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修罗
作者:黑金    更新:2025-05-26 06:34
  第10章:修罗
  面包车刚开进小楼前方的院子里,车里的人就纷纷直起身来。?兰¨°{兰*¤文·|学+{\ #1?更`2新^&[最*′全°苏朝晖一下车就看见小院的中间停了辆虎头大奔,紧挨着路边的位置还有两辆面包。
  此时院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却没人大声说话。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苏朝晖有些忐忑不安起来,他找到宝玉和兴旺,顺着人群挤到他们旁边。
  “你们怎么都不进去?”他悄声问。
  宝玉刚要开口,眼神就移到了苏朝晖的身后,苏朝晖随之回过脸看去,老蛇站在紧靠着门的过道边,竖起手指挡在嘴边,然后对众人道,“安静点,排好队在这里等,喊到名字的进来。”
  在场众人稀稀拉拉排了三队,苏朝晖也茫然地跟着人群挪动,直到被兴旺拍了一下肩膀,才跟着他们排到了队伍的末尾。
  “月底侯爷都会来发工资。”兴旺对苏朝晖说道,“还有清点人数。”
  此时恰逢月底,之前苏朝晖在听这的人聊天时,也有所听闻会发工资,但自己情况不同,那晚在地下仓库里,他分明听见章立文在宋宇面前与自己撇清了关系,这么一来自己既不是章的手下,也谈不上是宋宇熟人,而是一个边缘化的“个体户”,还能拿到钱吗?
  “清点人数?怎么个清点法儿?”他试探着问。
  兴旺诡秘一笑,“就是看看来了哪些人,又走了哪些人。”
  “来了的怎么说,走了的又怎么说?”苏朝晖接着问。
  兴旺想了想却摇头,“不清楚。”
  这里鱼龙混杂,互相之间都有堤防,苏朝晖心中有数,没往下问。
  不大一会,老蛇已经点了好几个人,他们都是进去没多久就出来的,有人拿了钱,有人没有,有的多有的少,有自己的小团体的,正聚在一起说小话。
  苏朝晖在人群中安静的像只病狗,可耳朵却竖得像兔子,这是他分析和判断自身处境的重要信息来源。
  在计划经济时代的尾巴上,大部分人还在拿死工资。这里却用上了市场经济里的激励机制,底薪加提成,多劳多得。
  苏朝晖给自己算了一笔,今天收入200元。如果折中按照每天收入250元,一个月最少有一万多,按照提成的算法,大约能拿到2500元的工资。这笔钱相较于收入而言少了很多,但在90年代,月入800都是高薪职业了。
  他自咋舌,谁能想到这山里不起眼的小砖楼,居然养了这样一批社会流民,他们各有本领,每月都能稳定地收入一笔巨款,还是现金,这小楼最多是分支,上面大有可能养着其他产业。苏朝晖的能记得的游戏厅是其一,但绝对不止游戏厅这么简单。
  宝玉进去没多久也出来了,兴旺看他两手空空,“你又没拿钱?”
  “用钱还要打报告,我又不会写字,不拿了。”宝玉看向苏朝晖,又道,“存公司里能涨利息,你也存吧?”
  原来工资也不是全发现金,而是记录在每个人的名下,要钱得打申请,不要就存在公司的账上,等于为公司提供了一笔流动现金,跟银行原理类似,发些利息以示酬谢,十分规范。?z¨x?s^w\8_./c_o.m-
  “侯爷今天心情好吗?”兴旺问。
  宝玉似是而非地点点头,“看不出。不过我走之前他问了个电话号码,问我认不认识,章总笑我连数字都识不全,当然不认识了。”他憨憨一笑。
  听到电话二字,苏朝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几天前他给苏玲打的那通电话,是悬在心头的定时炸弹,若是他们没翻通话记录则罢,可苏玲寻子心切,一旦去电信局查到号码打回来问,情况就凶险了。
  “等对方回拨,一问不就知道是谁打的了?”苏朝晖若无其事道。
  兴旺摇头,“他们的手机卡多着呢,换着用,而且很多号都是虚拟号,外人根本打不进来。”
  苏朝晖松了口气,又问,“侯爷凶吗?”
  “你不惹他他就不凶。”兴旺打了个哈哈,“你不要撒谎,不要乱讲话,老老实实的。”
  可是苏朝晖根本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是章立文拐来的事,侯爷要是问,说了实话会得罪章立文,说了假话被拆穿,在这种帮派里,高层虽然各有私心,但本质上是同道中人。好比宋江和卢俊义,宋江会为了投诚而暗搓搓害死张顺,但绝不敢公开得罪玉麒麟。对他们而言,死个小弟无伤大雅,可管事的一旦公开闹掰,人心会散;人心一散,局面就不再可控。
  苏朝晖打消了说实话的念头。人为刀俎,自己是那砧板上的小公鸡。
  暮色从浊黑的山涧蔓延到空中,黑色的鸟群落在树梢。
  小楼门前的两颗大红灯笼亮了起来,灼热的红,看得人心恓惶,灯影飘渺在阴沉的夜色里,黑红交接,鬼魅如噩梦之渊。
  苏朝晖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却没有丝毫胃口。他蹲在地上,一张张数着今天要到的钱,强迫症般抚平,叠好,再抚平,再数一遍,再叠好,循环往复。
  “小亮。”
  听到这声喊,苏朝晖深吸了一口气将钱攥在手心,跟着老蛇进屋。
  屋里的吸顶灯里依旧盛着蚊蝇的尸体,只是越来越黑,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一窝蝙蝠住了进去。
  灯下的桌边没有人,侧旁的小屋却亮起了灯。
  苏朝晖擡头瞄了一眼,见小屋门口站着个深肤色,深眼窝的男人,脖子上有道醒目的刀疤,但神态不比楼里那帮人戾气,相对内敛安静。男人循声擡头,二人眼神相撞,苏朝晖低下头去。
  “小亮来了。”老蛇敲了敲门。
  小屋内一张黄木桌靠纱窗,单人床靠墙,床单被罩是常见的牡丹花,上面放着个小夹包,90年代最流行的老板包,有人拿它放钱,有人拿它装枪。
  章立文背冲门口,和宋宇面向而坐。桌上有一摞账本,宋宇左手写账,右手按计算器。
  在二人旁边,站着个清瘦白净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灰色西裤白衬衫,非常有气质。他看看手机,又指指宋宇拿笔的手,“你笔抓高一点。”
  苏朝晖看傻了,这一幕乍看就像老子在辅导儿子做作业。·s·a_n,y?e?w~u/.+n¨e~t′但他不敢放松,侯镇林一擡眼,他心跳就加速,只能避开他的眼睛喊了声老总好,然后向章立文交钱。
  章立文也不看苏朝晖,数完钱就报给宋宇。苏朝晖眼神无处安放,余光瞥得到侯镇林,他的眼神并不是剜人的锋利,而是钝利,像三棱军刺,刀尖和刀刃不明显,不漏光,可一但打起转来就能把人搅得血肉乱飞。
  “你这个月收入一万三千四百一十五块八毛两分,算出来工资是三千。你存着还是取?”宋宇算好账后问苏朝晖。
  侯镇林啊了一声,“他这么厉害?”他的声音字正腔圆,看看账本,确认无误后问章立文,“这你的人啊?”
  “小宇的。”章立文心里门清,按照和宋宇约好的作答。
  侯镇林看了一眼宋宇,见宋宇嗯了一声,又便问苏朝晖,“小伙子,你是哪里人?”
  苏朝晖不敢看侯镇林的眼睛,只能看他的鼻梁,听说这样看人在对方的视野里和看眼睛是一样的,还可以消除紧张。
  “宜县人。”他答。
  宜县是魏长风的老家,苏朝晖也算那里人。而这么说本意是保护苏玲,故意不暴露真实地址。苏玲一个弱女子,日思夜想等自己,万一这群人起了歹心,随便一个诈骗就能让她倾家荡产。
  侯镇林恩了一声,“宜县?我三年前去过。”他低下头又按着手机,“宜县的那个大转盘,现在还在不在?”
  苏朝晖倒吸一口凉气,万幸说了熟悉的地方,“您说的是火车站那个吧?不在了。”他每年清明回家给魏长风扫墓的时候,都会路过火车站。
  “哦,”侯镇林又问,“松北路有家老鸭汤馆,叫什么?”
  苏朝晖回忆了一下,那家汤馆非常有名,当地人都知道,“卢三妹老鸭汤。”他口中作答,心里推测着接下来的问题,同时回忆了魏长风在宜县的住址,等侯镇林再问。
  “宜县不穷啊,你怎么出来了?”侯镇林擡起看手机的眼。
  苏朝晖被他盯得头皮发炸,“我家里穷,想出来打工,没碰见合适的。”实际上宋宇跟自己走的不近,也没串过口供,只能往模棱两可了说。他说完瞄了一眼宋宇,见宋宇噼里啪啦按着计算器,仔细一看都是乱按。
  “你之前干什么的?”侯镇林又问。
  “我在菜市场帮人送货。”苏朝晖怕他又盘问,只能往自己熟悉的事上说。
  “行了行了,”宋宇擡头打断侯镇林,“你审人呢?”
  苏朝晖急忙道,“我不拿钱了,我最近没有要用钱,如果用,我打申请。”
  “那你走吧。”宋宇催促。
  “等一下,”侯镇林再次叫住苏朝晖,举起手机对着他道,“你认识这个号码吗?”
  苏朝晖一看屏幕,脑子轰隆炸开了。
  0518…果然是自己打给苏玲的那通电话。
  此话一出,屋里三人形色各异。
  章立文玩着手里的一叠钱,拇指拨弄出哒哒哒纸张交替的声音;他有恃无恐,即便当场承认,最多也就挨两句唠叨;宋宇脸上没有表情,但手里的笔越转越快,眼神看着窗外,但窗外一片漆黑;他也有恃无恐,侯镇林干儿子,即便当场揭穿,最多是挨几个巴掌。
  苏朝晖也没有表情,但他是外人。
  “不认识。”他假装仔细地看着号码,摇摇头。
  下一秒,他差点就晕过去了。
  侯镇林拨通了电话,把听筒对向苏朝晖,“那你随便说两句。”
  嘟嘟嘟,这声音像催命的号角,这屏幕像吃人的巨兽;苏朝晖来不及反应,就听见电话被人接起:“喂…?”
  苏玲的声音沙哑,苏朝晖听了心痛无比,可经过这一个月的折磨,他的神态却变得冷淡而坚硬,反而掩饰了一部分情绪。
  一般在不能暴露真实情况的时候给亲友打求救电话,要给他们暗示,要讲一些反常的内容。比如和去世的人逛街,把爸妈的名字倒过来说。但现在都行不通,苏玲一听见自己的声音肯定会崩溃,会追问,会报警,那这通电话必然成为遗言。
  “您好茅台酒业,我是销售经理,现在有个活动…”
  苏朝晖没说完,电话就挂了。他心里狂喜到哭天喊地,脸上故作抱歉,“我也没想好说什么…”
  90年代电话推销刚流行,话术还比较统一。大部分人听到前三个字就可以挂断。而人的音质不变,但音色多变,苏朝晖处在变声期,跟苏玲讲淮陵话居多,忽然换个标准的普通话,再模仿推销员匠气的鼻音,好歹逃过了一劫。
  “去吧。”侯镇林对门口那个疤面男人道,“左轮,叫下一个。”
  苏朝晖出了房门的时候,眼前阵阵发黑,差点一头栽下台阶,兴旺上前扶住他,“我第一次见侯爷也这样。”
  “谢谢你。”苏朝晖语无伦次,刚从生死线上走了一圈,思维几近停滞,他擦擦额头上的汗,艰难地坐在台阶上。
  兴旺对苏朝晖哈哈一笑,跟着老蛇进了房间。
  饭里有红烧肉,苏朝晖看着碗里规规整整对肉块,忽然有些反胃。他挪到宝玉旁边,“你总把腿折起来不疼吗?”他把饭盒递过去,“给你吧。”
  “不疼,没有练杂技疼。”宝玉夹过苏朝晖碗里的肉,“…宇哥说折腿会长不高,我也不是天天都折。”他吃着肉,挑着碗里的蒜苗。
  话音刚落,树梢上群鸟忽然乍起,振翅往沉默而孤独的夜山里飞去。
  身后屋里一阵躁动,紧接着是两声闷响。
  原本嘈杂的院内,顿时死一般寂静。众人纷纷起身朝里望,有些胆大的,已经悄悄挪进去看热闹了。
  “你干什么!”一声咆哮刺破空气,带着愤怒,带着哭腔,是宋宇的声音。
  “这话该我问你!”侯镇林的声音像木棰敲在铜钟上,震得人脑子嗡嗡响,“你背着我查什么,以为我不知道?”
  宝玉手里的饭菜撒了一地,串子从人堆里钻出来,嘴唇颤抖地抓着宝玉,“旺仔…”
  宝玉一声惊叫,转身就往屋里冲,苏朝晖见状,也快速挤进人群跟了进去。
  屋里的兴旺躺在血泊中,汨汨的血从他后脑流出,像融化的珊瑚。
  苏朝晖没有吐,但看见刚才还有说有笑的人成了冰冷尸体,又震撼又害怕,眼泪不受控地掉了下来。
  “他这么明目张胆的打听,会泄漏多少人的行踪?你知不知道,条子等的就是他这样的人。”侯镇林指着兴旺,盯着宋宇道。
  “他又不知道!你杀他有什么用!这么点事!你推给我不行吗?”宋宇跪在兴旺的尸体旁,指着侯镇林鼻子骂,“你他妈的疯子!你真是疯了!”
  这样被孩子指着骂,侯镇林面子非常挂不住,他一掌拍在桌子上,留下那消了音的五四手枪,“我看你事反了天了!”
  此举本意是威压,可没想到宋宇眼疾手快,在他松手的瞬间,一把就将枪夺了过来。
  宋宇拿枪指着侯镇林,眼里有汹涌的杀气,“我还就反了天了!”
  在场众人连忙劝阻:
  “小宇!”
  “冷静!”
  “都别动!”侯镇林指着宋宇,“我赌他不敢开枪。”
  他转而指向自己的心口,语带讥讽,“吕布杀董卓,今天你要是敢把我打死,我把整个华咏都送给你!”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吕布是出了名的三姓家奴,生父下落不明,暗讽他出身低贱,薄情寡义,前后换过三个爹,可谓杀人诛心。宋宇当场脸色煞白,他看看侯镇林,举起手枪把套筒往后一扳,却顶在了自己的太阳xue上。
  “谁他妈稀罕?!”嘭一声枪响,四下响起一片惊呼,那沉默寡言的疤面男人像一头猎豹般蹿出,在宋宇举枪的刹那扑上,拽住了他的手。
  枪口偏离来原有的轨道,子弹打在被褥上,绸缎上的牡丹裂开了嘴,棉花扑扑簌簌往外漏。
  宋宇躺在地上,胸腔剧烈起伏,鲜红的眼里只有绝望与狂怒,没有半分死里逃生的惊恐。
  亡命之徒,玉面修罗。苏朝晖看着几人诡谲的交锋,眨眼之间你死我活,倍感心惊肉跳。他想起此前宋宇对章立文的形容,“脑子有问题,说翻脸就翻脸”,这话说的肯定不是章立文。
  “董事长,别在这动手,”章立文扶起侯镇林,又对宋宇道,“都回家再说。”
  侯镇林冷哼一声,擡手理了理头发和衣裤,往屋外走去。
  院内众人本还议论纷纷,侯镇林一出霎时鸦雀无声。
  大家纷纷让开一条道,侯镇林走在当中,步履稳健,边走边道,“诸位,以后汇报消息只能跟我和立文,不准私下汇报搜查,一经发现,后果自负。”
  众人各自点头,目送侯镇林走到车边。开车门时,他又对屋里喊了一声,“小宇。”
  无人应答,他又喊一声,“小宇。”
  宋宇盯着兴旺的尸体,久久不肯离开。
  站在一旁的章立文托着腮,道,“算他倒霉呗,你别…”
  “你他妈闭嘴!”宋宇瞪了章立文一眼,章立文吃瘪,只能对左轮使个了眼色,自己先行离开。
  左轮俯下身,对宋宇道,“你先走,我处理;别让侯爷下不来台,你还有别的朋友。”
  他话一出,宋宇眼泪就下来了,整个人像是泄了劲般打着抖,“怪我,对不起…怪我,我对不起你…”
  悲凉沙哑的声音在院中回荡。
  虎头大奔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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