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卫在侧门外等了十五分钟，确认了韩姝不会再出现，也不会跟他走。
  交代过不能强迫，更不能动手，所以接不到人他也没办法，只能一个人回去复命。
  卢昱山听了并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只说：“好，那回吧。”
  估计这会儿她也不是很想见到他。
  他在这附近出现并停留，下属会接管附近全区域范围里的监控，这是最基本的操作，以确保他的安全，所以和韩姝配合的人才会被强势挤下线。
  手里的电脑屏幕上，画面暂停在她看监控那一眼，凛冽的眼神有种想把他一起刀了的隐怒。
  一朵桀骜不驯、冷艳非凡的夜玫瑰。
  想做的事没做到，没做好，她心情肯定很差，不知道接下来会去哪里。
  韩姝去了医院。
  侯辰躺在床上，伤口疼痛一刻不得安宁，让他哼哼唧唧，又不能自如地翻身，躺得感觉整个后背都要麻了烂了，怎么都睡不着，忍无可忍想再要一剂止痛药。
  医生开始限制他使用此类药物，花钱如流水是其次，他的积蓄还不至于连个院都住不起，主要是他快依赖成瘾了，一不舒服就上药，那怎么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身体是他的，钱也是他的，他自己的东西还不能随意处置了？
  反正他的画没了，家里人都忙，基本不怎么来看他，奚皓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管他的死活，哪怕他真的死在医院里，也不会多过问一句。
  侯辰现在的处境，和奚皓以前用完就丢那些废物一模一样。他见过不少，一直自信凭他和奚皓的交情，哪怕某天他不画了或者灵感枯竭画不出了，也绝不会得到那样的对待。
  到头来发现他的下场还不如废物。
  他只会画画，生来就是笔，是家族、奚皓压榨价值的工具，情商智商基本为负，人际关系更是惨不忍睹。
  至于钱，每次画展的成交额几乎只有十分之一甚至更少进他的口袋。他从来不缺钱，觉得无所谓，现在想想自己真是蠢笨如猪。
  算了，没了画，他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他的灵魂和生命都在那场大火里一起烧毁，就这样成瘾烂掉算了，反正也不会有人关心在意。
  侯辰睁开眼睛，看到了绝不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的人。
  她穿得比他重伤那晚宴会上的打扮更加漂亮，
  他眉头拧成麻绳，满脸困惑，“怎么是你，我又在做梦吗？”
  “不是梦。”韩姝摇曳娉婷地走进去，“这么惊讶，不是让我有机会多来陪你吗？”
  “可是，你……我……”侯辰没法靠自己的力量坐起来，艰难地仰着脖子看她，“你为什么……”
  “刚刚听我哥哥说起一件大事，关于侯先生的画……真是太可惜了，都是你的心血，你的希望，全被一把火毁掉了。我很震惊，也特别难过，侯先生肯定更难过。我担心你想不开，发生什么意外，等不及过来看你，陪陪你，安慰你。”
  侯辰的眼睛蓦地瞪大，又极快地掩饰过去，韩姝却已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果然，空磬说的那些话不是空穴来风，不论他是从哪里知道怎么知道的，奚皓对她的怀疑已成事实。
  哪怕奚皓还没和侯辰透露监控的细节，他也一定怀疑过她，而且还把这份怀疑说给侯辰听过。
  “你真的……”侯辰犹豫挣扎地问，“只是来陪我，安慰我的吗？”
  “当然，我还给你带了水果。”
  韩姝把在医院外随便买的果篮放在床边，撕开包装取出一个苹果，拿起一起买的水果刀，坐在床边开始削皮。
  不知道为什么，侯辰感觉她削的不是苹果，而是在一刀一刀刮自己的肉，刮得他后背发凉，胆战心惊。
  想到奚皓对她猜测的那些话，这份恐惧逐渐加深。
  她迅速且完美、一点没断地削完整个苹果的皮，唰唰两刀切下扇形的一丫，插在刀尖上递过来。
  侯辰下意识瑟缩后退了一下，“谢，谢谢……我不，不太想吃。还不饿……”
  “咦？”韩姝保持那个姿势，歪歪脑袋，“侯先生是在害怕吗？怕什么？我吗？为什么？”
  “没有，没有。”侯辰连连摇头，偷偷挪动仅剩的还能活动的手指，想摁铃叫人来。
  韩姝问：“侯先生是不是在怀疑，仓库的火是我放的，画是我烧的，我出现在这里，是在猫哭耗子？”
  侯辰的手指顿住，很震惊，“你怎么知道？！”
  韩姝把手收回去，刀和苹果放一边桌上，脸色瞬间苍白黯淡，几乎要哭出来，“我就知道……原来，我在侯先生心里，是这样的人。”
  “我……！”
  “我还是来晚了。”
  侯辰一愣，“什么晚了？”
  韩姝轻声叹气，“其实我今天来，并不全为了安慰你，也为了我自己。上次来和你约定了去看画，结果当天就出了事。我就在想，你会不会怀疑我，觉得是我做的。我很担心你会这么想，所以急着来确认，结果……”
  她真的快哭了，“可我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我那么喜欢你的画，就算是想要，也是想办法得到而不是毁掉。我知道自己没法完全自证清白，说的这些你也可能不信，但我要是不当面说出来，你更会把我往不堪的方向想。”
  “不是的！”侯辰终于听不下去忍不住了，“不是这样的！我从没这么想过，是奚皓！是他听说你来看过我后开始怀疑你，说极有可能是你做的。他还说要找证据，可那之后他再也没来过。你相信我，和小姐，阿姝，我真的真的没有怀疑过你。”
  韩姝的情绪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有太多好转，“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奚先生要这么恶意揣测诬陷我？明明无论是H市一起打台球，还是回来后的宴会，他都对我很好。”
  对你很好那是想泡你！
  侯辰心里咆哮。
  “我也不清楚。”他说。
  韩姝很失落，“平白无故栽赃，简直像是贼喊捉贼，没想到奚先生是这样的人，他在我心里的形象都毁掉了。”
  贼喊捉贼。
  这个词像在侯辰心里点燃一把火。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他，奚先生是你的好兄弟，好朋友，是和你一样的好人才对。”韩姝改口说，“他肯定也是太着急，太痛心了，所以把能怀疑的人都怀疑了一遍吧？”
  不。侯辰心想，他就是你说的那种人，栽赃陷害，用完就扔的一把好手。
  他怎么就没想过，如果奚皓把仓库里最值钱那几幅拿走，剩下的不重要的全部烧了，等他因为这事受打击过重从此销声匿迹或者直接死了，在那之后再把他的画拿出来，更能炒作出天价，到时候那些钱和他一分关系都没有。
  他之前特地问还有多少作品没展出，问仓库的钥匙放在哪里，为的就是这个吧？
  恐怕不只是仓库，家里那些看得上眼的，都已经被拿走了。
  接下来呢？
  接下来是不是要把所有的罪名都推给别人，推给怀疑过的和司姝，然后洗脑他，折辱他，抹灭他的价值和意义，让他发烂发臭，期待他早日死掉？
  他死了，那是他自甘堕落，之前做的脏事也是他的过错，奚皓仍旧清白干净，甚至还能保留一份对他的深厚的、怒其不争的“兄弟情”。
  这种套路侯辰可太熟悉了。
  既然奚皓不仁，那他也完全可以不义。
  “你别怕。这事和你完全没关系。”
  韩姝看到他眼里跳动着小火苗。
  “我不会让他好的。”
  当了这么多年洗钱的耙子，奚皓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那他就把桌子掀了。
  奚皓不让他好，那他也绝不会让奚皓好过！
  韩姝真是感谢奚皓对侯辰的“倾力”培养，培养出一个大脑回路只拐两个弯的蠢货。
  放在平时，未必能这么轻易地挑拨他和奚皓的关系，可这段时间以来奚皓的表现已经寒透了他的心，给了她很好的机会。
  这一次不成也没有关系，还可以有下次，侯家，奚皓，加上她，轮番对他压榨，他那条小命根本撑不了多久的。
  走出医院，夜风瑟瑟，韩姝仰头看着夜空。
  七点音乐会开始，半场结束，十五分钟杀须祁巍失败，来医院一个多小时……现在还不到十点。
  她拿出手机给和司宴打电话，对方很快接了。
  “哥哥，我没能杀成。”
  对面静默一瞬，“大概猜到了。这么久才打电话过来，在躲着哭吗？”
  韩姝被逗笑，“一次失败，还是可以弥补的小失败，哥哥，我没有那么脆弱的。”
  和司宴也带着笑意，“没有就好，借给你的人可被吓得不轻，趁机讹了我一笔精神损失费。”
  韩姝知道那人和他的关系肯定很好，这么说只是为了让她安心，不用考虑监控的收尾问题而已。
  她开始撒娇，“我脚穿高跟鞋磨好痛，不想跑了，要辛苦哥哥派人去剧院顶层小阁楼回收一下枪。”
  和司宴声音柔和，“好。”
  “麻烦哥哥了。”
  “小事，不麻烦。”他问，“今晚什么时候回家？”
  韩姝懒洋洋地说，“不太想回去。我能使用一次和氏千金的财力，去最豪华的酒店住总统套房，喝最贵的酒，做最贵的SPA，点最贵的男模吗？”
  和司宴笑，“你一直是和氏千金，想什么时候用你的权利都可以。但是，别随便让脏男人上床。”
  韩姝也笑，“哥哥都不行，他们更上不来。”
  “那好好放松。明早见。”
  “明天见。”
  两个小时后，敷完面膜泡完澡，浑身香喷喷软绵绵的韩姝倒在睡感绝佳的大床上，醺然入睡。
  男模没点，看小册子精修图都看不下去的地步，实物肯定更不怎么样，确实连和司宴都不如。
  SPA做的面膜和头疗护理都很舒服，让她一度生出要不要单独办张理疗卡的想法。
  至于其他，睡醒再说。
  酒店的隔音效果很好，但她还是在迷糊间听到了外面窸窣的脚步声。
  卧室门没有关，有人放轻动作走进来，在床边站了站，脱掉外衣，揭开被子进来，从后将侧躺的她拥入怀里。
  韩姝醒了，但懒得睁眼睛。
  对方也知道她醒了，轻声说，“警觉性降低了。”
  韩姝的语气像一团软软甜甜的糯米糍，一口咬下去，被藏在最里面的硬钢板磕到牙。
  “如果不是你，左脚踏进来那一秒，脑袋就已经落地了。”
  没用您，而是你。
  卢昱山摸着她柔滑的头发，“生我气了？”
  韩姝动都懒得动，“气从何来？”
  “让人拦你，看起来像在妨碍你行动。”
  “一点点，没有太多。”韩姝说，“而且我不是笨蛋。”
  当时的情况，哪怕没有任何人阻拦，冲出去的韩姝也未必能够悄无声息把须祁巍杀死，现场的人太多了。
  哪怕杀了，他死掉带来的价值也不大。
  韩姝清楚这一点，她只是不甘心。
  “生我很多气也没关系，你的心情肯定很坏。”
  “那你还来。”
  “如果你回和家，我不会来。你在这里，我睡不着，忍不住。”
  韩姝终于睁开眼睛，在他怀里转了个身。光线不是全黑，她看见他身上穿的居然是睡衣。
  愣了愣，韩姝撑起上半身，越过他探出床沿看一眼，真的是拖鞋。
  大半夜的，他从他的床，直接来到她的床。
  这算是他所在层级的任性吗？
  估计整个酒店基本都被他的人清空了，毕竟他的安全真的很重要。
  “很惊讶吗？”卢昱山摸摸她的脸，感觉她浑身每一寸皮肤都被护理得比上一次更加柔滑细腻，真丝睡裙挂在她肩膀上都快滑下来。
  “会习惯的。”韩姝倒回去，缩回温暖的被褥里，再次被他抱住。
  “别睡。”他拍拍她，“有问题要问你。”
  “嗯？”
  “闻奉旋求婚，是怎么回事？”
  果然要问这个。
  韩姝才不会反问他是不是因为这事才特地来找她，也不会问他是不是吃醋了急了之类无聊的、没有意义的问题，如实回答，“我不知道，我也被他吓一跳。”
  他停了一下才问，“你喜欢他吗？”
  “不喜欢。”——回答的毫不犹豫。
  “不打算答应？”——藏了一点微妙的开心的试探。
  “嗯。”——回答的好简短。
  “他不好吗？”——还是不太放心所以刨根问底。
  “好不好，都不会答应。”——好吧，开始不耐烦了。
  “嗯。”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确切的答案，“相信你。”
  韩姝在他怀里仰头，这姿势不陌生，在别墅里那三天，偶尔也会这么抱着睡。
  话说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就对她很放心很信任，但韩姝自认是一个很危险、又会伪装又满嘴谎言、不能掉以轻心的人物。
  她问：“不做吗？”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完全把她拥在怀里，声音低且沉，“不是为了这种事才找你。”
  韩姝想了想，“以为你很生气的杀掉我。”
  他反而不解，“为什么？”
  “你不让我和别的男人亲密，而我却……”韩姝没有说的很直白。
  不答应闻奉旋求婚，但和他莫名其妙有了关系，韩姝以为她和闻奉旋高低得死一个。
  统帅的儿子轻易杀不得，那死的必然是她了。
  卢昱山叹了口气，“知道你不会听话，可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韩姝很认真给他出主意，“捆起来，绑起来，吊起来，关起来，打断手脚，戳瞎毒哑，催眠洗脑，精神控制……有数千万种方法让我听你的。”
  他被这些随便一个听起来都很恐怖，却被她说得稀松平常的“方法”逗笑，笑过之后，将她抱的更紧，“那么做的话，你就不是你了。”
  “………”
  韩姝的身体突然软下来。
  不是她平常装出来的柔媚娇弱的软，而是一种精神上松了一根弦的软和。
  韩姝埋进他怀里，瓮声瓮气，“我有点累了。”
  “我也是。”他难得露出一丝浓重困意，“只有一晚可以陪你，睡吧，不需要提心吊胆。”
  一夜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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