇后牌电话机。电话线足有20米长,因为她喜欢边听电话,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喂?”我又说了一遍,把话筒紧紧贴住耳朵。
  “喂,喂?”
  我正准备把这个没人回答的电话挂上,但听到话筒那端有个男人清了清嗓子。
  然后,我听到了爸爸的声音,“鸡仔?是你吗?”
  我没有马上回答。我愣住了。尽管妈妈的电话号码从没变过,但我还是很难相信爸爸会拨这个号码。他离家的时候是那么突然,那么带有毁灭性,在这个屋子里重新听到他的声音,就好像看着他走进被他亲手焚毁的屋子。
  “是,是我,”我小声回答。
  “我到处找你。我给你家和办公室都打了电话。我想试试看……”
  “今天是妈妈生日。”
  “噢,对,”他说。
  “你要和她说话吗?”
  我说得极快。我可以感觉到爸爸在电话的那一头翻了翻白眼。
  “鸡仔,我和皮特·贾那通过话了。”
  “皮特·贾那?”
  “海盗队的。”
  “啊?”
  我抱着电话走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离我不远有两个老妇人坐在沙发上,端着纸盘子,吃着吞拿鱼色拉。
  “他们一直举办‘昔日球星赛’的,知道吧?”爸爸说,“皮特告诉我佛莱蒂·冈塞雷斯不能参加了。因为他的签证没有搞定。”
  “我不懂,这和我有什么……”
  “他们要找一个能够替补他的人,但没有剩下多少时间了。所以,我对皮特说,‘嗨,鸡仔就在城里啊。’”
  “爸爸,我不在。”
  “你可以啊。他又不知道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昔日球星赛?”
  “所以他问:‘哦,是吗?鸡仔的状况如何?’我回答他说,‘很不错啊……”
  “爸爸……”
  “然后皮特说……”
  “爸爸……”
  我知道这样的对话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接到他电话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比我更难放弃我的棒球生涯的人,就是爸爸。
  “皮特说他会把你放在队员名单上的。你要做的就是……”
  “爸爸,我只参加了……”
  “……快点过来吧……”
  《一日重生》夜晚
  他希望能够重新来过的一天(2)
  “……六周的甲级赛而已……”
  “……明天早上10点左右……”
  “我只打过……”
  “然后你……”
  “我怎么有资格参加昔日球星赛?”
  “你有什么问题,鸡仔?”
  我痛恨这个问题。它终止了一切讨论的可能性。你有什么问题吗?你还能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只能说“我没有问题。”但是,这个回答显然不符合事实。
  我叹了口气。“他们说把我放在队员名单上了?”
  “我刚才说的就是这个……”
  “他们要我参加比赛?……”
  “……你聋了吗?我刚刚不是说了么。”
  “什么时候?”
  “明天。俱乐部的人会过去……”
  “明天,爸爸?”
  “明天,怎么了?”
  “现在,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你要是去比赛,坐着候场的时候,肯定会撞见那些人。你和他们攀谈攀谈。”
  “撞见什么人?”
  “随便谁。安德森。莫利尼。我觉得麦克·屈内兹,那个光头,好像还是教练。你应该有意识和他们接触接触。你要和他们谈谈,说不定就能有什么结果。”
  “什么结果?”
  “机会就会来了么。教练的职位。击球训练员。乙级队里的一个空缺。那么你就踏进了一只脚……”
  “他们干吗要我这样的……”
  “事情都是这样一步步……”
  “我都有多少年没有摸棒球杆了……”
  “……发生的。就是这样来的,鸡仔。你踏进一只脚……”
  “但是我……”
  “你的人际圈子。还有时间机遇……”
  “爸爸,我已经有工作了。”
  沉默。任何人对我的伤害,都比不上爸爸的沉默。
  “听着,”他吸了口气说,“我不择手段才给你弄到一个机会,你想不想要?”
  他的语气变了,好像准备好了要打架,拳头举了起来,怒火在胸中涌动。我知道自己活的很糟糕,而他也如此明显的表达了他的这种想法。这让我感到羞愧。在打架的时候,内心感到羞愧的一方肯定会先败下阵来。
  “你快点滚出来,听到了吗?”他说。
  “今天是妈妈的生日。”
  “明天就不是了。”
  现在,回想起那段对话,我真希望当时的我,能够多问老爸几个问题。难道他对前妻正在举办的生日派对,完全没有一点好奇心吗?难道他不想知道她的心情吗?他不想知道有谁参加了派对吗?他不想知道我们的老房子看起来怎么样了吗?她是否还念着他?好的,坏的,还是根本不想?
  我真希望当时我问了他这些问题。但是,我只是说我会再和他联系的,就把电话挂了。我脑子里满是对爸爸“不择手段”给我谋来的那个机会的幻想。
  我盘算这些事情的时候,妈妈已经切开了香草奶油蛋糕,把一片片蛋糕放到纸盘子上。她打开礼物的时候,我想的还是爸爸提的那事。凯瑟琳,玛丽亚——她的眼睛上已经画上了紫色的眼影——
  我和妈妈一起拍照片的时候,我还是在想。拍照的是妈妈的朋友伊迪,她举着相机说:“笑一笑啊……呃,等等,这个机器我怎么就是用不来呢?”
  我们站在那里,露出牙齿微笑的时候,我的脑海里还是我挥动球棒的样子。
  我努力集中思想,让自己融入到妈妈的生日派对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