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作者:武陵樵子    更新:2021-11-24 03:29
  苏汝情不服,厥着嘴道:“为什么不算?若没有这场风险,你能知道没有人的船上,在一刹那被毁成碎片?你能知道象那位老仙长,也会受到暗算?你能……”
  甘平群坐在这具“浮梭”的尾端,拨动手中那枝木桨,含笑听她姊妹争论,此时忽然“咦——”了一声,站起身子。
  苏汝情已成为惊弓之鸟,急道:“你又看见了什么?”
  甘平群失神地喃喃道:“一道红影,一道红影,难道那人是她……?”
  苏汝情望了敖汝心一眼,悄悄道:“心姊你知相公说的他是谁?”
  敖汝心摇一摇头道:“很可能是和他在浮沙岛习艺的翟姊姊。”
  “不错,我也这样猜想。”苏汝倩回头见甘平群仍然痴立凝视,不禁好笑道:“相公为何不唤她一声?”
  甘平群头也不回,随口答道:“相隔远得很哩,我们转个方向,追上去看看。”
  苏汝情道:“可是那翟姊姊?”
  甘平群坐回原处,一拨木桨,船首指向西北,轻叹道:“我猜想多半是她,要不然,怎会有那样武艺高绝的红衣女子?”
  二女虽见他因那红影而神魂不属,但对那人毫无妒意,在嘻笑声中尽力划桨。
  梭形木板经他三人齐力划动,迅如激箭向西北射去,不需半个时辰,已一直划上海滩。然而,举目穷搜,那见什么红衣纤影?
  甘平群大诧道:“这事可就怪了,方才还见她在海上练‘浪里飞’,突然又往那里去了?”
  二女在离岸十几里的海面,确也见海滨有红影往复疾奔,待追上岸来,对方突然失踪,也颇觉骇异。
  敖汝心沉吟道:“莫非她潜往水底,故意和你开个玩笑?”
  她这话本是猜测之词,那知一进甘平群耳朵,立即笑颜逐开道:“不错,她练好了水面轻功,自然也练水底的绝艺去了,我们就在沙滩上等她。”
  敖汝心想起一桩大事,不觉秀眉深锁,望了苏汝情飞跟。
  甘平群诧道:“敖姑娘有什么事不方便说?”
  敖汝心正色道:“我姊妹身受相公厚恩,本欲在此陪相公等候那翟姑娘出水,但忽记起那魔王曾说三天内要全力对付本宗掌门的事,真不知如何是好。”
  甘平群吃她一语提醒,毅然道:“姑娘说的正事,魔王三日期限将满,应该赶快去禀告令师凌宗主才是道理,我们立刻启程。”
  敖汝心叹道:“相公此心令人爱佩,但你不等候翟姑娘了么?”
  甘平群正色道:“物有本末,事有终结。我等候翟姊姊是私事,相信她寓所并不太远,也毋须急在这时找她。”
  他和翟妮宁相处大半年,不能说是无情无意,无恩无德,但眼见不能及时将消息告知神女宗主,则全宗立有被毁之虑,衡量轻重,自应将儿女私情暂时放过一边,还怕二女多情拦挡,把话说完,便向滩上移步。
  沙滩尽头,怪石嵯峨,一条峙岖小径象大蛇般蜿蜒在怪石丛中,却又看不见人兽的遗迹。
  苏汝情挽着敖汝心的手,跟在甘平群身后走上山径,一阵山风吹来,机伶伶打个寒战,微惊道:“心姊,你可觉得这条路有点奇怪?”
  甘平群接口道:“确实古怪,我们走了二三里,连个脚印都没有,荒凉带点阴森之气。”
  敖汝心听得头皮一紧,悄悄道:“我忽然嗅到一股尸臭,不知是兽尸还是人尸。”
  甘平群猛然收步,双臂一张,把二女拦在身后,扬声道:“阁下是什么人,何必藏藏躲躲?”
  回声在怪石丛中往复震荡,却没人答话。
  苏汝情急道:“甘相公,你看见了什么?”
  甘平群道:“不知是什么东西忽然缩了下去,小心一点,谅无大祸。”
  他正举步要走,忽又见怪石后面有清光一闪,赶忙跃身一起,那知登上怪石一看,除了瞥见另一座怪石上刻着:“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内叹零丁。”等十四个字之外,并无特异之处。
  “惶恐滩?零丁洋?……”甘平群见二女已联袂来到,微笑道:“你们看这事怪不怪,经了一夜飘流,竟由雷州来到崖门。”
  敖汝心向石上一瞥,惊奇道:“石上刻的是文天祥过零丁洋诗中的二句,那滩头莫非就是惶恐滩?”
  甘平群点点头道:“这里若是崖门,那滩头便该是皇恐滩,零丁洋盛产鲨鱼,怪不得昨夜遇上它成群结队,既然无意中到了这里,索性凭吊前朝忠贤一番也好。”
  苏汝情失惊道:“听说崖门鬼魅最多,白天也常常出现。”
  第四十章 崖门恨宫
  甘平群先向二女使个眼色,随即笑笑道:“忠魂义魄决不害人,这一带既有趣国公那班鬼雄据为起居之地,邪魔奸魅理该潜踪才是。”
  苏汝情失笑道:“相公怎知是张世杰的鬼雄,万一是张弘范那伙鬼卒,我们可不是完了。”
  甘平群一指刻在石上的诗句,慨然道:“单凭这两句诗,此地该非鬼卒所有。”
  敖汝心轻唤一声“甘相公”,接着道:“你可知道这诗的后面两句才有忠义气概,这两句不过只说地面凶险,不足为鬼雄的凭据。”
  甘平群朗笑一声道:“这有何难,那两句诗我还记得,替他添上就是。”
  他运劲人指,对石上挥洒如飞,顷刻间已添上两句。
  敖汝心见他写得龙蛇飞走,气势非凡,每一笔都深陷寸许,不禁喝采,朗吟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此石何幸,得此佳刻。”
  那知她赞许方罢,相隔十丈外的怪石丛忽然传来阴森森一声冷哼,听得二女毛骨悚然。
  苏汝情心里发慌,拉紧敖汝心的手臂,颤声道:“这里真个有鬼,快走吧,这鬼不喜欢戴高帽。”
  甘平群听到她末后一句,忍不住好笑道:“此鬼不喜戴高帽,比人强得多了。但由它那哼声听来,可能还是一个好胜鬼。”他顿了一顿,见苏汝情惊魂稍定,又笑笑道:“我们既然来到前贤故里凭吊,不可无歌无咏,二位能否为我弹一曲?”
  敖汝心诧道:“相公还要听琵琶?”
  甘平群使个眼色,微笑道:“弹给越国公张世杰听听。”
  二女不知他有何用意,只好轻轻点头。敖汝心一拨琵琶,笑道:“请吩咐弹什么曲?”
  甘平群佯作略加思索,旋道:“我能唱的曲不多,就弹一曲‘阳关三叠’吧。”
  “叮冬……”凄切动人的“阳光三叠”,由二女的指尖下挑起,甘平群依调而和,回肠荡气,竟然情不自己,堕下泪来。
  “阳关第四声”弹罢,弹唱的人自想到分手在即,都已珠泪沾襟。
  蓦地,一道红衣身影由乱石丛中冉冉而出。
  本来坐在石上拨弦的品心二女,骤见那人无声无息,象鬼魂般飘身出来,惊得同时站起,张大眼珠注视。
  甘平群耳目聪明,早闻异声起自身后,迅速拧转身躯,和来人打个照面,但见那人浑身裹在一幅红布里面,连头面都以红巾包裹,只露出两个核桃大的眼孔。看那人步履轻飘,足不沾泥,轻功分明已臻化境。只是一瞥之间,他已看见对方星目蕴泪,睫毛柔细,当即从容一揖道:“小子在此猖狂,敢已有污夫人清听。”
  那人目光忽露诧色,微噫一声道:“你这小子好大的胆,‘夫人’二字能够乱加别人头上的么?”
  如果红布人是个男子,甘平群这一声“夫人”自是极大不敬,但他却十分有把握地正色道:“夫人不必相欺,小子是善意尊称,决无轻视之意。”
  红布人那凌厉的目光,似要看穿他的肺腑,冷哼一声道:“你善意也好,无意也好,甚至于恶意也好,暂且放过一边,你为什么来到崖门演唱‘阳关三叠’,若不说出个道理来,当即赐死石上。”
  “赐死?好大的口气。”甘平群心忖未已,苏汝情却抢着道:“崖门不准唱阳关,是谁定下来的规矩?”
  红布人目光一闪,移向二女脸上,冷冷道:“你这两个神女宗的娇娃,最好免开尊口。”
  这话一出,三人不免一怔。原来“神女宗”弟子虽然深入闺阁,但在江湖上从未以“神女宗”三字行道,对方一眼之下,怎能看破二女身份?
  甘平群下意识里猜想对方定是武林奇人,甚至于曾和神女宗的前辈有过交往,再度拱手,从容道:“夫人欲知因由,请听小子禀告,小子本是无意中来到崖门,待知此地是崖门之后,即起三种感慨:第一,因与这二位同伴将分手,第二,欲对古人惜别,第三,方才在海面上一条红衣身影,极象当年故友,小子不便久候,也只能面对空山,临风洒泪,有此三个原因,弹唱一曲‘阳关三叠’岂非极自然的事?”
  “唔!”红布人微微点头道:“还勉强说得过去,你们可以向西北方走了。”
  甘平群好容易遇上一位武林奇人,又发现红衣纤影曾在近处留连,恰可向对方打听消息,急又一揖道:“请问夫人,这里可有一个姓翟的女子?”
  红布人冷漠地吐出一声:“没有。”
  甘平群一怔。他亲眼看见那红衣身影练的是“浪里飘”,若不是翟妮宁还能有谁?略为沉吟,旋即陪笑道:“请问夫人,这里还有别的红衣女子没有?”
  红布人不悦道:“要你走,你就走,这里不是品心阁,让你任意来找人。”
  甘平群听她连“品心阁”也说得出来,不禁大诧。
  敖汝心急敛衽一拜道:“前辈既知有‘品心阁’,又有看出小女子身份,不应该是外人,何不指示迷津一二?”
  红布人微带怒意,叱道:“你们最是唠叨,究竟走也不走?”
  苏汝情笑道:“‘走’、‘不走’都给你老人家说尽了,教我们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