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完)
作者:狈风    更新:2021-11-24 03:51
  就见北云天当先朝地上蒲团盘腿坐下,说道:“小兄弟,咱们现下时刻正紧,长话说不得,只能约略简单说明来龙去脉,其余日后得空,再来把酒叙旧尚不为迟。”胡斐道:“晚辈理会得。”
  北云天点了点头,道:“这事说来倒令老夫甚难启齿,但总的来说,一切不过就是场赌注罢了。”胡斐闻之一愕,道:“赌注?前辈说得可是冲鸣师太与红魔现下争的那一场十年赌注输赢?”
  北云天叹了声气,道:“北星生性奇特,视天下为局,人命为棋,事事争锋,利析锱铢。但她武功虽强,却爱与人约赌,凡天下大小事,个人生死,祇要赌得离奇,别出心裁,那么即使须得耗费光阴与精力,向来乐得全力奉陪到底。武林人物或许武功比她不过,仍然可以借由各种赌注来与之一搏生死,于她而言,乐趣无穷也。”
  胡斐听得瞠目结舌,说道:“怪不得她肯与冲鸣师太来场十年约赌,但若非赌注内容如此匪夷所思,想来她也不会乐得耗费十年光阴的了。”北云天道:“冲鸣师太意在阻挠天魔势力南来中原,北星自然清楚,只赌注内容过于离奇诡异,创前人所无,心痒难奈下,终于应允了这场换徒授武的赌注。”
  胡斐道:“这么说来,莫非老前辈当年离宫远居,乃至后来的另授新徒比武,起因皆在于此了?”
  北云天深长的欸了一声,宛如欸秋冬之绪风,双目迷濛,回忆般缓缓说道:“北星年轻时便已鬼灵精怪,爱出一些希奇古怪的题目来为难他人,岂知愈玩兴致愈高,最后便连自己婚姻大事,亦能拿来做为一种赌注。”
  胡斐闻之大奇,道:“难道北星与老前辈的婚姻,说来竟也是一场赌注?”
  北云天无奈笑道:“怎么不是?只当时老夫却是心蒙蒙犹未察,浑不觉个中蹊跷,如何知道这是她与师妹两人私下的一场玩笑赌注?这般过了五年,老夫念兹在兹的只是武林兴衰大事,对她不免冷落了些,但北星何其高傲,如何能忍,说道:‘你有雄心壮志,难道我就没有么?如今你手创冥月宫,胜任武林盟主,好不威风啊,我倒要瞧瞧谁能真正搞出一番大事来。’说完就下山而去,两年之后,便以魔月宫宫主的身分来找老夫挑战了。”
  胡斐听到这里,终于明白武林中的这场魔月风波起因何在,只想来不免好笑,难以说上几句慰藉话语,心中一转,问道:“两年前嶓山憪峦峰武林大会上,冥月宫击败了魔月宫,天魔却以老前辈违反誓言,迳将当时贵宫宫主给割去了脑袋。最近晚辈得缘见过新任少女宫主,面貌长相竟与苗大侠闺女殊无二致,令晚辈深感不解。”
  苗人凤原本闭目调息,听他问来,张眼说道:“兰儿失了记忆,连我这爹爹也不认得了。”胡斐听他说来,心中大喜,那少女宫主果然便是兰妹,绝不是自己错认了,只苗人凤不喜多言,诸般追寻艰辛便不欲说来。
  他心中喜悦只短暂划过心际,随即想到,兰妹连父亲苗人凤都已毫无记忆,当然更不可能记得自己了。
  北云天道:“这事可谓因缘际会,雪湖兰狮每逢临盆产子,向来都会离主而去,迳自在长白山寻觅隐密洞穴生产,待得幼狮三月成长,才会一起回到原主身旁。岂知苗老弟闺女若兰正巧遇上,生平未见此等硕大神兽,竟尔惊吓过度,心魂俱飞,就此晕去。雪湖兰狮却是甚有灵性,兼之若兰昔日嗜喜拈花弄草,身上留有诸多花香,正合雪湖兰狮喜爱,见她昏迷不醒,当即驮负于背,连同两只幼狮一起飞跃而回,但她醒来后却已记忆俱失。
  “后来,苗老弟寻到,碰巧又遇上北星找上老夫为难,当下出手相助,自是惹得她心中不快。之后见到若兰清丽绝俗,却又半点武功也不会,灵机一动,要老夫以北魁神功贯注若兰真气内力,授以武艺,两年后再与她新授徒儿交手比划。如此一来,老夫北魁神功要再练得回来,也得花上五年时间,期间便难有其他作为的了。”
  胡斐道:“一个人记忆若失,难道当真没有办法可使么?”北云天道:“记忆丧失可能只是短暂,也有可能须要极长一段时间,很难说得准,说不定下一刻就清醒过来,也或许一辈子都无法恢复,难说啊难说........”
  苗人凤道:“兰儿想必是在毫无防备下,受到极大惊吓,以至心魂散去,脑中记忆却给封闭起来,就连自己是谁也都记不得。我曾试着出奇不意发声吓她,看能不能将她记忆唤醒,可惜徒劳无功,还是连我这父亲都认不出来。”胡斐听得两眉深蹙,道:“看来这事只能等待奇迹,急也急不来的了。”
  北云天道:“北星创立魔月宫,网罗各路邪门歪道,其意虽是与老夫互别苗头,在她心中却是视作赌注乐趣般看待,那是她自己与自己赌,可非老夫所能阻挡........”胡斐奇道:“自己与自己赌?”北云天道:“北星知道老夫不愿同她瞎搞一番,胡争谁强谁赢,只得自己与自己赌,赌她自己能不能将老夫的冥月宫改作魔月宫。”
  苗人凤道:“这是一种病,赌瘾之病,而且是病入膏肓了。”
  北云天叹道:“一般赌徒所害甚浅,但北星一身高强武功,计谋深算,除了对当皇帝缺乏赌注兴致外,其余皆可布局对赌。当日她要老夫以自身北魁神功贯注苗老弟闺女若兰体内,授之武艺,她自己下山后,便也另觅一名完全不会武功的少女,再将其天魔神功贯注,传其武功,双方两年期满比武,胜者全拿,输者全盘皆输。
  “北星这算盘拨得甚精,一来可将苗老弟这名劲敌拉入局中,二来逼得老夫须得回练北魁神功,可谓旷日废时。她自已回练天魔神功却是甚速,两年即可功行圆满,届时若兰要是败了,老夫便要食言,也已无力抗拒。当日老夫雅不愿陪她做这等无聊赌注,只北星知我甚详,清楚知道老夫所练北魁神功,每隔三十年便要回功一次,回功时真气不集,经络震荡,难以运功抵御外敌。北星算准那日正是我回功之日,即便不愿,却又无力拒绝。
  “苗老弟与其闺女若兰,原本均是局外中人,只因缘不巧,事逢事倒楣遇上。苗老弟大义凛然,自是无法坐视老夫身受**,但北星阴阳冥掌与狎魔蚀骨功法厉怖绝伦,苗老弟与她硬拚,终究不敌,最后为求大局,只得应了下来。只是这么一来,苗老弟自己也陷入了局中,女儿又已记忆全失,过往习性不复可见。但纵是如此,苗老弟父女情深,总是盼着若兰能有记忆复原之时,于是便也留在老夫居处住了下来,共同传授若兰诸般武艺。”
  胡斐听他缓缓道来,方知这一连串的个中原由,当下问道:“老前辈与苗大侠这回联袂南来,想必是为了要赴双方两年之约,然则何以天魔却在途中又施突击?”苗人凤插话说道:“这事倒不关天魔的事,是我在途中见到梵罗双刹这对恶鬼行踪,跟了下去。未料这对恶鬼竟是与红魔有约,当下只得以一敌三,身上因此受了伤。”
  胡斐知他这番话里虽是说得轻松,但梵罗双刹可非好与之辈,若再加上红魔相助,这场恶战想必惊心动魄。只是苗人凤武功再强,终究不敌三名强敌合力围攻,最后虽仍突围而出,但身上却也受了红魔阴阳冥掌袭击。
  北云天道:“苗老弟生性嫉恶如仇,又知梵罗双刹数年来全力寻觅闯王宝藏下落,想那阴山修罗门既是邪门歪派之流,魔月宫必当网罗以用,当是乘机除去的好,免得危害武林甚深。只苗老弟时运不济,正巧遇上梵罗双刹与红魔相约会面,行踪一现,恶战势所难免,只可惜老夫北魁神功只回练三成功力,终究无法帮上忙来。”
  胡斐道:“天魔觊觎闯王宝藏已久,两年前更遣梵罗双刹潜入丹霞派盗取经书,未料经书内所藏密图却并不完整,兼之诸般藏宝密图分散四方,却又缺一不可,逼得梵罗双刹常年奔波,依然摸不着半点关键头绪。”
  当日袁鹏假双双之手送还胡斐家传宝刀,这段时日来他思索再三,多少有了眉目,再经昨日与袁鹏见面后一阵闲话聊来,虽袁鹏只大略简要说明,但大体上已然清楚宝刀的来龙去脉,更与闯王宝藏有着密切关系。
  原来丐帮当年协助闯王麾下孙姓将军埋藏宝藏,向与胡斐祖上飞天狐狸有所交集,胡家代代相传以来,均有训示,日后若闻丐帮为护宝藏而与敌人周旋,当得尽力协助,共护宝藏不失。到了胡斐父亲胡一刀这一代,江湖上时有寻宝之士依着各种线索寻到长白山。胡一刀为护宝藏,自是与丐帮长老多所联系,袁鹏当时身任掌钵龙头要职,不时受令率领帮众前来长白山与敌人交手,数次得到胡一刀帮助方能顺利退敌,二人因此成了莫逆之交。
  那年胡一刀夫妇为了应战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苗人凤,决定启程南赴中原,道经长安时便顺道前去探访袁鹏,说明此去凶险甚大,殊无必胜把握,当下便将家传宝刀交由袁鹏代为保管看护,言明日后若见胡家传人,须将此刀送还原主,更将此刀关系着闯王宝藏密图指引方向的秘密原本告之,以免日后胡家传人不知宝刀之重要性。
  那日二人谈话中,胡斐亦曾问及与他一起在药蚕庄疗伤的钟闵圣长老下落,袁鹏答道:“钟长老身中梵罗双刹数掌,经脉俱散,始终昏迷不醒,便是药王与蚕王亦难治愈。老夫离庄前思索再三,为免他日后竟尔醒来,再遭严刑逼问,那将生不如死,活着即是痛苦,只得乘夜送他最后一程,令天魔无法再从他口中探得宝藏消息。”
  胡斐虽知天魔觊觎闯王宝藏已久,但心中始终不曾担心过半分,便是因为知道宝藏密图分散四处,梵罗双刹虽是盗得丹霞派经书,但所获密图却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即便加上丐帮前任范帮主费心得来的诸般密图线索,那也还差得老远。便是全数获得密图到手,若无配合其他各种小巧器物指引,终究只是白费力气,徒劳无功罢了。
  苗人凤先人虽也与闯王有着极大关连,但藏宝等诸般秘密却所知甚少,因而苗人凤得知梵罗双刹意欲寻得闯王宝藏,双方日后一旦遇上,自是要乘机除去,只不巧这回对方来了个极强帮手,自己竟尔受到极重内伤。
  北云天这时说道:“今夜星象东移,百年难得一见,北星却知道老夫本门所练功法受着星象影响甚深,子时一过,真气奔流迅速,可谓只能收,不能放,于是便欲全力挑战冥月宫十八星宿,意图一举而灭。”胡斐先前便已忧心这一点,闻言更是栗栗心惊,说道:“丐帮和浑帮现下正与贵宫联手对付魔月宫袭击,这般岂非要糟?”
  北云天嘴角微微笑来,说道:“北星只道老夫这门功法须依星象时辰来练,却不知北魁神功背后另有其名,称作‘魁转星斗大法’,其意虽是深奥难懂,但简单来说,就是逆脉运气而行了。”胡斐啊的一声,恍然大悟,说道:“先前老前辈凌空倒挂身子,藉以护住苗大侠心脉不伤,想来用的便是此法了?”
  北云天道:“话虽如此,但老夫北魁神功只剩下三成功力,虽可勉强逆脉运气,终究无法使周身经脉各处穴道逆行时不显窒碍。若非小老弟你及时赶到,更是身怀九融真经高深武学,不仅助得苗老弟体内阴阳融合,老夫何其所幸,竟也大蒙其利,经你九融真经一股浑融真气透体贯注,可谓穿经入脉,现下行功便大具功效了。”
  胡斐喜道:“如此说来,北星这回算盘可拨过了头,原欲全盘通吃,最后却是搞了个灰头土脸。”
  北云天叹了声气,道:“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冥冥之中,老天爷自有安排,那是半点不由人的了。”说着转头望向苗人凤,道:“苗老弟现下伤势如何?”苗人凤道:“行功已毕,气息无碍,是找红魔算帐的时候了。”
  北云天点了点头,道:“咱们到外头去罢。”三人当下站起身来,步出厢房,直往屋外走去。
  其时子夜未过,三人出得石屋大门,只觉星月暗淡,狂风骤起,天地阴阳二气混沌杂乱,空气中自有一股炙热气息袭来,着实令人呼吸不畅。胡斐关心的只是袁紫衣与程霏晔拚战结果,所幸眼前战局便如他先前所料,两人铢两悉称,功力悉敌,可说是一时瑜亮,各擅胜场,谁也无法尽抢上锋,你剑来,我剑去,当真一场好斗。
  天魔见到北云天与苗人凤步出屋外,心中微震,只想:“怎么苗人凤看来内伤竟已大好?”待见到胡斐随后走出屋外,更是瞿然一惊:“这小子先前掉入洞穴陷阱,即便背上插翅也难逃出生天,却如何能够来到这里?”
  便在这时,远方天空一道火焰嗤声急响,砰的一声,红光划圈炸开,宛如天上一轮红月挂在空中。
  天魔与红魔见到讯号,两人脸上均是倏然一变,可谓三分讶异,七分震惊,红魔神色间更是略显慌乱,身形一掠,便要寻着讯号来处赶去。苗人凤见状,喝道:“那里走!”身影晃去,已然抢在前头,左掌收肘击出,气劲刚猛,红魔武功虽强,却也不敢轻忽丝毫,当下避了他掌风的笼罩,随即反身运掌成风,回了一掌。
  这当世两大高手对战开来,四双肉掌贴身翻击扑劈,掌风飒飒,唿唿大响,势道当真骇人。
  苗人凤日前受到红魔阴阳冥掌袭击,那是乘他与梵罗双刹酣斗正紧时倏然发招攻来,他以一敌二,原本丝毫不落下风,但要抽出手来再接红魔袭击来掌,除非他三头六臂,否则难以化开,自是当场身受重伤。这时他二人单打独斗,半分取巧不得,各出生平绝学,苗人凤掌劲浑厚,红魔亦是不遑多让,可谓势均力敌,好一场恶战。
  胡斐眼观两边战局,一边提防天魔斗然间发难袭击,毕竟眼下已方众人中,唯有他的九融真经方能抵挡得了天魔神功。先前他见红魔掠出,原可抢在苗人凤前头发掌袭击,但这么一来,天魔反而大占其利,只要斗然间倏下猛手,便是冲鸣师太与北云天联手抵御,亦是凶多吉少,因此他心中稍一盘算,当即凝稳不动,静观其变。
  天魔自胡斐现身以来,心中便已开始算计诸般可能变化,因而虽见苗人凤出手拦阻红魔前去救援,其身仍是伫立不动,看似好整以暇地冷眼旁观战局,其实内劲早已蓄势待发,出手便要制敌于机先,抢得赢面。但她心中亦是清楚明白,胡斐所身怀的高深武功,隐然便是自己天魔神功的克星,否则当她躲藏在石棺中施以袭击时,早已将他掌毙当场,但胡斐竟是能在极险中屡屡从容避过,甚且还能将自己掌力化开,如此内劲,岂容小觑半分?
  但见石屋外两边各自酣战得难解难分,剑光烁烁,掌风喇喇,只时值星月暗淡,焚风窒人心息,便是站在一旁观战,亦可感受到周身经脉气息翻涌,遑论是场上酣战不休的四人,值此关键时刻,内劲运息更显重要无比。
  苗人凤所练武功向以外铄之法固其内劲,这是外家拳掌自成一派的练法,回异于道家由内而外的注重气息调练,要点是在强力外铄之余必须收力,难处不在发而在收。天魔师门这一派武功虽起源于西域,但其心法要旨仍是不脱气脉运行之道,要点却是在内力回铄之余必须发力,难处不在收而在发,因而一旦气息不顺,掌力必减。
  苗人凤身历百战,敌掌发力均在预料之中,这时倏觉红魔掌风不如先前厉辣,当下运掌如风,连进六招。
  红魔惊险中一一拆开,到第六招上,苗人凤掌力猛极,她虽急闪避开,但身子连幌几幌,气息岔乱,脚下差点立足不稳,心道:“师姊这回所料大错特错,只道星象东移于我魔派殊为有利,大举赌上一搏,岂料星象异变影响气息发力,连我魔派武功亦能难免。但这苗老贼却似不受影响,掌力竟愈来愈强,再斗下去,岂有命在?”
  天魔自身亦感到经脉流动迅速,气息不稳,见红魔这几招避得惊险,说道:“师妹,飘影魔踪掌。”红魔闻言一喜,心道:“我忒也糊涂,迳使阴阳冥掌与苗老贼硬拚,却受制星象异变,发力窒碍。但我派飘影魔踪掌另走武学蹊径,并非以内铄实劲为基,而是凭虚化气,借敌劲为我用,则敌强我愈强,也才是飘影魔踪掌要旨。”
  她这么一想通来,掌法倏变,身形忽溜溜地足不沾地,双掌如魅,轻拍绵击,看似虚浮软腻无劲,实则劲气透空破虚,每每在苗人凤肃杀掌风中飘掌飞击,一则借劲,二则寻隙发招,宛如蝴蝶般穿梭飞舞,正是:‘掌气飘飘魔踪现,飞影忽忽岁云暮’,借劲补气,循环不灭,当下又与苗人凤斗了个旗鼓相当,难分胜败。
  这边厢袁紫衣与程霏晔酣战了数百回合仍是胜负未分,两人所学虽是大致相同,但袁紫衣传承冲鸣师太杂学甚多,又经天池怪人袁士霄着意指点武功,剑式多变,峨嵋剑法中竟是隐隐带有两仪精髓,天罡剑法中又带有广西梧州八仙剑的刁钻,当真诡谲难测,若非程霏晔亦是受教多师,内力轻功俱至臻境,只怕早已命丧当场。
  胡斐自习得九融真经以来,对于上乘武学已有了更深一层的体悟,这时见程霏晔所使武功身法,虽不脱魔派与峨嵋两家之长,然值此星象异变之时,御剑使气竟不显窒碍。袁紫衣虽是剑招层出不穷,但体内真气不免受到影响,剑去虽快,但剑刃上所附着的劲力却已大不如前,全凭剑招凌厉,变化多端,方能保得不落下风。
  胡斐心中大起疑云,转头朝身旁北云天看去,见他脸上一抹笑容颇是诡异,对眼前战局似乎成竹在胸。
  他正兀自思索间,斗然闻得两道衣襟飞掠声当空响来,寻声抬头看去,虽是暗月星光,但他内力深湛,目光极远,稍一瞥眼间,已然瞧清来者乃两名少女,一黑一白,前后追逐,心中叫道:“是兰妹!”脚下跨出一步,随即听得远处尚有衣衫飞掠声划空而来,心神一凝,忖道:“眼前大局为重,可别着了天魔道儿。”
  就见当先飞驰中的黑衣少女掠过石屋前一棵矮树,足下借枝点去,凌空回旋,手里长剑倏忽间圈转,剑芒斗涨,直朝身后追来的冥月宫宫主苗若兰刺去。胡斐见她这一剑所刺方位巧妙无伦,后着多变,深怕苗若兰经验火候不够,难以招架,心中一急,左腿朝前迈出,便欲出手,待见北云天神态优闲,浑若无事,当下又退了回来。
  苗若兰娇叱一声,剑锋圈转,剑尖颤动,刺向对方右臂。胡斐心中咦的一声,忖道:“这是苗家剑法中的一招‘冲天掌苏秦背剑’啊,原来苗大侠终于破除了他自己不传子弟的志向,最后还是将苗家剑法传给女儿了。”
  当年苗人凤为了要化解胡苗范田四家百余年纠缠不清的仇怨,因而立志苗家剑法至他而绝,不再传授子弟。但两年前他与胡斐在玉笔峰附近峭壁上一场生死搏斗,两人可谓从死到生走了一回,之后更因而得知,胡斐便是自己情如兄弟胡一刀的亲生儿子,他二人经得这一战下来,惺惺相惜,胡苗两家代代宿怨,自此而休。
  待得苗若兰记忆俱失,天魔又向北云天划下授徒比武的新约,他侠义所在,自不能坐视一代武林宗师受着天魔欺凌,只得尽力协助北云天传授诸般武艺给自己女儿。所幸苗若兰记忆失去,过往习性均已大不相同,不再视习武为一大罪恶,当下苗人凤便将家传苗家剑法逐一教授,日后好能击败天魔赌约,为武林贡献一份心力。
  苗家剑法与胡家刀法俱是武林一绝,苗若兰这招‘冲天掌苏秦背剑’使出,门户严密,没分毫破绽,可谓既攻又复守,的是非凡。那黑衣少女见到此招奥妙,果然不敢冒险抢进,剑式回掠,改削苗若兰腰际。但苗家剑法一经催动,后着连绵,当下只见‘洗剑怀中抱月、迎门腿反劈华山、提撩剑白鹤舒翅’,三招连环,直攻上前。
  黑衣少女剑刃尚未削到,倏觉眼前剑光耀来,当下不及递招,剑光连抖,只听得锵锵锵三声响,二人已然落下地来,各自娇喝一声,剑圈划开,长刃削风,旋即斗得紧密异常。胡斐却是愈看愈惊,愈看愈是迷惘,眼前这名白衣少女似熟非熟,虽是苗若兰没错,但却绝对不是自己当初所识得的那个娇怯怯兰妹,差异当真判若两人。
  苗人凤见到女儿到来,精神一振,掌法愈显刚猛,可谓既狠且霸,容不得红魔有稍微喘息之机。
  红魔这时周身都给他笼罩在掌风之中,左闪右避,飘影魔踪掌虽是借劲御气,但遇到如此威强掌力,当是避之唯恐不及,岂敢直撄其锋?当下飘掌唿唿拍去,见苗人凤左掌斜引开去,足底一登,身子倏忽向后疾跃退去。
  苗人凤喝道:“贼厮婆,那里逃?”身形纵起,尾随追去。
  红魔现下内力不聚,难以硬接苗人凤掌力,但足下轻功依然迅捷,斜身飘幌中,来到袁紫衣背后,嘴角迸出一丝冷笑,右掌斜划而下。他这一掌可谓不顾自己体内经脉岔乱,迳将全身劲力贯注于掌心,斗然间直划下来,宛如星剑光芒,如矢应机,霆不暇发,电不及飞,正是阴阳冥掌中的一招“魂魄飞扬”,当真招如其名了。
  霎时,一道剑芒倏现,红魔只觉胸口剧痛,右掌划下一半,顿时凝住不动,两眼直瞪向前,又惊又怒。
  天魔惊骇中疾飞掠到,两手扶住师妹身子,双眼红丝圆瞪,颤声朝着程霏晔喝道:“好贼徒,胆敢弑师。”
  这变故当真起于俄倾,苗人凤瞧得当场楞住,只见红魔胸口插着一柄长剑,剑刃直透而入,身后剑尖却仍兀自颤动未止。袁紫衣斜身一让,吓得脸色苍白,手里长剑颤抖中指着红魔,怕她死前拚命冲将上来,两眼却是望向手里空着的程霏晔,满脸惶惶然不知所以,心中却甚是清楚,若非程霏晔扔飞剑来救,现下死的便是自己了。
  只这一下变生不测,委实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苗若兰与黑衣女子各都罢斗跃上前来,站在一旁观看。
  胡斐却是恍有所悟,脸朝北云天望去,说道:“程姑娘身受星象异变影响甚少,内力悠长,所学之中竟似含有老前辈‘魁转星斗大法’妙意,倒是奇了。”北云天道:“世间万相,原是人所难测。因果循环,祸福自受,那是半点怨不得人的了。”胡斐听他说完,点了点头,提身一纵,来到苗人凤身旁,以防天魔斗然袭击。
  这时就见程霏晔脸容肃然,冷冷说道:“红魔,当年你以一招‘飞龙穿云’长剑穿心杀了我师父,今日我也同样使这一招杀你,而且这一招还是你教会我的,想来你应该感到心慰才是。”
  红魔闻言大是惊愕,脸上惨无血色,说道:“你........你是.......”冲鸣师太发话说道:“红魔,当年你远赴天姥山杀了自己师妹天龙魅影,出手狠毒,用的便是这一招‘飞龙穿云’,难道你却忘了?”
  天魔怒道:“老贼尼,我门之事,岂有你说话的余地。”冲鸣师太嘿的一声,道:“天魔,你可知天龙魅影的姊姊是谁?”天魔愤道:“总不会是你这个老贼尼罢。”冲鸣师太道:“老尼也没这福气。但我师妹冲盈师太却是福缘不浅,正好有着这么一个天龙魅影的妹妹,这天龙魅影又正好有一个小徒儿,你说巧是不巧?”
  红魔伤重难治,命在旦夕,闻言说道:“原来她........骗我........”
  冲鸣师太道:“天龙魅影的小徒儿不过入门两年,当时还只八岁,虽已拜师,本事却还没学到,平时便被派去菜田拔草,幸得如此,才能躲过你的屠杀。那年我峨嵋派掌门冲逸师太遭敌暗杀,老尼闻讯后远自天山赶来,一路寻着贼踪来到天姥山,这才报得师门大仇,却也因此而遇上天龙魅影的小徒儿,事情便是从这里开始了。”
  天魔闻言一怔,说道:“老贼尼,霏晔得我二师妹红魔收入门下时,才只七岁之龄不到,又如何会是我三师妹的小徒儿?”冲鸣师太道:“你瞧老尼今年多大岁数了?”天魔怒道:“本魔那里有空猜你几岁。”冲鸣师太微微笑道:“就说天魔你好了,你的容貌可是与年龄相符合来了么?嘿,霏晔现下看去亦不过二十上下罢。”
  红魔两眼瞪向程霏晔,嘴里虚弱说道:“好........你很好........”随即一口气换不上来,头一垂,就此死去。
  天魔与这师妹情如手足,当下涕泗纵横,哭喊道:“师妹........师姊这就为你报仇。”冲鸣师太闻言,嘿的冷笑一声,说道:“你二人嗜杀成性,视人命如草芥,当真罪孽深重,那些被你们杀害的人难道就都没有亲人么?天魔,你布局精算,万事皆可赌,但今日你与老尼这场赌约,到头来终究输了个彻底,红魔现下即遭业果。”
  冲鸣师太说话中,前边翠谷上可闻兵刃交击声一路由远而近,当下又道:“玄机七星向为魔月宫三大魔柱,剑阵御式虽骎骎然可与十八星宿并驾齐驱,但今日丐帮与浑帮联手对敌,两帮势力非同小可,你魔月宫虽也支派繁多,但只要中原武林各大门派加入战局,你魔月宫即使现下不败,日后仍难逃被正道歼灭之命运。”
  天魔呸的一声,恚怒中大声喝道:“本魔何等人物,岂是你这老贼尼说败就败?”身形晃去,出手如电,左掌探出,看似袭击冲鸣师太,斗然间腰身倏扭,竟是反向扑去,右手运掌成风,凌空直往程霏晔头顶拍去。
  胡斐早已戒备多时,见天魔如恶虎般扑向程霏晔,忙提身一纵,发掌凌空击去,要逼得她回身自救。
  岂料天魔这几招均是声东击西之计,真正目的却是要激得胡斐出手救人,见他发掌击来,身形倏地晃去,当真迅如鬼魅,倏忽间已然掠到苗若兰身后,连发两掌。苗人凤护女心切,顾不得自己全身罩门大开,掌力如排山倒海般推出,意欲硬接她这两掌下来。苗若兰竟也毫不畏惧,身形不退反进,娇喝一声,亦是两掌发力击出。
  但听得砰蓬两声巨响,飞砂走石,周边花草枝叶俱都受震倾倒,苗人凤只觉一股巨力将他身子移开两步,好不厉辣,两眼望出,视野迷濛,连忙运气护脉,耳里闻得一声惊呼,正是自己女儿若兰的声音,寻声看去,见天魔已然摛住了她,身形迅速朝着石屋后山掠去,当下提声喝道:“老贼婆,放下人来。”身子随后急赶追去。
  胡斐这时自左掠到,见天魔身法委实太快,追赶不及,当下九融真经运起,周身漩流激荡,带得原本给三道掌气震起飞舞的花草枝叶盘旋集中,右掌引气前拍,哗哗响来,花草枝叶俱成暗器,直朝天魔去路疾射而去。他右掌拍出,身形飞纵而起,跟着左掌划圈拍出,正接在右掌掌气之后,宛如巨涛般前浪接后浪,当真威猛无俦。
  天魔闻得这道霹雳如雷的异响,心中骇然:“这贼小子武功竟是凌厉至斯?”当下不敢直撄其锋,身形迅速右闪晃去,斗然间两道白影悄无声息扑至,宛如一堵高墙挡在眼前,怒喝道:“两只畜牲,找死么?”左掌运劲击出,听得两声狮吼叫来,巨大兽身凌空翻腾避开,瞬间却又在空中交叉,便如两名武林高手自左右攻来一般。
  天魔怒火正烧,见右边猛兽张口扑来,巨齿森列,当下迳将右手中所摛住的苗若兰迎前送去,左掌发力回击左边扑来的另一头猛兽。胡斐与苗人凤自后见到,吓得差点昏去,同声叫道:“切勿伤人!”但雪湖兰狮迅猛如电,这时更是全力扑击,便要收势也已不及。冲鸣师太与袁紫衣等一干女子见状,无不吓得惊呼出声。
  苗若兰虽得北云天以北魁神功贯注内力,但论武功修为来说,仍是差距天魔甚远,刚才这么硬接两掌,虽自己父亲苗人凤亦同时发掌相助,但天魔神功何等威猛,以一敌二,仍是大占上风。当下天魔直将苗人凤身子逼退两步,左臂伸出,已抓住苗若兰后颈提起。苗若兰这时却给掌气冲乱经脉,呼吸窒息,脑中一片混沌。
  苗若兰神智恍惚中,一路给天魔挟持飞纵,毫无反抗能力,黑暗中斗然间见到一颗硕大狮脑张口咬来,碧眼如绿,幽森恐怖,这吓人景象竟是依稀相似,当下直觉反应上来,放声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这头张口欲咬的硕大雪湖兰狮,正是苗若兰两年前所遇上的那头产子母狮,此物灵性非凡,闻得苗若兰尖叫声叫来,甚是熟悉,两道兽眼认去,竟尔认出苗若兰来,当下狮口一偏,迳朝天魔右手咬去。天魔一惊,右手倏放开来。雪湖兰狮见状,刁住苗若兰衣领,右爪前扑,逼得天魔斜身避开,兽身扭去,带着苗若兰落下地来。
  天魔给两兽这么一挡,虽只一瞬之间,但胡斐先前所发那道如雷般威猛气流正好来到,她知道避无可避,当下暴喝一声,反身两掌同出,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周围林木尽皆晃动而倒。众人待得眼前飞花小石势道稍缓,张眼看去,天魔却是早已不见踪影。苗人凤赶到爱女身旁,见她已然昏去,当即俯身抱了起来。
  便在这时,翠谷北首远处一道啸声响来,啸声中阴风恻恻,寒气森森,胡斐愕道:“好个天魔,这当儿竟已逃得这么远去了。”程霏晔回头看去,惊呼道:“师父,红魔的尸首也不见了。”冲鸣师太道:“那黑衣女子便是天魔两年前新收的徒儿,方才乘乱间挟了红魔尸首离去,天魔这道啸声,便是招呼底下门人过去会合了。”
  胡斐脸朝程霏晔俏容上看去,疑惑问道:“程姑娘还是叫师太掌门前辈做师父?”程霏晔师仇得报,心中欢喜非常,见胡斐向她问来,笑着反问道:“谁说不是?”袁紫衣却是始终退在师父身后,不发片语。
  便在这时,翠谷南首林间穿出一大群人。胡斐见当先二人便是徐帮主与丐帮袁鹏前辈,知道魔月宫这回大败而逃,天魔未死,日后武林仍有一场争斗,但至少这两大帮派联手局势已成,再不容天魔小觑半分。
  袁鹏来到一颗大树之下,听得树上两声:“袁爷爷。”叫来,随即两道小小身影飞落而下,心中大喜,呵呵笑道:“两个小女娃儿没给吓着罢?”两童跳到他身旁,一人牵着一手,吱吱喳喳抢声说着方才这里诸般战况。
  胡斐见徐帮主身后黑压压一大群人,季老三、沃德崎、张波久等都是旧识,再后面连西园春一伙也到了。这时东首林间也穿出一群人来,服饰清一色是冥月宫打扮,极目望去,汤笙身影果然便在其中。
  胡斐正欲上前见礼,耳里闻得一声轻嗯,转头看去,竟是苗若兰醒来,听得她发声说道:“爹,我怎么了,好像梦到有怪兽要来吃我。”苗人凤闻言,欣喜若狂,声音发颤,说道:“兰儿,你认得爹爹了?”苗若兰两眼清澈,但脸上满是不解,说道:“你是爹爹啊,兰儿怎会不认得?”苗人凤两眼泪湿,说不出话来。
  胡斐走上前来,心中又是担心,又是欢喜,说道:“兰妹,你可认得大哥来了?”苗若兰闻声朝他望来,两眼盯瞧好半天,这才满脸既是讶异、又是欢悦的说道:“胡大哥........你的满脸胡子呢?”
  胡斐听得大喜,知她记忆果然恢复,笑道:“大哥的胡子给人捉弄剃了去,短时间内是长不回来了。”苗若兰这时记忆复原,回到往昔原本好奇心性,说道:“啊,是么?是给谁这般捉弄剃去的?”
  胡斐温言笑道:“待得日后有空,大哥便详细说给你听。”苗若兰双颊飞红,望了父亲一眼,说道:“爹,我们要回家了么?”苗人凤心中欢乐非常,听得女儿这般问来,笑道:“我们父女先到你胡大哥家里坐坐。”
  苗若兰诸般记忆尚停留在两年前,还以为现下还在长白山上,说道:“没有下雪了么?”胡斐道:“待得咱们慢慢回到玉笔庄上,想来那时又该到满山飞雪的时候了。”两童这时正好随着袁鹏走上前来,闻言一喜,瑶瑶说道:“师父,这位好美好美的姊姊也要跟咱们一起回去么?”苗若兰尚留小孩心性,见两童清秀可爱,童言童语说来,清脆溜口,好不欢喜,笑道:“胡大哥是你们姊妹的师父么,我倒见过你们的另外两个小师兄呢。”
  胡斐心中幸福满满,抬头仰望星空,只见风起云涌,飒飁寒山桂,回想这些日子来的种种过往,百感交集。当下忙着招呼众人相见,待要介绍到峨嵋派师徒时,四下寻去,正好见到冲鸣师太带同袁紫衣与程霏晔乘夜自西首离去,三人背影渺渺,瞬间没入前方黑暗之中。
  他两眼怔怔出神,一股别离心愁涌起,当下喟叹一声,便似要将这道叹息随风远送,就此埋葬天际。
  《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