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五月。
  初夏的风裹挟着沙砾，掠过渑池城外杂草丛生的田地，
  李岩回头看看身后衣衫褴褛的乡亲们，喉头泛起阵阵苦涩，上百位父老乡亲要吃饭，可他腰间仅剩下半袋粟米。
  李岩，河南开封府杞县青龙岗人，天启丁卯年举人。
  河南大旱，饥民遍野，可官府依旧还在横征暴敛，两个月前李自成率军“开仓济民”，引发了“迎闯王不纳粮”的民谣，李岩认为这是“以仁义取天下”的契机，所以带着青龙岗的乡亲投靠了闯王。
  起义军不事生产，粮草全靠抢劫所得，抢劫官府粮仓还好，抢劫富户士绅也还勉强，
  可起义军军中鱼龙混杂，根本没有纪律可言，多数时候都是抢劫普通的穷苦百姓，
  这让李岩经常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
  他是“好施尚义”的知识分子，遇见穷人根本下不了狠心，他们的粮食快要吃完了，现在连带着青龙岗带出来的乡亲也跟着自己受苦。
  “公子，”一个瘦高的汉子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咱们有一辆木车被曹操的属下抢走了。”
  “什么?”
  曹操的下属昨天就抢了他们的粮食，今天又抢他们的木车，这是要干什么？
  李岩气往上涌，攥紧拳头就要去找曹操的下属算账。
  但没跑出几步就被一个女人拦住了，这个女人面庞清瘦，身形矫健，穿一身朱红色衣服，腰间束着深色革带，下穿深褐色束腿裤。
  “公子不要！”
  “你闪开，我今天非要去当面问问罗汝才。”李岩咬牙切齿。
  女人摇摇头，眼神可怜又坚定：“公子不要，我们不是对手。”
  好几个青龙岗的乡亲也跑过来，一起劝，才把李岩劝回去。
  罗汝才，绰号“曹操”，因狡诈多谋、反复无常而得名。
  “三十六营”首领之一，后发展为“十三家”之一，势力根本就不是李岩能相提并论的，
  别说他，现在的李自成都无法相比。
  李岩在闯王军中，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势力！
  ......
  因为断粮了，所以当天晚上李岩去找李自成借粮食。
  李岩加入起义军，李自成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明季北略》卷二十三中惟妙惟肖地记述了李自成与李岩初见面时“相得甚欢”的情景：
  李岩对李自成说：“恨谒见之晚。”
  李自成对李岩说：“足下龙虎鸿韬，英雄伟略......”
  乘着夜色走到李自成的营帐外面，李岩遇见一个老乡，也是杞县人，比李岩更早投靠闯王，现在是李自成麾下的小头目。
  小头目招招手，将李岩叫到一个无人的地方，皱眉半天，问出一句奇怪的话：“李公子，你之前的仆人哪里去了？”
  李岩不知所云：“啊？”
  “就是前几年你我相见，你身后经常跟着的那个人！”
  “你说谁？德贵？”
  李岩神色黯淡，内心戚戚然，李德贵虽然名为家仆，但更像是他的亲人，那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小头目拉着李岩的衣服袖子：“对，就是德贵，那个德贵哪里去了？”
  李岩脸色愈发难看：“......德贵死了，去年小弟去陕西商州，路遇劫匪，德贵为了掩护小弟被劫匪打死了......”
  “你确认他死了？”
  李岩眼中含泪，摇摇头：“那还能作假，小弟亲眼看到德贵被包围，腿上被劫匪砍了一刀，仰面栽倒，......小弟也是拼了命才跑掉！”
  “呃......”小头目龇牙咧嘴：“你确认是腿上被砍了一刀，有没有可能只是被砍瘸了，没砍死？”
  李岩不想再说：“兄长不要再提了，怎么可能不死，我们当时路过山阳县，那里的饥荒比河南府还要严重，
  ......小弟心中有愧......之后一连找了数日，连德贵尸首都没有找到......”
  小头目再次龇牙咧嘴,心想线索怎么能对这么准的！
  经过商州，路过山阳，腿上被砍了一刀，那家伙外号还正好叫瘸子？
  一开始小头目只是觉得模样像，现在却越来越肯定了！
  粮食没有借到，
  李岩回去的路上却一直再想小头目的话：“闯王（高迎祥）派我等去谈判，山贼的头领跟德贵长得一模一样，山贼们都叫那头领瘸当家。”
  “还有，兄弟多方打探，据说夏大王最早就是在山阳县发迹的！”
  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吗？
  李岩坐不住了，心想：没有消息也就罢了，既然有了消息，我死活都要见那个瘸当家一面，确认他是不是德贵！
  回去就和白天那个女人商量，女人名叫张秀眉，绰号红娘子，是起义军中的一员女将，因为攻破县衙而与李岩相识并结婚。
  红娘子说道：“既然要去，那我们就全都一起去，官军包围圈越来越严密，起义军早晚也要分崩离析，而且我都打听过了，山贼那边口碑很好，说不定带着乡亲们能找条活路。”
  和那一百多个乡亲商议，那一百个人更愿意,这群人中好多都和李德贵沾亲带故，不是叔叔就是大爷，不是表兄就是二婶，即使不是亲戚也和李德贵的四邻八家，
  古人乡土观念浓厚，不是李德贵也就算了，如果真是李德贵他现在大富大贵，肯定能管穷亲戚们几顿饱饭。
  说走就走，穷人也没什么东西要收拾，此处是渑池县，一路向西经过灵宝县，经过朱阳关就是商州地界。
  被他人知道就走不了了，所以众人决定后半夜才悄悄上路。
  李岩冷笑两声：“有仇不报非君子！曹操我们惹不起，但罗汝才属下那个狗仗人势的狗贼我们绝不放过他！”
  ——那个家伙是看上了红娘子才一再相逼，
  李岩早就恨得牙都痒痒了，只是因为人在屋檐下，不得已才一再想让。
  是夜，红娘子轻而易举就将那人骗到外面，早就埋伏好的众人一拥而上，连声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结果了那个人的性命。
  流寇流动频繁，组织混乱，当曹操想起这个人再想找他的时候，李岩等人早都跑了好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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