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作者:于晴    更新:2021-11-24 15:46
  」
  她慢腾腾来到床缘,东张西望,瞧见桌上药碗已空。显然公孙云替床上的病人输了真气后,又帮助公孙纸喂着病人药汁。
  她拐了张凳子,就坐在床前,望着床上的病人。
  「开始吧。」她道。
  公孙纸又瞄她一眼,对着昏迷不醒的病人道:
  「阿遥,我是五纸,我来看你了。」
  「阿遥,我是无波,我来看你了。」
  「你躺了半年,也该醒了。再不醒,其它兄弟可要笑我的医术了。」
  「你躺了半年,也该醒了。再不醒,其它兄弟就要笑五纸的医术了。」她照本宣科,绝不遗漏半句话。
  「阿遥,今天我跟闲云赶着入城,连顿早饭也没吃,午饭随意啃了点干粮。」公孙纸报告行程。
  「……阿遥,今天我……上酒楼去吃。」
  公孙纸睨向她,嘴里再道:「今天中午,我跟闲云吃的是饽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能时刻养生嘛。」
  「……阿遥,今天我任店小二作主,他自动送上油得不能再油的油鸡,酥得不能再酥的脆饼,我无力阻止,只好吃完它。等你醒来后,可以去试试。」报告完毕。
  「江姑娘,」公孙纸淡淡地说:「听起来,你今天吃得颇为丰盛。」
  她客气道:
  「哪儿的话,吃惯贵庄饮食,再到外头吃三餐,那简直是油腻得可以。」
  「既然江姑娘吃得过油,晚上就吃清淡些的吧,晚点,请到『双云榭』用饭。」
  她道了谢,又坐在那里照本宣科,对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病人说着一天琐碎事,直到一炷香结束后,公孙纸才放她出楼。
  天边已抹上朦陇的灰色,夜晚即将要降临,近日来访的江湖人遽增,庄里子弟会在主要道路点上明亮的灯火。
  烛灯一夜,至薄白天光才会熄去,这样的烛油终年结算下来,所费不赀,云家庄哪来的钱耗在上头?
  她本以为他们刻苦耐劳,人前无比光辉,人后缩衣节食,但这些人不但衣着追求舒适,连生活也十分讲究,嗯,根据她的推敲,公孙云可能发现金矿了。
  有人拉着她的衣角,她低头一看,据说是她小弟的小江弟正看着她。
  「大、大、大姐……」面目清秀,还有点婴儿肥的八岁小男孩,脸红红,小手紧抓着她的衣裙,结结巴巴道:「四公子说,今天你上双云榭吃饭,在去之前,请先到女眷房那头打转。」
  她想了一下,虽不解其意,但点头道:「好。」
  反正她是寄人篱下,人家要她做什么她就得做。好比,这小江弟本来就是云家庄新进小弟子,—切还在塑造重整中,为了替她捏造身份,这小男孩就这么成为她的小弟,从此,对她晨昏定省。
  她还得负责检视这只的功课……算了,小事一桩,她也能忍。云家庄喜欢把一件捏造的事件模仿得这么真实,她照办就是。
  这只小的对她晨昏定省,奉她为姐,她也没占多少便宜,必须对楼里那只晨昏定省。
  楼里那只,正是当日悬崖上迹近气绝的七公子公孙遥,听说他是公子里最年轻的一个,也是数字公子里最崇拜闲云公子的一个。
  公孙纸虽然救回他一条命,但他始终昏迷不醒。
  在道义上,她确实该负些责任,所以,当云家庄提出要求,要她每日上公孙遥那儿家常几句,她也欣然同意。
  小事一桩小事一桩,对昏迷的人讲几句话又不会削肉去骨,她绝对能忍受。
  「大、大、大姐,请跟我走。」小江弟小声道:「这次你不能走错了,上次你走到男子那头,六公子气得骂你,这回要小心点。」
  她扬眉,应了声,跟着小男孩走。
  人家要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正是她悲惨的写照。
  她王芸,曾是白明教左护法皇甫芸,如今改名江无波,隐姓埋名寄住在云家庄。
  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她是寄生虫,自然得完全地低头,所幸,低头不必太费力,她颈子还负荷得了,于是就这么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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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当日的记忆她不太愿意去回想。
  那样的痛,她能忍下来已非常人所及,再去回忆,等于是再度疼痛。
  她只记得她在大雨中走着,不理中途跌了几次,也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突然气绝身亡,就这么一直走着。
  她听不见雨声,也逐渐看不清眼前的景象。雨势过大,林间雾气渐浓,已局限她的视野,巨大的痛感更令她开始模糊眼力。
  一抹人影,若隐若现地,就在不到十步外的距离。
  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那人一直与她对视,而后慢慢张口说了什么。
  与其说她无动于哀,不如说她根本听不真切,只知那人疾步来到她的面前。
  他徐徐伸出手,她目不转睛,发现这手是要摸上她的额头,她直觉避开。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而后他垂下目光,惊痛地瞪着她的左臂。
  他痛什么?她不懂。
  他疾手封住她几道大穴,她却连动也没有动。
  「芸姑娘,我来晚了吗?」他目光直视着她。
  那声音,带点沙哑,竟奇异地渗进她的听觉里。[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 1 7 Z . c O m]
  她想了想,礼貌性是该回他话,遂道:
  「不算晚,至少我还活着。」她不知她有没有把声音发出去,只知他还在望着她,她只得再道:「闲云公子,何哉呢?」
  「我没有注意,也许,他正想法子下崖。」
  她以为她走了很久,公孙云与何哉他们已找到下崖之路,才来救人,但听他意思却又不尽然如此。
  「芸姑娘,我带你回云家庄好吗?」
  这不再温润也不清冷的沙哑声音,一直困扰着她。如今她的思绪不像以往活络,停顿半天,她才恍然大悟,苍白的唇微地上扬,眸中却无笑意。她道:
  「闲云公子不必介怀。我并未记恨你们,人在遇难之际,先救自己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只是她,不算是他或何哉的自己人。
  事实就是这样简单。言知之易,行之难,其实,就算何哉许了一生一世,她心里高兴,却也不怎么相信,今日的事情,只是验证她所想而已。
  现在,她真正心如止水了。
  他还是凝视着她。她淡淡道:
  「它日若是我遇上这种事,自然也先救自己人。」
  「我第一次救不了你,第二次、第三次,总要救到你。」
  这客套话她听多了早习惯了。「多谢闲云公子,恕小女子无法施礼了……剩下的那两块玉还在我袖袋里……」要讨回去就自己拿吧。
  「那就放在你那里吧。」顿了下,他轻声道:「你愿意让我救你吗?」
  她轻怔,总算明白他站在那里不敢动弹的原因了。
  她垂下眼,没有感情地笑了声,而后,她低声道:
  「那就麻烦公子了。」语毕,她终于放掉忍字,任着痛感蔓延全身,双眼一翻,倒进他的怀里。
  当她再度清醒时,是在云家庄里。
  「我真讶异,你受这么重的伤,竟然能步行这么远。」公孙纸劈头就说。
  刹那间,她真想呻吟出声。放过她吧,她是重伤,但她的听力还在,这个人的长舌功夫足以毁灭她的忍字,为什么要让她看见这个人?
  「你放心,现在除了咱们几人,再也没有人知道皇甫芸还活着。那天大雨下了三个时辰,雨势结束后,闲云建议跟车艳艳下崖寻人,我们安排尸身,换上你的衣物,尸身面目全非,车护法没有怀疑。」公孙纸轻声道:「那是其中一名弟子的尸身。在闲云安排下,暂时在那里入坟,等过两年,才带他回庄正名。」
  「……」她垂眸。
  「闲云负着阿遥、托着我,无法再分身救你,当时雨势已经过大,车艳艳他们已退往山下,我们是最后走的,闲云把阿遥交给我后,自崖上跃下。」
  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她,被迫听着陈年旧事。
  公孙纸眨眨眼。「他可不是殉情,他轻功极好,平日要他飞走崖壁,那是轻而易举,但那天视野不清,他敢在乱石还在崩塌的悬崖行走,实也不易,芸姑娘等能说话后,一定要感谢闲云的。」
  她这才发现她张口似无声音。其实……公孙云跃下山崖又如何?如果不是她运气好,他寻到的只会是具刚断气的尸身。
  公孙云够义气了,果然是江湖大家长,虽有先后顺序,但他能救的一定会下手。
  皇甫芸能自世上消失,正是她所期盼,从此不用勾心斗角,不用应付那个走火入魔的疯子教主。她该感谢他了,不是吗?
  据她盘算,教主最多再撑一年,就得找人接任,在那之后,就算她被人揭穿,她也不在乎了,从此当个真正逍遥的闲云野鹤。
  从极苦转到极乐,她还真是不能适应。但,终究一个忍字,只要能忍,她就不信她撑不下去。
  公孙纸忽面露疑惑,道:
  「你知不知道你躺了多久?回到庄里才两天,你就清醒过来,这绝不是你身子底打得好的缘故,你头破血流,肘骨断裂,五脏六腑稍有移位,你左脚也扭了,怎能走那么远?更别谈其它伤口了。另外,虽然我加重麻沸散,但也绝不可能一点也不痛,为什么你没有流露出痛苦?」
  「……」反正她不能说话,就避谈此事好了。
  公孙纸笑笑,而后点开她的哑穴。
  「现在你可以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