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检测结果在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传回了村里。
  报告清晰无误地显示，村民自酿的米酒及其酒糟腌制的肉制品中，黄曲霉素B1和多种亚硝胺类化合物（如NDMA）的含量严重超标。
  数值高得惊人，远超国家安全标准数十倍甚至上百倍。
  这些强致癌物质长期、低剂量地摄入，正是导致李家坳村癌症高发的元凶。
  报告传到临时指挥部时，赵队长、所有专家和陆离都在场。
  看着那白纸黑字、印着红色印章的检测报告，会议室里先是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默。
  持续多日的高度紧张和毫无头绪的挫败感，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胡闹！简直是胡闹！”张教授第一个爆发出来，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上面的茶杯都跳了一下。
  他脸色铁青，嘴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就为了省那点粮食？就为了那点所谓的‘风味’？明知霉变了还要用！几十年！这是拿命在吃啊！”
  王教授摘下眼镜，疲惫地揉着眉心，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痛心：“愚昧，真的是太愚昧了……
  我们之前所有的检测方向都集中在现代工业污染上，谁能想到，问题出在他们日复一日的餐桌上，出在他们自以为是的传统里。”
  李教授相对冷静，但语气也极为沉重：“科学常识的普及任重道远啊。黄曲霉素、亚硝胺，这些在学术界早就有定论的东西，在偏远的农村却成了盲区。
  这不是一个人的悲剧，是整个环境信息闭塞造成的集体悲剧。”
  赵队长紧锁着眉头，他更多的是从结果和责任角度看待问题。
  他深吸一口烟，吐出浓重的烟雾：“案子算是破了，非投毒，非人为故意破坏，但这心里头……真他妈的不是滋味。这么多条人命，这么多家庭的破碎，根源竟然是这个。造孽啊！”
  陆离看着报告，没有说话。
  他想起老村长那惶恐又悔恨的表情，想起走访时那些病人绝望而茫然的眼神，想起空荡荡的村小学。
  他的那句“真是愚昧啊！”再次浮现在脑海。
  但此刻，除了气愤，更添了一种复杂的、沉甸甸的无力感。
  气村民的无知，更痛心于这种无知所带来的无法挽回的后果。
  “光我们在这里生气没用。”陆离打破了沉默，声音有些沙哑，“现在最关键的是两点：第一，立即让所有村民知晓真相，彻底停止食用和制作这些有毒食物，防止新的危害发生。第二，尽快安排现有的病人接受科学、系统的治疗。”
  赵队长点点头：“没错。张教授，您是权威，给村民开会宣讲的任务，恐怕得您来牵头最合适。”
  张教授义不容辞：“好！我这就准备。必须用最直白的话，把他们彻底讲明白，讲怕了！”
  中午过后，村委会前的空地上，黑压压地坐满了村民。
  消息已经隐隐传开，大家都知道了调查组找到了“病因”，而且和他们的酒和肉有关，每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疑惑、不安和一丝难以置信。
  张教授站在前面，手里拿着扩音喇叭，旁边站着王教授、李教授，陆离和赵队长则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
  村长和几位村干部低着头坐在第一排。
  张教授没有绕任何圈子，直接举起了那份检测报告。
  虽然村民看不懂文字，但那个红色的印章具有天然的权威性。
  “乡亲们！我们经过严格的科学检测，已经确定了我们李家坳村这么多人生病的根本原因！”张教授的声音通过喇叭传遍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原因，不在水，不在空气，也不在土！”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原因，就在你们每天吃的东西里！就在你们家家都有的那罐酒，那块腌肉里！”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很多人脸上露出“这不可能”的表情。
  “安静！”张教授提高了音量，“我知道你们不信！你们觉得那是祖传的手艺，吃了多少代了！
  但我今天告诉你们，就是你们这个祖传的手艺，里面藏了要命的毒药！”
  他拿起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装着一点从村民家取来的霉变玉米。
  “看好了！这种发霉的玉米，你们是不是觉得稍微霉一点，晒晒或者洗洗就能用了？
  大错特错！这种霉变了的东西，会产生一种叫‘黄曲霉素’的剧毒东西！这东西，肉眼看不见，煮也煮不死！
  吃进去，一点点，一天天，就在你们身体里积攒，专门破坏肝，引起肝癌！”
  接着，他又拿起一个小瓶，里面是从那罐米酒里取出的样品。
  “还有你们的酒，你们的酒糟！用发霉的粮食酿酒，毒物全跑到酒里了！
  更可怕的是，你们用酒糟腌肉，在这个过程中，还会产生另外一种更厉害的毒物，叫‘亚硝胺’！
  这玩意儿，能引起胃癌、食道癌、肝癌，各种各样的癌！”
  张教授用最通俗的语言，近乎吼叫的方式，将黄曲霉素和亚硝胺的致癌机理和危害撕开了揉碎了讲给村民听。
  他讲得嘴角泛白沫，情绪激动。
  王教授接过话筒，补充道：“为什么老人孩子生病少？不是因为抵抗力强！是因为你们觉得这些东西金贵，平时舍不得多吃！
  只有过年过节或者来客人才吃！而且年轻人出去打工，吃的少了！
  反而是留在村里的、上了年纪的、喜欢吃这一口的，吃得最多，病得也最重！
  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李教授也站上前：“这不是祖传的宝贝，这是祖传的毒药！
  从现在开始，家里还有的酒、腌肉，全部、立刻、马上倒掉！
  一粒米、一口肉都不能再吃！以后绝对不能再用地里发霉的粮食做任何吃的东西！绝对不能！”
  真相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村民的心上。
  起初的质疑和难以置信，逐渐被震惊和后怕所取代。
  他们回想起自家屋檐下挂着的腊肉，墙角堆着的酒罐，回想起家里病人最初只是胃口不好、肚子胀……
  此刻，一切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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