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爽愣了一下，看着老人那只穿着脏兮兮袜子的脚，以及那只更脏、甚至可能带着异味的老式布鞋，脸上瞬间露出极度不情愿的表情。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捏住了自己的鼻子，眼神里满是嫌弃和抗拒。
  她可不是服务员，也不是老人的子女什么的，当然也用不着客气。
  赵爽顿了顿，不留情面道：“大爷你可别搞错了，我可不是服务员，也不是你儿女，想使唤人你找别人吧。”
  说完赵爽也不客气，拍拍屁股就走了，整个蹦跳蹦跳的。
  “你！”刘富贵看到赵爽的动作，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刚平息的怒火又有点上涌。
  “刘大爷，您自己能动，就自己穿一下吧。”陆离终于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示意赵爽先去忙别的。
  然后，他看向刘富贵和他的家属，目光冷静得像手术刀：“既然你们坚持要求手术治疗，我可以收治。但是，我必须把话说在前面。”
  “收治入院，不代表立刻手术。
  我们需要进行全面的术前评估，包括心、肺、肝、肾等重要脏器功能，营养状况评估，麻醉风险评估，以及再次详细评估肿瘤情况。
  只有所有评估结果显示，您的身体能够耐受手术，并且手术确实有可能带来获益大于风险时，我们才会考虑手术。
  如果评估不通过，我们依然会建议采用非手术治疗方案。”
  他顿了顿，看着刘富贵那双依旧带着执拗和不忿的眼睛，缓缓说道：“而且，即使一切顺利，能够手术，前列腺癌根治术本身也是一项创伤不小的手术。
  术后可能出现尿失禁、勃起功能障碍、吻合口问题等多种并发症，恢复过程漫长且痛苦。
  加上您有广泛的骨转移，术后疼痛管理和康复会更加困难。希望您和您的家人，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陆离的话，像一盆冰水，稍稍浇熄了刘富贵那股莫名的亢奋。
  他张了张嘴，想再吹嘘点什么，比如自己当年身体多好，扛过枪（可能只是民兵）吃过苦，但看着陆离那平静无波却又深邃无比的眼神，那些话突然就卡在了喉咙里。
  他最终还是被儿子推着，去办理了住院手续。
  看着他们离开诊室的背影，赵爽才凑过来，小声抱怨：“陆主任，这老头也太……那啥了！简直不可理喻！还让我给他穿鞋……”
  陆离轻轻摇了摇头，一时间也是无语：“不是不可理喻，是愚蠢，源于无知和对死亡的恐惧。
  他查百度，只看到了‘可手术’三个字，却看不到背后的风险、适应症和全身状况的评估。
  他以为手术是万能钥匙，却不知道对于他这把锁，强行动手，可能只会把锁彻底毁掉。”
  .................
  终于，刘富贵大爷最终还是住进了大平医院的病房。
  尽管陆离已经将利害关系剖析得如同手术刀下的解剖层次一般清晰，但老人心中那棵名为“手术万能”的树已然根深蒂固，轻易撼动不得。
  在他的认知里，住院就等于拿到了通往“痊愈”的快车道门票，那些繁琐的检查，不过是医生为了多赚钱而设的关卡罢了。
  做不做那些检查都一样，到时候只要一刀子下来，什么病大概都要好的。
  于是，在刘大爷的强烈要求，甚至可以说是“监督”下，一套完整而详尽的术前评估流程启动了。
  抽血、留尿、心电图、心脏彩超、肺功能检测、增强CT、骨扫描……
  该做的不该做的，但凡能想到的、与评估手术风险相关的检查，几乎都给安排上了。
  陆离团队明知其中很多检查对于刘大爷目前的整体状况而言，意义已经不大，最终的评估结果几乎可以预见，但在患者和家属（主要是患者）的坚持下，以及为了避免日后可能出现的医疗纠纷，他们也只能按照正规流程，一步步走下去。
  护士们推着轮椅，带着刘大爷穿梭于各个检查科室。
  每到一个地方，老人都要摆出一副“我懂行”的姿态，对着年轻医生或技师评头论足一番，或者吹嘘自己当年身体多棒，试图以此证明自己完全能扛住手术。
  陪同的儿子儿媳则是一脸疲惫和尴尬，不停地向医护人员道歉。
  这种场面大家都尴尬，但是大爷一意孤行，谁都没办法。
  见几人走后，大平医院的医护们也都尴尬，一时间议论纷纷。
  “这要是我爹，我非喷死他不可！”
  “对啊，明明已经没有治愈的希望了，可是他老人家还是不肯放弃，到底要干什么啊！”
  “癌症到了这一期，还不如好吃好喝家里待着，想其他的都没用，别说是陆主任了，神仙来了都没用。”
  “难道你没看到么，这家伙浑身上下，连脑子里都有转移灶，还治什么啊。”
  “这倒是，有在我们医院治疗这功夫，还不如去哪个庙里烧点香，说不定还要更管用一些。”
  “这家伙可真是能折腾，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更清楚，这样折腾下去没有用，但是他偏不信。”
  “真是应了那句古话，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只是迟迟没有埋入墓地罢了。”
  这天下午，陆离正在办公室审阅其他病人的手术方案，眉头紧锁地思考着一个复杂的腹腔肿瘤切除的入路问题。
  突然，办公室门被“砰”地一声撞开，赵爽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混合着焦急、无奈和一丝看好戏的神情。
  “陆主任！不好了！又出事了！”赵爽喘着气，指着门外。
  陆离从复杂的解剖结构中抬起头，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惯常的沉稳：“什么事？慢慢说，哪个病人？”
  赵爽表情有点古怪，带着点哭笑不得：“还能有谁？就那个……刘富贵，刘大爷！又在肺功能室那边……撒泼了！”
  陆离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一种“果然如此”的预感成真，带来的不是惊讶，而是深深的无力感。
  他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走吧，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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