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作者:秦楼月    更新:2021-11-24 04:05
  他想:“似乎丐帮中有什么重要人物过世,我当前去拜祭一下。”便买了香烛、纸钱,跟着到了城外的城隍庙,庙外满地坐着丐户,里面哀声凄凄,唁客中除了丐户,还有不少江湖人氏。便问一丐道:“什么人死了?”那丐道:“是耿咬金和尤大钵二位团头。”少冲听了暗惊道:“耿、尤二位团头分管江、淮一带,名列六大团头之中,何以同时身故?”
  庙内设有祭桌,两边跪列着数人答礼。少冲拜祭毕,转眼瞧见答礼数人中有京中相识的石康,脱口叫道:“石大哥!”石康也认出了少冲,起身拉着他的双手,破颜为喜道:“少冲兄弟,你也来了!”
  石康把少冲带到帐后,道:“自京中分别,东厂抓捕的风头过后,我接到耿、尤二位大哥身故的唁讯,帮主身在开封,无法赶来亲为主持丧礼,命我代之,我即只身南下,三天前才到苏州。”少冲道:“二位长老身子康健,武功不低,何以同时身故?”石康道:“我也怀疑遭人暗算,可是二位大哥全身无一处伤痕,似乎得了软骨病似的,全身骨头皆软,也不知是生病还是中毒。”
  少冲问道:“二位长老平日有没有仇家?”石康摇摇头道:“二位大哥平日待人最是和气,别人不施舍时也不争执。听他们弟子说,就在上月十七,二位长老得知害死铁老前辈的仇人露面,便带人赶去,斗了一场,回来还好好的,只是寡言少语,却不知怎么突然绝气而亡,骨头也渐渐变软。”
  少冲听到这里,一拳打在柱子上,震得屋顶瓦灰扑簌簌而落,说道:“又是何太虚这贼道!你们可知二位长老去的是什么地方?”石康道:“要是知道什么地方,咱们早去报仇了,听说二位大哥十天来神思恍忽,似乎失忆了一般。同去的兄弟中只有阿丙从水中逃了回来,不过至今仍昏迷不醒。”
  旁边听二人说话的群丐道:“铁大侠为人所害,如今二位长老又无故惨死,少冲兄弟一定要替他们报仇啊。”少冲打个拱道:“铁老前辈乃在下恩师,丐帮于我有哺饭之恩,惩凶报仇,晚辈义不容辞。”
  说话间有人来报阿丙醒了,众人忙赶到刘饭头家来。阿丙兀自恍恍忽忽,半晌才想起发生了什么事,说道:“那天耿长老和尤长老叫上咱们坐船到了一个岛上,正迎上何太虚那厮,耿长老要与他单挑,却有个白衣书生替他出头,和二位长老大打了一场,我被那书生一脚揣入水中,后来的事就不知道了。”群丐中一个叫阿乙的道:“幸好湖浪把你打上岸,又被我碰见,否则你早到枉死城做穷鬼去啦。”石康便问道:“你再想想,那岛在什么地方?”阿丙绞尽脑汁,摇摇头道:“我只记得行了三停水路,傍晚才到,岛边石岸上有三个字,我识字不多,只认得最后是个‘山’字。”
  群丐听到这儿,几乎同时想到是洞庭山。石康道:“洞庭山有东西之分,但不知你说的是哪座洞庭山?”阿丙道:“我头一回来吴中,怎分得出那是东洞庭还是西洞庭?”石康还待让他想想,少冲道:“咱叫化儿人多,洞庭山再大,也要翻个底朝天,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前去搜查才是。”石康点头道:“正是!”于是分派人手赶赴洞庭山,余者留下守灵。群丐轰然叫好。
  那太湖七十二峰,唯有洞庭两山最大,两山分峙湖中。其余诸山,或远或近,或浮或沉,隐见出没于波涛之间。自苏州前往洞庭山,朝发夕至。众人到湖边雇了小船,经阿丙一路指点,寻到东洞庭山来。这岛山虽不及五岳名山,却也多奇崖怪石,花草馥郁,曲径通幽,只是石板路长满青苔,浅草萋萋,显得久无人来。
  四人沿路而行,走出不远,林中便闪出一座粉墙朱门、蠡窗黛瓦的庄院来,但见庄门大敞。少冲让石康、阿丙走前门,他绕到后院,跳进墙去,一路观瞧。偌大个庄子,竟静悄悄的,耳中只有莺叫燕啼,转来转去,也不见一个人影。正自奇怪,忽听前面传来打斗之声,循声转至前厅,见打斗的两人是石康和龙百一,朱华凤作书生打扮,也在旁边与阿丙纠缠。忙道:“两位且住!”
  两人一起住了手,跳出圈外。石康道:“我一进大厅,便见二人在此,又有一个书生,不是杀害耿、尤两位长老的凶手么?”龙百一道:“我一时好奇,擅闯了贵庄,什么长老,我半句也没听懂。”少冲道:“原来一场误会,这位是丐帮的石康石大哥,这两位是京城来的,均非此庄主人。”
  龙百一向石康打个拱道:“失僭了!昨晚我与朱公子游赏太湖,见三个苗蛮子来此岛上,鬼头鬼脑,行止可疑,心生好奇,便来看个究竟。”石康道:“原来如此,都怪石某莽撞,得罪莫怪!”说罢还了一揖。龙百一道:“不打不相识,石大侠在北京城的威名,在下久仰,恨无以得见尊范,今日相逢,幸何如之!”
  两人你一句“久仰”,我一句“幸会”,说个没完,朱华凤在旁听了不耐烦的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两个还有心思嚼醋?”石康没明白她话意,顺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朱华凤没好气的道:“鬼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石康道:“你不是知道么?”朱华凤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瞪,道:“你骂我是鬼?”龙百一忙打圆场,道:“这是什么地方,查查不就明白了么?”石康心想这公子看来孱弱单薄,脾气倒是挺大,叫化儿逆来顺受,被人喝骂惯了,也不介意。
  众人分头查看。
  这庄院乃道地的江南宅园,前后四进,分别为轿厅、前厅、大厅和楼厅,厅间有天井相隔,大厅和楼厅均为两层楼房,厅后面是内院、厨房、柴房,其后厅东西两侧各伸出一个花厅,东花厅为女眷的闺房绣楼,西花厅则是主人的书房。
  朱华凤从前厅向内院一进一进深入,来到楼厅,见那厅上挂着好几幅条轴,几款真书联句,有云:“江寨烟尘侵冥色,吴关鼓角动人情”,有云:“秋草征夫烽堠赤,夕阳归鸟戍声哀”,有云:“日断层楼书雁字,梦淹南国有鱼舠”,有云:“江上潮生增壮色,匣中剑气曜青芒”,衬以水墨山水,颇为雅致。
  她心下异之,又见门角有一个纸团,拾起展开,见是一手行书,诗云:“吴王宫阙临江起,不卷珠帘见江水。晓气晴来双阙间,潮声夜落千门里。勾践城中非旧春,姑苏台下起黄尘。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后面一行小字是:“碧螺庄主人录卫万‘吴宫怨’于天祐二五八年三月”。朱华凤看罢更觉蹊跷。
  来到内院,见花厅间隔天井,天井里以鹅卵石铺就各种吉祥图案,两侧各置太湖假山叠石,一峰如狮,一峰如鹰,奇石嶙峋,棱角盘曲虬杂,数尺之间巧布奇峰异洞,假山边一棵罗汉松树龄当在一百岁之上。湖石周边一丛绿雾方竹,相伴一簇簇鲜艳的五色山茶花。南面照墙两侧各镶有青砖题刻,一块镌“采焕尊彝”四字,另一镂“花竹怡静”四字,落款为“天祐乙卯桂秋”,或许便是这处老宅告竣的年代。砖壁四周则见清水细砖镂空透雕的梅兰竹菊,线条流畅,刀法细腻,两个天井俨然两座大型盆景。再后面是花园,往东有小池莲叶,与假山相映成趣,西侧砌石琴桌一处,近边矗灵芝状湖石,石上镂有“登临一笑成千古,弹剑酣歌愧尔曹”之诗句。遥想当年,庄院主人凭此抚琴,对石当歌,好不消闲怡然。庄主若非乡绅望族书香门第,也必是隐逸湖岛的文人雅士。但令人奇怪的是,处处窗明几净,不似无人居住,却连个人影也没有。
  石康又到庄子周围查看,见一大块地上遍是柴垛,甚觉可疑,便将一个柴垛掀开来看,见下面全是桃树桩子,断处尚生,显是新砍不久。连掀好几个垛,皆是如此。心想:“看来这里原有一大片桃林,如今正是桃红李艳时节,主人家却砍得一棵不剩,不知是何道理?”五人再查看了一会儿,再无别的异处,只好离岛上船。
  龙百一见公主一直想着什么事,便问道:“朱公子可发现了什么?”朱华凤道:“没有,但我总觉得庄子里怪怪的,凶险无比,咱们日后还是别来为是。”龙百一从未见过公主这么怕过,回头望了一眼庄院,也觉她说的不无道理,这所庄院藏着什么古怪不为人知,透着一股阴邪,让人一想起便不寒而栗。
  龙百一问少冲往何处去,少冲道:“我想去南浔,瞧瞧凌捕头的案子进展如何。”朱华凤道:“我也正有此意。”于是众人同路,分乘两条船,这边阿丙划桨,那边龙百一撑篙。
  途中阿丙道:“石团头,耿、尤二位团头的仇不报了么?”石康道:“二位大哥的死甚是蹊跷,且未必死于那书生的毒手。”朱华凤听到“蹊跷”二字,问道:“怎么个蹊跷法?”石康知她是少冲的朋友,也不隐瞒,道:“突然绝气,死后骨酥肢软。”朱华凤沉思半晌,道:“这是中了蚀骨绵掌。”石康道:“绵掌以柔克刚,极难练成,但在当今武林中也只算泛泛功夫,各大门派中就有武当派、崆峒派、先天无极门等不下十余类绵掌,却没听说过中掌后骨酥肢软的蚀骨绵掌。”朱华凤道:“蚀骨绵掌曾见于南海派,今其派早已湮灭,功夫也已失传。”
  石康听罢,怒道:“原来真有这种掌法!阿丙,把船划回去,咱们将他房子烧了。”少冲从未见过他如此生气,忙道:“石大哥息怒,仇是要报的,烧房子无济于事,反而打草惊蛇。”朱华凤也道:“那宅子里藏着重大秘密,你付之一炬,岂不可惜?”石康觉得有理,无可奈何,猛向水中凭空拍出一掌,只听“波”的一声,溅起七八尺高的浪花,一条鲤鱼随之翻出水面,露出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