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去吗？”
  虽说自己基本上整个前半生都在与眼前之人共进退，但现在祝玨却不论如何搜索，内心也荡不起一丝波澜。
  “总得有人去的。”
  祝玨并不正面回应，他已经正面回应得够多了。
  “我知道他们想把自己的意志凌驾于你之上确实不合适，但是你……唉。”
  话说一半，这做了自己不知多少年副手的老伙计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这也不算什么强人所难的事，但是不论如何，作为本来就一直是索取者的人们，本不该如此聚众抗议。
  这不是家不家天下的事，这只是一群认不清自己贡献的人们，为了自己的命运要把最大的功臣一起拉下水的事。
  “你不必为他们一直下去的。他们本就不学无术，只知好勇斗狠，太惯着他们，最后只会让你自己成为他们的奴隶。”
  这话听起来是祝玨在劝副手，但这副手惨然一笑，他知道，这是在劝他自己，也是在重复自己的立场。
  一直以来过于惯着这些部下，任由他们胡作非为，却无尽包庇的，从来都是祝玨自己而已。
  现在，祝玨学得一身本事，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开始尝试摆脱自己已经习惯的一切，他这副手可没那个资格。
  “跟你同一战线这么多年，结果一直困在局中的，看来其实只有我而已啊。”
  表面上，大多数人认为这副手与祝玨的实力应该差不了多少，都是孵化池中的高材生，但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几乎什么都没学会，只有祝玨自己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强行让自己登上前往法修世界的牺牲品名单。
  听着不好听，但是另外一条众所周知的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不至于的。不论如何你都有威望在身，那些人们不愿成为被其他集体抛弃的融合素材，总会把你捧起来的。到时候你多保留些，与那些只求心理安慰的人们还是不一样的。”
  副手摆摆手，显然是听不进去这苍白无力的安慰。不论如何，他们失去了祝玨这样一个必然能够胜出的融合核心，日后成为真正体修手下的童子时，他们只会是再也不会被想起来的那份记忆。
  其实不论怎么说，会考出去，成为体修部下牛马的人才算活着走出了孵化池。就算强行留下祝玨，这些集体抗议的人们也不过是会被融合为记忆的一部分的素材。
  至于融合就相当于重新投胎，和那些努力的人们融为一体，但凡是好好听过课，也不会相信，绝大多数人都知道，这不过是自我安慰。
  祝玨是被动交流的，他可没有安慰自己这个副手的打算。事已至此，他只是盯着这个即将永别的老友。
  “唉，祝你好运吧。他们在你的庇护下耀武扬威了这么久，也活该有今日的局面。如果以后还有机会的话，别忘了在固定的日子用暗号报个平安。”
  飞船只在转瞬之间就穿越超出他们单位认知的距离，他们甚至感觉不到启动，飞船便已经开始降落。
  奇点同时压垮时间和空间，使得他们可以在转瞬之间出现在他们想去的任何地方。这种东西对他们这些在孵化池里埋头苦学了一辈子的土著来说完全想都不敢想，但对法修们来说只是运人又运货的载具常用小玩意。
  飞船里一点不闷，但飞船里的人们却仍旧沉浸在长久的沉默中。
  不是只有祝玨一个人摆脱了原本的命运，开始从因为互相杀不死，而舞刀弄枪，搞出各种骇人听闻事件的集体手中夺回自己的命运，但显然，新的命运却也并不能给他们任何安抚。
  一个行尸走肉一般，全无血色之人走上讲台。拍向桌上的一掌不像惊堂木，只像是为了支撑有气无力的身体。
  这人并未客套，显然也不打算介绍自己。脸上没有一点对自己身体状况的自觉，却好像高高在上。
  此人甚至什么都没带，进来之后就看货架一般扫过众人：“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可能打一开始就知道是上了贼船，所以可能不敢说话。你们的直觉是对的，但是是蒙对的。我不会教你们任何东西，我今天唯一的任务就是让你们认清自己。”
  祝玨可不在乎这人有什么特别的，他现在稍有命运剧变的恍惚，有种来自体内的蠢蠢欲动，但更多的是对这鬼一样的人到底是不是法修的怀疑。
  没有任何前兆，他突然顷刻间感觉如遭雷击。祝玨的精神显然是受到某种闻所未闻的法术的直接影响，他们的感官顷刻间超载，一种无法抑制的烦躁喷薄而出。
  祝玨瞬间看到了很多东西。一些遥远到他无法理解的武力威慑，一些光怪陆离但表意不清的怪异景象。在这其中他只能看出其中不管哪里都看不出差别的复制人铺天盖地，每个人都表情麻木，似乎被压迫剥离了人性。
  他想说什么，却完全说不出声。他的身体这一刻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他现在虽然能够感觉到很多东西，但却什么都做不到。
  他这一刻突然感觉到他们好像笼中之鸟，他改变命运，一直想要接触的一切可能都与他完全无缘。
  无法反抗的感觉令他如坠冰窟，但他分明不觉得这有什么吓人的。他不理解此时自己身上莫名其妙的寒意从何而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取代他这么多年的积累，让他变成幼年懵懂的自己。
  在沉沦中孤军奋战的他下一刻突然惊醒，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某个深空中的单人宿舍。
  虽然他们的宿舍虽然是单人的，并且处在真空状态下，完全漏气，却也并不影响他在此压力下从昏迷中恢复过来。作为体修，这种自我抢救能力基础得很。
  他现在有很多东西完全想不起来，但有一件事他已经清楚。这些法修们对他们的态度很明确，法修的事业根本不需要他们这些学了一身用不上的学科的蝼蚁，他们的命运就是任人摆布。
  他本是抱着竭尽全力，改变命运的想法来的，而今一看，心比天高，只可惜命途多舛。这些法修们在他们来之前甚至不愿意重修一下给新人的宿舍。
  精神混沌之下，他实在想不起来更多的东西，现在只有当初的那种，让他成为一群白眼狼的靠山的感觉格外清晰，让他不自觉想去救那些可能因为处在真空状态而没能苏醒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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