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作者:秦楼月    更新:2021-11-24 04:05
  他暗自奇怪,却也没怎么在意,端着碗蹲在一边吃起来。
  这时从门外进来两个汉子,一落座便大呼小叫上菜。与少冲当面的红脸膛短髭的汉子道:“大哥!木爷他们来不来?”背着少冲那人手条势示意他小声说话,只道了句:“快了,天色还早嘛。”
  伙计摆上菜蔬,又从门外来了五人,迳走到那两人座前,当中一矮小汉子双手在胸前交叉,十指上翻,并作花开放状。那短髭汉道:“外面景况如何?”矮小汉子道:“外面风轻云淡。”短髭汉又问:“莲花长势如何?”矮小汉子道:“含苞的、已开的全已会齐。”短髭汉又问:“你们采莲人呢?”矮小汉子道:“戴笠荷锄归!”短髭汉道:“好了,你们先去吧。”
  少冲听了心想:“这是说的什么?”他曾听师父说起江湖黑道上的事,料是他们接头的切口。
  才来的五人便即出店。先来的两人匆匆吃了些也要出门,伙计上去要帐,说道:“两位爷儿,我们小本生意,好歹给几个。”那短髭汉道:“给什么?”另一人道:“这个给你!”扔给伙计一个小钱袋。伙计接过一看,眉开眼笑的道:“要不了这么多。”那人笑道:“全给你了。”说罢同短髭汉大步而去。
  那伙计欢喜过望,连叫几声“财神爷好走”,再向钱袋看去,立即愁眉哭脸道:“明明是一袋银子,怎么变成了石头?”掌柜、厨子一听,凑过去看,果是一袋石子儿,都道:“你看清了没有?”“是不是遇到鬼了?”店老板道:“算是蚀财消灾,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众人散了,都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
  少冲见店老板不敢追那两个吃白饭的,心中更加奇怪,但也没兴趣去索解,吃罢上路。他到大街上问路,寻了半天,也没见一个人影,大白天的各店铺早早关门打烊,街上更是一个行人也无,就是鸡鸣犬吠之声也难听到。偌大一个镇甸,竟如一座死城。正想转回去问那饭店的人,忽见街头走来一老一少两个农夫,老者肩头扛一根鹤嘴锄,年少的身后牵着一头青牛,他走上前唱个诺问道:“请问大伯、大哥,去太行山的路怎么走?”
  两人闻言一对视,脸上神情甚是怪异,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朝前行去,对少冲毫不理会。少冲跟上前又问了一句,那年少的骂道:“臭叫化儿,格老子滚开!”少冲愕然止步,心道:“不知道说一声便是,凶巴巴的作甚?”听他口音似是山西人,却刻意打着川腔,不禁有些奇怪。
  回到那个饭店,不禁叫苦,原来那店也关了大门。上去拍打了许久,也无人来应。这时街上又来了十几人,均作白衣白巾打扮。少冲认出当中一人是朝鲜相识的木太岁,上前叫道:“木大哥!”那十几人闻声停步,木太岁向少冲看了许久,才道:“是你,小乞丐!”把他拉到一旁,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少冲道:“我从苗疆来,要去太行山,路过这里。”木太岁扫眼望了周围,确定无可疑人时,对少冲道:“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跟我来。”带着少冲又向前赶路。少冲问他道:“去哪儿啊?”木太岁向他一阵摇头,示意他不可多言。
  少冲知他们都是白莲教的教徒,才明白这太平镇为何一个人影也没有。他自苗疆来蜀地,一路上听了不少有关白莲教的传闻,当中便有四川宣慰使杨应龙被白莲教妖人李贽所惑,拥兵称叛的故事。那李贽曾做过一任知府,自言得白莲教异人传授,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在鄂西一带倡言传道。鄂抚刘光汉见李贽举止妖异,下令驱逐出境。李贽立不住脚,奔到蜀中,也假传教为名四处招摇。宣慰使杨应龙有个爱女妙姑忽然被妖邪蛊惑,白昼赤体嗷叫,似与人交接一般。应龙只有这个女儿,平日爱如掌珠。 忽然患此奇疾,急得走投无路悬重金征医:有能治愈妙姑的,立赏黄金千两,并把妙姑赘他为婿。
  这个消息传播各地,谁不愿得千金和美妇?上门自荐的也不知多少,都没甚效验,妙姑的病反越重了。那时李贽被鄂抚赶走,正没处容身的时候,便来见杨应龙,当日没坛建醮、焚香请神,居然把妖邪驱去。妙姑就醒了过来,不似前几天的裸卧噪闹了。杨应龙大喜,立给李贽千金。待要拿妙姑嫁他,李贽辞谢道:“俺已是世外之人了,要金帛女子也没用,只求赐俺一所小宅,得修炼传道就够了。”应龙连声答应容易,立命土木工人在蜀西建起一座大厦来。正厅上供一尊白眉真人,大约就是白莲教的祖师了。大厦落成,李贽就在那里传教,又替那些人民治病,倒很是灵验,四川的愚夫愚妇都称李贽为活神仙。李贽每天坐了八人大轿游行街衢,百姓迎道跪拜,好似神佛一样的尊崇。杨应龙也常常和李贽交谈,两下很觉投机。李贽也不时邀应龙高饮,醉后自炫他的本领,能千里外搬取财物,剪羽毛可以代弓矢,撒豆能够变兵,裁纸可成骏马。杨应龙 对他深信不疑,帮着四方传扬。
  不到一年,江淮荆楚教徒遍地,愚人纷纷来归,统计不下十万人。李贽便劝应龙起事,应龙心动,暗中和他儿子朝栋商议。朝栋跳起来道:“天下有这样的奇人肯来相归,是天助我了。”应龙意决,私下密遣兵卒把守要隘,于八月中秋举旗起义,拥众二十万,声势十分浩大。李贽为军师,筹划一切。他见军中少硬弓,就连夜捏成泥人千百,各给纸剪一把。李贽念念有词,吹口气,许多泥人就不见了。到了晚上,泥人纷纷回来,布囊中满贮着羽毛,李贽令将羽毛堆积成了小丘,略一眨眼,化了千万枝硬弩强矢,应用时和真的一般无二,也可以杀人射击,比真弓还灵便不少。应龙越发相信了。
  其时江淮南北谣言纷兴,相传有妖人剪鸡羽的怪事:夜间但闻鸡声一鸣,忙燃烛去瞧,那鸡身上已剪得光的了。日久人家知是妖术,畜鸡的人持着犬羊血俟在笼畔,一听得鸣声,拿犬羊血泼去,砰的一响落下一个持纸剪的泥人来,长不过三四寸,形状似垂髫的童子。这法术一破,剪羽毛的事渐寝。又换了剪人头发的妖法,民家妇女晚上睡醒,往往失去青丝。于是民间大忧,半夜互相惊起,鸣锣走告,谓妖人来剪头发,弄得妇女们晚上不敢睡觉。经有人指点,谓妖术最怕污秽。妇女们听了,各人把亵带缚在髫上,剪刀的风潮,至此才得平息。
  后来越闹越厉害了:美貌妇女无故失去。在失去的时候,不论白日或是黑夜,家人坐着谈笑的当儿,转眼底上已空,人就去得无影无踪了。可是杨应龙的营中,妇女却成日价多起了。
  杨应龙之乱后虽被朝廷派兵荡平,但川黔一带经历兵燹战乱,民间对白莲教畏若虎狼,避之唯恐不及。其实这个李贽并非如世人所 认为的是个妖言惑众之徒,他做过云南姚南知府,倡“童心说”,公然以异端自居,非名教而薄周孔,举止狂放,有魏晋之遗风,是嵇康一般的人物,自然与世法不容,被 官府冠以“敢倡乱道,惑世诬民”的罪名,最终逼得割喉自杀。
  却说少冲一行人行了半个时辰,遇到五六个汉子立在路边,木太岁向他们出示了一个小令牌,几个汉子一齐行莲花礼。众人又向前行。此后每行四五里,都有几人盘查,过了三个岗哨,来到一座寺庙前。起初庙门紧闭,待众人来到近处,门从里面打开,出来数名白衣人,与木太岁一行作礼毕,当中一人正是饭店中见过的短髭汉。木太岁道:“余部首,小弟来迟一步。”叫余秀清的短髭汉道:“人都到齐了,就等木爷。”
  众人进到庙内。见大殿前挤满了人,却静悄悄的,只闻咳嗽声、呼吸声。木太岁将少冲安排在后殿歇息,同余秀清到大殿敬了香,并肩来到檐下,只听余秀清道:“我教自白莲老祖创教以来,向以除恶救世为宗旨。如今朝纲废驰,皇帝老儿昏庸无道,苍生劫难将至,圣教主应劫而生,领导咱们恢复人间净土。可是那老怪重出江湖,召集旧部,威胁我教,如今到了我四川境内,教尊令我等斩除此人,不留后患。”众教徒齐声高呼道:“余部首一声令下,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便在此时,忽响起爆竹之声,众教徒正在惊异之际,有人叫道:“火牛来啦,快挡住!”只见一头公牛角上插刀,背上一大捆柴薪燃得正旺,尾巴上不知为谁绑了一串鞭炮,逼得公牛没命的向这边冲了过来。众教徒大呼小叫着逃散,逃不及的当场便被火牛撞翻。那火牛在院中一番横冲直撞,哀嗥数声后撞断大殿的顶梁柱,大殿轰然倒塌,把火牛压在下面。
  过了许久,众人不见火牛的动静,才从四面聚拢来。都道:“这火牛来得好生突兀,怕是有人故意而为。”正纷扰间,有人要向余秀清报事,找来找去不见人,叫道:“部首呢?谁见了余部首了?”众教徒闻声四处找寻,才从瓦砾堆中发现余秀清的尸身,便都相互埋怨没有保护好部首。
  木太岁此行原是收服余秀清,以为王森反攻闻香宫所用,不意变故突生,余秀清先已丧命。他冷眼一扫,见一老者正欲离去,神色间颇为可疑,当即叫人道:“那人是奸细,抓住他!”那老者见人识出,大掌一挥,推倒数人,翻墙越户而去。有人叫道:“我认出来了,他是铲平帮黑云堂的堂主舜伯耕。”“他奶奶的铲平帮敢到太岁头上动土,抓住他活剥了祭旗!”
  那老者正是舜伯耕。因铲平帮数年前与白莲教的余秀清结下梁子,才定下此次杀他报仇的行动。少冲前番在街上遇到的一老一少农夫,老的便是他了。因少冲问语犯忌,少的才向他怒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