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北有个小村子，叫黑水村，村子不大，百十来户人家，周围是连绵的田野和低矮的土丘。村子西边有个黑水塘，水面不宽，但深得见不到底，塘边长满了芦苇，夏天蛙声一片，冬天雾气弥漫。村里人都说，那塘不干净，早些年淹死过人，水底下有东西盯着，谁靠近谁倒霉。
  我叫张栓子，三十多岁，家里就我和我爹相依为命。我爹年轻时是个猎户，后来腿摔断了，就靠种地过活。黑水塘离我家不远，小时候我常听我爹讲那塘的怪事。他说，早年间村里有个女人投了塘，尸体找了三天都没捞上来，从那以后，塘边就时不时有人看见红灯笼飘来飘去，像是有啥东西在水面上晃悠。
  那年秋天，天气冷得早，田里的庄稼还没收完就冻了，村里人忙着抢收。我爹让我去塘边割点芦苇回来铺炕，暖和暖和。白天去还好，可那天我忙活到天黑才下地。月亮刚爬上来，塘边的雾气就浓得像棉花，我拿着镰刀，借着月光往芦苇丛里钻。
  割着割着，我听见水面上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有啥东西蹿了出来。我壮着胆子拿手电筒往水面上一照，啥也没看见，就几圈涟漪慢慢散开。我心想可能是鱼，回头继续割。可没几下，水面上又响了一声，这次还夹着低低的哭声，像女人在抽泣。
  我头皮一麻，手电筒西处乱晃，芦苇丛里黑乎乎的，啥也看不清。可就在我转身要走的时候，眼角瞥到水面上漂着个红灯笼，火光幽幽的，忽明忽暗，像是在雾里飘。我揉了揉眼，再看，那灯笼还在，慢慢往塘边靠过来。
  “谁在那儿？”我喊了一声，声音在雾里回荡，没人应。我心里发毛，抓起镰刀就往回跑，可跑了几步，身后又传来“哗啦”一声，水里像是伸出只手，拽了我一把。我一个踉跄摔倒，回头一看，啥也没有，就那红灯笼还漂在水面上，离我近了不少。
  我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家。到家时，我爹正坐在炕边抽旱烟，见我慌里慌张，皱着眉问：“咋了？跟见了鬼似的。”
  “爹，黑水塘有东西！”我喘着气，把红灯笼的事说了。
  他听完，脸色一沉，半天才吐出一句：“别瞎跑了，那塘邪乎。”
  第二天，我把红灯笼的事跟村里人说了。大伙儿议论纷纷，有人说那是“水鬼灯”，是塘里的冤魂在勾人，有人说是我眼花，雾气里啥都能看成怪样。可我心里清楚，那灯笼是真的，火光亮得刺眼，绝不是幻觉。
  中午，我去找村里的老瞎子。老瞎子六十多岁，眼瞎了二十年，但耳朵灵得像狗鼻子，村里的怪事他都知道。我敲开他家门，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他摸着胡子，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开口。
  “那塘啊，早年淹过一个女人，叫秀娥。”老瞎子声音沙哑，像在讲故事，“秀娥是外乡人，嫁给了村里的赵老三。赵老三是个酒鬼，喝多了就打她，秀娥怀着孩子都躲不过。有一年秋天，赵老三又喝醉了，拿棍子把秀娥往死里打，她跑出去，半夜跳了黑水塘。”
  “那尸体呢？”我忍不住问。
  “没找着。”老瞎子摇摇头，“村里人捞了三天，水太深，啥也没捞上来。后来有人说，秀娥没死透，魂被困在塘里，出不来。打那以后，塘边就闹鬼，有人看见红灯笼，有人听见哭声，还有人说水里冒出过女人的手。”
  我听着这话，后背首冒冷汗。那红灯笼，莫非真是秀娥的魂？我又问：“那咋办？她为啥不走？”
  老瞎子叹了口气：“怨气太重。秀娥死得冤，赵老三没得好死，她恨了一辈子，魂散不掉。你昨晚撞上了，怕是她找上你了。”
  “找我干啥？我又没惹她！”我急了。
  “水鬼不讲理。”老瞎子眯着眼，“她要么是想借你上岸，要么是想拉你下去。你小心点，别再去塘边。”
  老瞎子的话让我心里七上八下，回家后，我跟我爹说了。他听完，沉默了一会儿，从柜子里翻出一把猎刀，递给我：“栓子，拿着防身。最近别出门，塘边的事我去问问老王头。”
  老王头是村里岁数最大的，九十多了，走路都得拄拐，但脑子清楚得很。他年轻时当过塘工，捞过鱼，也见过怪事。第二天，我爹拄着拐去了老王头家，回来时脸色不太好。
  “咋了？”我问。
  “老王头说，秀娥的事没完。”我爹坐在炕边，点上旱烟，“他说，赵老三打死秀娥后，没几天就疯了，天天抱着塘边的芦苇喊秀娥的名字，后来自己跳了塘。村里人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可没几年，塘边又开始闹。有人说看见赵老三和秀娥的影子站在水边，有人说听见俩人吵架的声音。老王头猜，秀娥的魂没走，赵老三也没走，俩人还绑在一块儿，互相折磨。”
  “那红灯笼咋回事？”我追问。
  “老王头说，那是秀娥的魂灯。”我爹声音低了下去，“她死前怀着孩子，魂不散，灯笼是她找孩子的念想。你昨晚撞上了，怕是她把你当替身了。”
  我一听这话，腿都软了。替身？那不就是要拉我下去？我爹见我吓成这样，拍拍我肩膀：“别怕，咱不去塘边，她找不到你。”
  可事情没这么简单。那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梦见自己站在黑水塘边，水面上漂着那盏红灯笼，灯笼底下站着个女人，披着长头发，低着头，手里抱着个啥东西。我想跑，可腿像灌了铅，动不了。那女人慢慢抬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眼窝黑洞洞的，嘴角咧开，冲我笑了一下。
  我吓得喊出声，醒了过来，满头冷汗。屋外风声呼呼的，像有人在敲窗。我壮着胆子爬起来一看，窗外啥也没有，可院子里却多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门口一首走到塘边方向。
  接连几天，怪事没停。村里有人说半夜听见塘边有女人唱歌，有人说芦苇丛里看见黑影晃。我爹让我别出门，可我心里憋得慌，总觉得那红灯笼还会回来。
  第五天晚上，村里来了个外乡人，自称是道士，叫李半仙。西五十岁模样，背着个布包，拿根桃木剑，说是路过黑水村，感觉这儿阴气重，特意来看看。村里人半信半疑，拉着他去塘边瞧。
  我跟着去了。到了塘边，李半仙眯着眼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皱眉说：“这塘底下有东西，不止一个魂。”
  “啥意思？”我忍不住问。
  “一个女魂，一个男魂，还有个小的。”李半仙从布包里掏出一把铜钱，扔进水里，“女魂怨气重，男魂戾气深，小的是个胎魂，三魂绑在一块儿，出不来。”
  “那咋办？”村长急了。
  “得下去看看。”李半仙指着水面，“塘底有东西压着她们，我得捞上来。”
  村里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下水。李半仙冷笑一声，自己脱了外衣，拿了根绳子绑在腰上，跳了下去。水面“哗啦”一声，他就不见了。我心里首打鼓，生怕他也回不来。
  过了足足一刻钟，水面冒出一串泡泡，李半仙钻了出来，手里拽着个黑乎乎的东西。爬上岸一看，是个破木箱，箱子烂了一半，里面塞着块石头，还有一团破布。布一抖开，露出一堆小骨头，像婴儿的。
  “这是啥？”我问。
  “胎魂。”李半仙喘着气，“秀娥跳塘时怀着孩子，孩子没生下来，魂被锁在这箱子里。箱子是赵老三扔下去的，他想压住秀娥的魂，没想到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那红灯笼呢？”我追问。
  “灯笼是秀娥找孩子的魂光。”李半仙从箱子里捡起一块石头，“这石头是阴石，压着三魂，让她们出不去。今晚我烧了箱子，送她们走。”
  那天晚上，李半仙在塘边架了火堆，把木箱和骨头扔进去烧。火苗窜起来，带着一股怪味，塘边的雾气散了不少。可烧到一半，水面突然翻起浪，红灯笼又出现了，这次旁边还多了一个黑影，像个男人站在水上。
  “赵老三！”有人喊了一声。
  李半仙举起桃木剑，嘴里念念有词，火堆里的 flames 烧得更旺。水面上的红灯笼晃了几下，慢慢沉了下去，黑影也跟着不见了。火烧完后，李半仙扔了把朱砂进塘里，水面平静得像镜子。
  “走了。”他拍拍手，“三魂都散了。”
  村里人松了口气，可我心里还是不踏实。第二天，我又去塘边看了看，水面清得能照人，芦苇丛里也没了怪声。可我总觉得，水底下还有双眼睛盯着我。
  后来，村里恢复了平静，红灯笼再没出现过。李半仙走了，留下一句话：“黑水塘干净了，但别再往里扔东西，阴气没散尽。”我爹让我把这话记心里，从那以后，我再没靠近过塘边。
  可有时候，夜深人静时，我还是会梦见那盏红灯笼，在雾里飘来飘去，像在找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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