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第七章 人生如梦 上
作者:明月晓轩    更新:2021-11-25 02:16
  “主子,今天我看到了水笙大人。”
  “嗯。”
  “水笙大人调任京城,在春官署为五阶下,听说是和亲王殿下推荐的。”
  水影正在梳妆,听到这句话微微一顿,旋即道:“虽然也是五阶下,人人都觉得京官总好过地方,有攀龙附凤的机会。”说罢,略微停了一会儿,忽然转向日照目光一转,笑意顿生:“若你真跟了她,今日我就要日夜不安,惊惶难眠了。”
  “主子怎么这么说?”
  她嫣然一笑,伸手轻轻拉住男子衣襟,娇笑道:“你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
  “日照怎会背叛主子?”
  “你自然是忠心的,可是你离了身边,我就不再是你的主子,你也不用忠心于我。所以……”手上一紧,将他拉到身边,眯着眼睛一字字道:“从此往后休想叫我放你,就是死也要死我眼前,死在我前头。”
  说的是狠话,可言语中目光流转更藏万种柔情,日照跟了她那么多年,还是第一回听她说缠绵占有的话,顿时心神荡漾不能自已。他毕竟是久经训练的一等宫侍,心神一荡就有所知觉,慌忙引开话题道:“主子也树敌太多,怎得什么人都和主子过不去。”
  “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那次在丹州,文卉还真把“做媒”这件事认认真真的做了。他第一回不置可否,那人就来问第二次,他又推托说:“我是女官的人,做不了主。” 推托后半点不后悔,反而放下一个沉重包袱般的轻松。
  原本以为这件事至此结束,可水影从潮阳返回后即是郡中卫方以下文官第一,又顶着个新建军功、兵不血刃收服元嘉的功劳,一时间炙手可热起来,郡中官员纷纷来访,变着法子要结交,倒像是比郡守卫方还吃香。素昧平生的尚且如此,那些八竿子还能打到一点的更不用说。春叶冰、水笙两个和她都是后宫女官出身,以往还见过几次。只不过春叶冰成婚离宫的时候水影刚刚担任女官,且一直在皇帝近前,两人接触并不多,更没交情,可春叶冰一番挖空心思的寻找,还真给她寻找出一个联系点——芦桐叶。
  芦桐叶是京城芦家当家,在有着“苏台五大名门”的京畿,“芦”这个家系实在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芦桐叶也是见习进阶,十一岁入宫从此一步步前进,直到服礼后成为职司女官。曾经担任过女官长,见证了现今活跃在后宫的所有女官们成长经历的岑筱说起芦桐叶就忍不住摇头:“从没见过那么不守规矩的下位女官”。虽然是摇头,脸上却带着笑容,往往还会叹息着补充一句:“可也从没在后宫见过桐叶这样有趣的人。”
  旁人都说水影平生第一挚友是昭彤影,爱纹镜雅皇帝在位的时候,这两人携手而行,同车而座,更常常并肩坐在栖凰殿外的石阶上观星赏月,谈论古今。然而,日照一直认为水影真正最信任也挚爱的朋友是芦桐叶,这个亲手将她带出映秀殿,一度当过她主人,却在她飞黄腾达后待之若旧的女子。春叶冰出生武职家系,这一点和芦桐叶一样,叶冰在后宫的最高职司是内书房教习年幼皇子武术的司习,而芦桐叶那时已经是后宫侍卫副统领。叶冰和后宫很多武职人员一样,崇拜芦桐叶出类拔萃的武学造诣,曾向她请教,也得到了芦桐叶毫无保留的教导。她比其他同样曾受教于桐叶的人稍微好那么一点,在得知桐叶成亲离宫后不再担任任何官职后还给她写过几封信,在桐叶游逛到丹霞的时候热情接待过。便因着这份和芦桐叶的交情,春叶冰理所当然的成为丹霞司制府的常客。
  日照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提起那件事的,总之有一天水影忽然问他:“水笙卿对你难忘旧情,你如何想的?”不等他开口,又道:“那人说要正式下聘迎你过门为侧,倘真能若此,对你倒是极好的一件事。”
  那一刻他没有心动于她为他描述的美好前景,而是心丧若死,挣扎了许久挣扎不出一个字,最终跪下来磕了个头,默然走了出去。水影是在丹霞司制府后院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他的,那时月上中天,月光照在枝头积雪上一层层银光闪耀。她说:“雪后天寒,回房吧。”他忽然道:“主子,再让我伺候您三天,三天后你我主仆之情从此断绝。”
  她静静看着他,过了许久,轻轻叹一口气道:“照,你不想嫁给水笙,难道我会逼你走么。傻孩子……”她走到他身边,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柔声道:“其实,说完那句让你走的话,我就后悔了。”
  那天之后水影对他态度有了几大变化,变得比以往更亲密,更温柔,也更多纵容。她在某一次春叶冰又来串门的时候让他陪在身边,然后笑意盈盈的对春叶冰说:“日照心细如发,陪了我七八年,如今倒是一刻都离不开,除了他什么人用起来都不称心。”后者哈哈一笑,自然明白了言下之意,从此文卉再也不提“提亲”两个字。倒是离开丹霞之前,他去向文卉道别,后者忽然对他说:“好兄弟,我看你那主子对你有心,这一回你千万要攀住了,莫要……莫要再错过。你那么个好心的人,又不会强取豪夺,更不会敲诈低级宫侍的银子,等到老了出宫怎么过得下去。”看他没有表情,又叹了口气,低声道:“但盼你遇到个好主夫,能容得下你。”
  也是在那次夜中对话之后,水影开始与他同床共寝。以往他当然入过她的罗帏,可那是侍寝,常常云雨之后便让他离开。而那一夜之后,她日日与他同眠,不再是为了□□,而是如夫妻一般,同床共枕,锦衾相拥。
  水影见他好半天不说话,抬眼去看,见日照目光呆滞,显然是想事情想得入了神,于是轻轻咳嗽一声道:“怎么,后悔当初没答应?不然,现在也是个五阶京官的小夫了。”
  日照微微一笑,随即故意叹了口气:“日照还当真能让水笙大人多年不忘,没想到还是镜花水月,原本也是,像我这样的宫侍,一朝恩宠,哪能指望什么情意。大红花轿,问名下聘……原来人家的目的根本不是日照……”
  狠狠白了一眼,骂一句“放肆”,喃喃道:“那个人不过是想让你背叛我,然后让我伤心罢了。”目光又微微一转,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叹了一口气,可眼中光芒更盛,缓缓道:“你可知道我怀中抱的又是怎样的玉璧?”
  “日照愚笨。”
  “你啊——能独闯丹霞大营说动少朝传绿林箭,又单枪匹马入襄南,说动元嘉投降的人居然说自己愚笨。日照,你要叫我这个困守潮阳十余日束手无策,连知县早已被害都看不出来的主子无地自容么?”
  日照一笑,没有答话。
  “若说我怀中玉璧——嘉幽郡王之叛毁了她自己,却成就了我。这块稀世玉璧乃是嘉幽郡王亲手琢就放到我怀中的。”说着放声大笑,顿时目光锐利、神采飞扬。
  日照跟着笑,笑了一阵后忽然正色道:“主子,怀璧虽好却也危险重重。这稀世玉璧已有太多人虎视眈眈,主子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笑的娇艳无比:“打从跟随先皇那一天起,水影走的那一步步是危险重重,那一日不是众人虎视眈眈,若无至险之道安藏桃园胜境?先皇若愿让我太太平平度日,就该让我常守皇陵,而不是做什么王傅。至险之道也不是我一人在走……”说到这里又是娇美一笑藏起了后面半句,心里说的却是:重病床前独伴君,仅这一点就是叫我走到了绝道!
  想到这里忽然省起一件事,笑顾日照道:“说起来好些日子没听到巡查使大人的消息,不知道怎样了。”
  日照一愣笑道:“奴婢怎能知道。女官怎不问问殿上书记?二月……鹤舞群山该是春水横流的时候,今年雨水又多,这道路可不好走了,但盼玉藻前大人能平平安安回到京城。那个地方——我在丹霞的时候听人说那地方春天可容易山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