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烧纸
作者:黑金    更新:2025-05-26 06:34
  第13章:烧纸
  流火的盛夏已过,到了九月,雨水渐多,山林之中水汽更甚,湿冷侵入骨髓。-1?6_x¨i+a′o*s,h?u`o?.*c·o~m¢深夜的小楼只亮一盏壁灯,昏暗的灯影下,雨线如蛛丝般缠绕,把楼困成了茧。
  雨还在下,浸透衣裤和床铺,三楼最里面的那间屋里,传出鼾声如雷。
  没有蚊虫的侵扰,串子睡的很香,宝玉无声无息。苏朝晖盖着薄毯,脑子很忙,主要是心里闷,觉得人生真难,干脆死了吧,可想到兴旺的死,魏长风的死,又觉死也很难,若死前还有心愿未了,更是难上加难。这种难与数理化、文史哲比,还比不出高低,各有痛苦的、无解的关。思来想去,觉得怎么都很难,怎么都不得安。
  他不理解,为什么宋宇侯镇林那种人,枪怼上脑门都不眨眼,把死亡哲学贯彻到底,他们没有牵挂吗?他也没想通,为什么死的是兴旺不是自己?他不知内情,只当兴旺成了自己的替死鬼。虽然心头曾掠过一丝庆幸,也知道这样的庆幸是不堪的。
  “哎!”
  有人在拍他的头,苏朝晖勉强继续装睡,听见宝玉爬到自己身边,“醒醒呀?”
  雨声繁杂,苏朝晖瓮声瓮气嗯了声。宝玉的热气喷在他耳根子上,声音很小,“我知道了,你不叫小亮,也不是宇哥朋友,对吗。”
  听见这话,苏朝晖知道自己必须醒了。透过半睁的眼,他看见宝玉谨慎的神情。这神情放在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圆脸上,有点滑稽,想让人把手伸过去扭几下。
  苏朝晖压着嗓子照旧答,“我家穷,出来打暑假工,年纪小了没得人要。”
  “嗝!”忽然串子打了个饱嗝,随之泛出一股韭菜腥。苏、宝二人同时捂上嘴,直到串子翻个身又开始打鼾,宝玉才往外一指,“上茅房。”
  按屋里的安静程度来看,此时是夜里三点左右,宝玉打开门,鬼鬼祟祟伸出头向楼下打量一番,苏朝晖跟在他身后,没有嗅到危险的气息。二人赤着脚,无声经过老蛇的房间,溜进厕所把门锁上。
  这厕所窄小,台阶上一个蹲坑,好塞满整间房。水管往外渗着水,滴滴答答和雨声融为一体,苏朝晖略微把水开大一点,侧身站在门边,他熟知顶灯开关的位置,伸手打开灯,嫌刺眼又关上。
  “干啥?”他蹲下来问。
  “侯爷要把这楼解散,改组了。这两天开始调人,我被调去哪也不知道,”宝玉问,“你咋办?”
  苏朝晖头皮一紧。o°第¥,一2看<书¤,#网??ˉ >/最+新a??章||节¤o?更新?_?快D1[楼里都是内部人,自己是个编外,哪有好事轮得上。他吸了口凉气,却没有慌,两手交叉环在胸前,低声道,“你为什么跟我说?”
  “你别装了。”宝玉从鼻子里出了口气,“第一天我就看出来了,宇哥跟我说,让我顾着点你。我还不明白,楼里那么多老大哥,咋能轮到我?不过他让我顾着你,肯定有他的道理,我是不会多问的。”
  苏朝晖想了想,压着嗓子,“我没骗你,章立文把我抓到地下室,他要卖我,你宇哥来了,说不让卖,他要留着,就带过来了。”他侧耳听听门外,又道,“这一个多月,我帮他们要了这么多钱,顶卖三个我了,咋还不让我走啊?”
  “宇哥也是被卖过的,”宝玉摇头,“他指定不会害你,也不会折腾你,但是也管不了你,侯爷看他看得紧,你别指望他能救你。”
  苏朝晖皱眉道,“我没有指望他救我。”说完他凑近宝玉,“你可想跟我一起走,呆在这里有啥意思?”
  “我?”宝玉擡起头,他怔忪一下,挠头道,“去哪?我又不认字,身体又差。去了别地照样要饭,别家老板更凶,还没人罩我,哪里比我在这舒服?”
  苏朝晖被问住了。宝玉这样的孩子,是理解不了这个社会是怎样通过集体和制度联合起来运转的,也不知如何为自己打算,更不知哪些法律对自己有利,但是他知道宝玉这孩子本性善良,留在这迟早被那帮人带脏带坏。于是他解释道,“你去派出所,告诉他们你被弃养了,让他们送你去救助站,或者福利院,给找个新家,等你有了家,就不用再看老总脸色。”
  “老总。”宝玉问,“福利院能给我找个当老总的爹吗?”
  苏朝晖又被问住了。人能选死,不能选生。对于被领养的孩子来说,想要碰到对的父母简直就是逆天改命,当时的收养机构有一定的父母筛选程序,但不完善,本质是大人挑小孩,所以常有孩子被领走后再遭弃养的新闻。
  “可是你能在这过一辈子吗?”苏朝晖试探着问,“你看兴旺,宇哥都没保住他,万一哪天他们嫌你碍事呢?”
  宝玉到底是个小孩子,已经被吓着了,“你别吓我啊。”
  砰砰!两声剧烈的砸门声从外面传来,苏朝晖一哆嗦,连忙闭嘴。
  “谁啊!你妈的,掉进去啦?”老蛇的声音。!1+3¨y?u?e*d*u_.`c+o¢m!
  宝玉赶紧哼了一声,“我宝玉,我拉稀…”
  听着屋外脚步渐远,苏朝晖的神情才松懈下来,“出去吧?”
  宝玉在他开门的瞬间拽住他的袖子,在黑暗中盯着他看了一会,“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跑,我带你跑。”
  两天后,郊外墓地。
  月亮刚下去,太阳还没出来,天空呈现着暗蓝色的冷冽色调,山脚下刮着小风。煞白的公墓一脚,带着火星子的纸钱正四散飘飞。
  瓷碟清脆地响,一盘虾饺,一盘烧卖,一碗杏仁茶,一份鸡汤豆腐,两包红塔山,挨个摆在墓碑前。宋宇故意把纸火烧的很旺,显得人多热闹,顺便也给四周几家墓主烧了不少元宝。兴旺无父无母,到了地下会孤独,宋宇听人说,这种情况要提前拉关系,给左邻右舍的墓主打个招呼,赔赔笑脸,让他们关照一下新来的。有了人(鬼)罩着,到阴曹地府就不会显得寒碜了。
  借着纸火,他吸燃三支烟,挨个插在香炉里,对着兴旺的墓碑磕了三个响头。
  风一吹,烟烧的飞快,眨眼就到头了。
  “山上一缕烟,”左轮抱着纸钱从林荫道走来,“罚款七八千。”
  宋宇回头接道,“光缆里没铜,偷也没有用。”
  二人熟练地以扇形状打散纸钱,垒高点燃,期间沉默不语,只有火星子的劈啪声。
  “诶,”宋宇被烟熏的直流泪,他一夜没睡,忙的头晕,便蹲着休息,嘴里不忘调侃正在忙活的左轮,“这次你又救了我的命,但我还是那句话,闲事少管。诚心想死的你别管,你今天救了他明天还死;装样子唬人的你也别管,别他没死成还连累了你。”
  左轮回身望去,“不知道你是哪种?”
  “你别管。”蓝黑的天幕下,火光随风摇曳,红色的胎记在光影里尤为醒目。
  这个“又”不是随口说的。半年前,宋宇在台球厅陪练的兄弟在斗殴中给人打死,钢筋正中后脑,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冰凉了。他找到那个拿钢筋的人,开车从角县追到百公里外的苍州。其实没想要人命,可那人是飞叶子的,亢奋之下拿了把喷子就要霸王硬上,当时宋宇浑身上下就一把刀,冷兵器对热兵器,枪已经怼到了脑门前。好在左轮及时赶到,人才没被打成血蜂窝。
  “不要命人很多,但喜欢赌命玩的不多。”左轮指着额头,“当时就这么近的距离,知不知道轰下去人是什么样?”
  “我都死了我管它什么样。”宋宇对枪支弹药也有所了解,知道喷子的子弹是成堆成堆往外打的,血肉之躯被喷上一堆子弹,场面是多么的震撼。他歇了片刻,又继续烧纸,顺便问道,“你这次去哪了?”说完,他伸手在左轮的棕色夹克里乱摸,“带枪没?带钱没?”
  “你也别管。”左轮每趟出差都讳莫如深,公司里也没人知道他去干什么。他是南洋人,以往在海外当兵,还有一个脑瘫的弟弟靠侯镇林花重金养着。他跟在侯镇林身边的时间跟宋宇差不多,大部分时间是侯镇林的司机,时常会消失一阵,回来的时候,很多难事忽然就解决了。
  “侯爷要把楼解散了改组,消化到分支单位,你知道么。”左轮忽然停下手问宋宇。
  宋宇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他正要再问,左轮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
  “你们在哪?我在这转半天了,找不到路。”话筒里的女人很大声,宋宇听了却将脸上的戾气收起,冲着电话喊道,“大姐,你遇着鬼打墙了,赶紧就地撒泡童子尿!”
  左轮拿着电话,顺着小道往路边跑去。
  看着左轮远去的背影,宋宇的脸又沉下来。他呆坐半天,想到搞重组,就明白了侯镇林那一枪的原由。可事到如今,想的越明白心里越酸楚,他看着兴旺的墓碑,觉得骨灰盒尚分三六九等,人命却是一文不值。兴旺出生就遭遗弃,一辈子没体会过家的滋味,匆匆行走十来年又仓促离开,唯一的慰藉就是有人安葬。而那些在暗处悄无声息地消失的,又是哪家的孤魂野鬼。
  身后传来一阵快速的高跟鞋声,宋宇回头望去,见左轮领着一个女子快步而来,她柳叶眉,丹凤眼,虽然清秀,但面颊消瘦略有病容,因此稍微少了几分色彩,她径自走到宋宇旁边,冲着墓碑跪了下去,沉默地一起烧纸。
  宋宇无奈地笑了声,“姐姐,你又不认他,你跪个屁啊。”温代代是侯镇林的妻子,宋宇一直不知道喊她什么,看见漂亮的就都叫姐姐。
  或许是山风,或许是晨露,空气中凉意渐重,温代代剧烈地咳嗽起来,手里始终不停,默默低头烧纸,脸色像亏了气血般铁青。
  “回去吧,”左轮上前去扶,“墓地对胎儿不好。”
  温代代急忙截住左轮的话,“没事儿。”
  宋宇脸色一黯,撇了眼温代代的肚子,神色微变却没多说,他接上方才的话问左轮,“重组了,那人员怎么分?”
  “这也是我要问你的,”左轮闷声道,“你的朋友,你住抓紧时间表态。”
  宋宇思忖着说,“串子老练,给他分到台球厅,当个陪练;宝玉岁数小,字也不认识,得学个手艺,给他找个大厨,从学徒干起,做切配跟打荷。”
  “还有一个,”左轮强调,“那个不像这里的人的人。”都说某地方某行呆久了会挂相,左轮这话一出,宋宇就知道是谁。
  “你猜他什么来头?”他狡黠一笑。
  “我不想知道,”左轮直言,“你直接安排。我来办理。”
  宋宇道,“我和那边人交情浅,怕侯镇林疑心,你先安排你的熟人去保他的命,别的不干涉,他情况特殊,免得有人打小报告。我急着想也想不到好办法。”
  左轮点头道,“那你尽快,我不久又要外出,消息有延迟。”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他接起来说了几句好,然后挂掉电话,“侯爷找我回去,你送嫂子吧,我打车。”
  “您忙。”宋宇朝他拱了拱手。
  温代代目送着左轮离开后,才开口问,“你在说谁?”
  知道她不太过问公司的事情,宋宇也不打算多说,便道,“我那天碰见的一个逃命的人,因为我拖了他的时间,差点断了他的生路。”
  眼前的黄纸已经全部燃烧殆尽,温代代闭了闭眼,道,“那你去帮他。”
  “遵旨。”宋宇嘿嘿一笑,弯下腰在温代代的肚子上敲,“有人吗?给哥开门。”
  “没有人,才一个月,就是块肉。”温代代伸手画了个大小,“我上胎就停了,这胎我也没抱希望。”
  宋宇笑了两声,忽然凑到温代代耳边,“侯镇林在床上厉不厉害?是不是老当益壮?你有没有欲仙欲死?”
  温代代花容失色,“臭流氓!”她起身推开宋宇,指着兴旺的墓碑,“你自己跪着吧!”
  “瞧见没,孕妇脾气大。”宋宇对兴旺道墓碑笑道。把温代代逗生气后,他拿了个蒸饺塞进嘴里大嚼特嚼,据说鬼吃过的东西没味,他嚼了半天,的确没尝出味。
  “他们走了,你陪我。”
  “你要不要女人?我上纸扎店给你挑个漂亮的,大胸大屁股。”宋宇对着石头絮叨,感受到头顶滴下来的水珠子,又脱下外套,将贡品和烟酒盖好。他擡头看了看天空,波云诡谲,山野弥漫起坚硬的水汽,眼看着又要下雨。
  云动了,里面有沉闷的雷声,像有龙要钻出来,树林随风层层叠叠地涌动,嗡嗡作响,夹杂着惊鸟的怪叫。
  宋宇身子一斜,躺到墓碑边的台阶上,手枕在脑壳下,翘着腿沉默地望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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