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嘉年华(3)
作者:徐小斌    更新:2021-11-24 15:56
  羽看着小桃那鲜嫩的脸色发呆。她想不明白,怎么一个乡下长大的孩子,能“要啥有啥”。
  答案很快就有了。两人下工以后去县城,一头扎进那个唯一的商场,小桃裹着棉大衣,蹦蹦跳跳像一支脉动着的玫瑰,她跳到羽面前,小声说:“你看着我给你表演。”羽就看着她,她蹦跳着穿过那条罐头的走廊,她的眼睛好像在溶洞里穿行,与对面的一盆盆景对视,但就在她对视的时候,那些罐头纷纷扬扬好像被磁铁吸住的铁屑,它们消失了,就像夜里一些事物起伏的影子,循着光的阶梯旋转,弄得人晕头转向。
  羽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但是小桃很从容。当她在小酒馆里一样一样拿出那些藏在棉大衣里的罐头的时候,就像是在华丽的客厅里弹琴一样自我陶醉。这是她的杰作。
  这是真正的行为艺术,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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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在前面讲过关于梅花的故事。梅花曾经是羽的母亲若木的侍女,梅花曾经被迫嫁给一个叫做老张的听差。后来梅花在秦府消失了。但是梅花并没有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死去。梅花是个聪明美丽的女人,凡聪明美丽的女人都有着极顽强的生命力。她们可以被命运压瘪,但可以复活和再生,她们像那种再生能力很强的植物那样,貌似柔弱,却总是能够附着强力,茂盛地攀援。
  梅花嫁给老张不久,随他去了乡下。老张是一门的长子,乡下的亲戚见了梅花,都稀罕得了不得——虽然憔悴,却依然是一朵花,一朵风干了的花有时更有味道。但是有一个同门的叔公看了梅花之后却长叹了一声,他断定这个女人是克夫命,不仅如此,她还克一切男人,不久之后,老张就会死于非命。同门叔公没对任何人讲他的看法,但的确是在不久之后,他的看法就应验了。老张的家乡常有盗匪出没,有一天半夜,梅花一觉醒来,看见有一张脸贴在窗格子上——那张脸在灰暗的月光下呈现出青灰,如一张橡皮面具,梅花看了就抖着声音喊了一声,那静夜里的一声把一家老小都喊起来了,但是还没容她穿上衣服,盗匪就已经冲到了床头。
  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兜肚的梅花就那么被为首的盗匪扛了出去,但是几乎所有的人事后回忆都说,她没怎么挣扎,老人们都说,梅花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哪见过这个,她是吓晕了。
  老张倒在血泊里,是被盗匪用带锈的刀砍的,颈上有五个月牙形的印子,同门叔公用一种草药给他止了血,但依然没有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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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花很清醒地做了压寨夫人。匪首叫安强,看上去像个年轻英俊的白面书生,并不比天成强壮多少。安强平常总拿着一本《清平山堂话本》,优哉游哉的,似乎很轻松。说实在安强与梅花想象中的匪徒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梅花甚至觉得他们是同路人,他也是被匪徒劫获囚禁在这里的。他是个落难的公子。
  安强看见她的时候面无表情,完全不像当年天成的羞涩和老张的狂喜。安强只是十分冷静地让下人带她去沐浴更衣,然后吃饭。
  浴室很大,是一个石头砌成的浴缸,有人递进来一大片新鲜的叶子,说是用它来当皂角。梅花半信半疑地接过来,轻轻一搓,有一种柔软的丝瓜瓤子的感觉,有新鲜的绿色泡沫源源不断地涌出,她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洗到后来,她开始不断地呕吐,但是并不觉得难受,好像有一种清凉的液体浸润肌肤后再慢慢渗入内脏,把内脏也清洁了一遍似的。那是一种彻底的消毒。所以梅花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新生的婴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