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作者:时乘六龙    更新:2021-11-24 03:44
  赵仲谋大奇,追问其故。那店主道:“这匹马年齿已高,体力不支,近日又急驰远涉,若要医治,已颇费时日;此时前蹄已断,更难接续,医治时日也需更长,以此算来,便能医好,也需十两以上,而本行上好的良驹,也不过售价十两。再者,此马若是治愈,能否奔驰如前也未可知。”赵仲谋见他所言颇为有理,但见老马似懂人言,双目不住地流泪,心下不忍,一伸手,便欲从怀里掏出银两。不料这一掏却掏了个空,怀里除了几个铜钱之外,别无余钱。赵仲谋脸上一红,方才记起自己独居三年余,已将吕茵临行前所赠银两花费贻尽,此时身边仅剩下数十个铜钱而已。
  赵仲谋正自窘迫,却见邵传从怀里掏出一锭二十两的银子来,放在那店主面前,说道:“店家你放手医治便是,我们就要这匹老马。”那店主接过银两笑道:“二位小哥真是古怪,不要良驹却偏要病马,但既然如此吩咐,在下自当遵办。”当下命人将老马抬入后堂医治,要二人两月之后再来取马。
  二人出了骡马行,相约再回适才酒栈。赵仲谋道:“小弟一时身边不便,邵兄银两,改日自当奉还。”邵传微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赵兄不必记挂。”随即又问道:“赵兄可曾读过李太白的《天马歌》?”赵仲谋摇摇头,邵传道:“李太白诗云:‘白云在青天,丘陵远崔嵬。盐车上峻坂,倒行逆施畏日晚。伯乐翦拂中道遗,少尽其力老弃之。愿逢田子方,恻然为我悲。虽有玉山禾,不能疗苦饥。严霜五月凋桂枝,伏枥衔冤两催眉。请君赎献穆天子,犹堪弄影舞瑶池。’这首《天马歌》写的虽然是马,喻的却是逸群绝伦之士。而今转眼百年,但良马与贤士却依旧命途窘迫,可叹啊可叹!”赵仲谋闻言心有所感,默然不语。
  邵传又道:“赵兄可知相马之术?”赵仲谋道:“小弟不知。”邵传道:“家叔深谙此道,小弟与家叔相处日久,也学得一二。适才赵兄所救黄毛老马,乃是极为罕见之相,若非小弟走眼,此马名为‘紫燕’。据家叔所言,‘紫燕’脚力可与汗血宝马、赤兔马等名骐相比,实是万中选一的良马。”赵仲谋闻言惊奇不已,却听邵传又道:“此马比之常马,年齿已高,但紫燕多寿,非常马所能比,若以年岁而论,此马正值壮年。再者,紫燕极通人性,亲近之人骑之,自是一日千里,而旁人骑之,不但不服驯叱,足力也与常马无异。”赵仲谋道:“此马既是如此罕有,适才又是邵兄出钱医治,此马自当归邵兄所有。”邵传微着摇摇头,道:“小弟适才已然讲过,此马极具灵性,危难之际受赵兄知遇之恩,必当舍身相报,此马对赵兄来说已是挥之不去,对于兄弟,则是强留不住。何况赵兄行走江湖,有良驹在侧,方便许多;而小弟一介酸儒,宝马劣马,分别却是不大。”赵仲谋见邵传坚辞,自己听他讲述之后,对此马又甚是喜爱,当下也就不再勉强。
  二人行不多时,便已回到酒栈,店主见二人去而复返,甚是高兴,急忙招呼二人坐下。二人远涉数里,醉意已消,于是又再举杯畅饮。言谈间,赵仲谋只觉邵传年纪或许比自己稍长,但见闻之博,却远在自己之上,不禁大为钦佩。赵仲谋醉意已生,向邵传道:“今日我与邵兄一见如故,若蒙不弃,小弟愿与邵兄结为异姓兄弟,不知邵兄意下如何?”邵传道:“如此甚好!我上有二姐,却未有兄弟,今日能与赵兄结拜,足称生平之愿。”当下二人叙过年岁,邵传长赵仲谋二岁,便为兄长,赵仲谋为弟。二人大喜,举杯畅饮,不觉大醉。
  赵仲谋醒来之时,见自己和衣睡于一张大床之上,身上锦被盖体,再看房中摆设,却似在客栈之中。回想未醉之时,似与兄长邵传对饮,烂醉之后,却又不知为何会在此间安睡。赵仲谋起身出房,看天色已是次日一早。那店主堆笑着走近身来,赵仲谋一看,却非所识,问起缘由,方知昨日自己烂醉如泥,是邵传叫人背负至此歇息,他因有要事,已先去了,只留下一封书信。赵仲谋拆开一看,只见信上写道:
  仲谋吾弟:昨日兄弟对饮,何其欢也?不意为兄忽逢要事,急切之间,难以相告,特留书暂别。贤弟他日有暇,可往安吉净土村一行,届时兄弟再聚,一醉方休。愚兄邵传顿首。
  赵仲谋读罢,怅然若失。
  那店家见他心中不快,赔笑道:“客官兄长还命小店代购了一套衣衫,说是待您醒后更换,”说着从身后拒台中取出一套蓝色衣衫,交到赵仲谋手中,说道:“小店也不知客官您喜爱哪种式样,只是按客官兄长所穿照买了一套,您穿着若有不妥之处,小店自当负责调换。”赵仲谋闻言心中一阵感激,暗思自吴家破败以来,四年之中,从无一人如此相待,不禁为之感动。却听那店主又道:“昨日客官兄长在本店预先寄下五十两银子,除去住店、衣衫所费银两,尚余四十余两在此,小店现一并交与客官您了。”说着向赵仲谋递过所剩银两。赵仲谋伸手接过,取出一小锭碎银给那店主,以示谢意,那店主大喜,吩咐伙计备好早餐,并亲自把他引入客房,这才离去。
  赵仲谋换过衣衫,用罢早餐,自觉精神许多,正自高兴,忽记起“沸血神兵”,不由得心头一惊:“可莫要喝酒误事,丢了祖传的宝贝银枪!昨日与兄长畅谈许久,却未曾提到此枪,醉酒之后,兄长命人把我送至此地,却不知银枪又在何处?”想到此间,急忙起身去问店主,孰料一转身便瞥见那银枪正自立在床头,当下暗暗自责,喏大杆银枪自己适才为何未曾看见,没来由地虚惊了一场。当下提枪而出。
  刚走到客店门前,只见十数双眼睛齐向自己身上看来,赵仲谋心下奇怪,低声向那店主请问何故。那店主赔笑着低声说道:“客官您的穿着作书生打扮,却手提银枪,似乎有些……有些那个……出人意表,所以大伙儿瞧着……”赵仲谋顿悟,心道:“穿着书生衣衫却又手持兵刃,确是有些不伦不类,这倒也难怪他们这么看我了。”当下便将银枪交给店主,要他代为保管,自己不久来取。那店主见他出手阔绰,而银枪又非累赘之物,自是满口答应。
  出得店来,赵仲谋径往闹市中走去。他虽独居临安三年有余,但一直专心习武,心无旁鹜,就连这临安城中街市,也甚为陌生,城中繁华富庶之处一直无暇领略,直至今日。此时虽是深秋,但暑气尚未退尽,赵仲谋见文士多手持折扇,便也在街边小摊上买了一把,挥扇而行,心下颇为畅怀。
  赵仲谋行走许久,但见街道纵横,自己也不知已到了何处,正欲寻路而回,忽觉两边街道似曾相识,但一时又记不得自己何时来过。正自神思,忽听前面不远处人声嘈杂,数十人挤在一座楼前,争吵不已,赵仲谋心下好奇,忙快步走近。只见楼前一块极大的招牌写着“偎翠楼”三个大字,赵仲谋这才记起,这条小街名叫“胭脂巷”,自己三年前曾在这一带寻访“枪神”多日,而“偎翠楼”正是胭脂巷中最负盛名的一家妓院。赵仲谋心道:“怪不得似曾相识,原来自己以前确是来过。”
  楼前数十人挤在一起,赵仲谋见这数十人中,老的已六十有余,年青的却只与自己相仿,个个穿着讲究,挤在这“偎翠楼”前,自是为一亲美人的香泽了,心想:“能教这么多须眉男儿为之倾倒,不知却是何等天姿国色?”心下虽觉无聊,但好奇心起,倒想看看此女究竟如何倾国倾城。
  过得片刻,便见楼上盈盈走来一个少女,年方韶龄,长发垂肩,娇美可人,绿裙荡漾间,缓步走近身来。赵仲谋一见之下,觉得这位少女果然极为美丽,但却也称不上是国色天姿,何以竟会令众人倾倒如此?正自疑惑,却听众人齐道:“小瑕姐,今日小姐又出了个什么题目?”赵仲谋心想:“原来只是个小姐身边的丫鬟,却非众人想见之人。”
  却见那丫鬟向楼前众人一瞥,微微抬起头来,轻蔑地道:“又是你们几个啊?”赵仲谋站在众人身后不远处,听她这话语间颇含轻视之意,心中略感不悦,心道:“连这小丫头却也这般傲慢,我倒要瞧瞧这小姐究竟是何等样人!”却听那丫鬟说道:“前两天出了两题都没人答得上来,小姐说这回出个容易的,免得你们又答不上来。”众人连声道:“多谢,多谢!”那丫鬟道:“你们听好了,这回还是对对子,我这上联是‘四季春夏秋冬’。”话音刚落,便听得人群中一人大叫道:“四好吃喝嫖赌!”众人一齐大笑,赵仲谋也不禁笑出声来,那丫鬟更是笑得花枝乱颤。那人见众人哄笑,怒道:“有什么好笑的,我对得不好么?‘吃喝嫖赌’对‘春夏秋冬’工整之极啊!”众人又是一阵大笑。一人对道:“四面东南西北。”旁一人道:“不对,不对,该对‘四花梅兰竹菊’。‘春夏秋冬’与‘梅兰竹菊’都是麻将中的牌子,正好相对。”……那丫鬟见了众人丑态,不禁抿嘴偷笑。
  赵仲谋早年从父习文数年,诗词对联之类略知一二,心想此联看似平常,其实却颇难应对,难就难在前面第一字须避开“四”字另取数字,而后面却因字数所限,非对四个词义相近之字不可。心下思索半刻,便已有了下联。忽见人群中一人排众而出,手中折扇轻摇,神情傲慢,朗声向那丫鬟道:“快带我去见你家小姐,这下联我已对上了,当是‘三光日月星辰’。”赵仲谋闻言微微一笑,心道:“能对出个‘三’字来,这位老兄比前面几位是高明了许多,但却不知这‘辰’字是前三者的总称,又如何能与日月星相并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