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作者:占戈    更新:2021-11-24 03:28
  “那么你为何还要怂恿他去对裁云……你不伤心么?”
  “他喜欢二姐是我早就知道的,可我发现自己喜欢他却是这以后的事,真正插在他们中间的人其实是我,我哪里有资格伤心?只好笑叹人生无常了。”
  花蕊夫人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你没有一点点伤心过么?”
  “有点惆怅罢了。当日一面壁,就想通了,诗铭也好、从嘉也罢,我总会让人伤心担忧,他们那么好的个性来容忍我的顽劣,岂非太不公平?我也不该触人霉头的。想想也真好笑,自以为喜欢的人我其实并没有喜欢上他,实际上令我喜欢的人却生怕给别人知道、隐之不及。人生失败,莫过于此。”
  “你的心意庄少侠不知道?”
  北宫千帆皱眉道:“只是我喜欢他,还是在从前,可不能让他知道。他喜欢二姐那么久了,二姐又芳心未许,若有缘分,该当两情相悦的人终成眷属才对,我搅和什么?”
  花蕊夫人失笑道:“从前?难道你又有心上人了?恭喜!此人是谁呀?”
  “我现在连诗铭哥哥也懒得去想了。唉,情之一物,害人不浅,我才不会为了谁而茶饭不思良宵难眠呢。最好是一辈子独来独往,捣捣蛋、整整人,见势不妙就易容逃跑,多逍遥快活!闷了乏了,找几个好朋友,聊天解闷对酒当歌,不亦乐乎?为一个人相思独守、牵肠挂肚、柔肠百结?哈,还不如杀了我!”
  花蕊夫人忍不住又笑起来:“此李遇非彼李煜,你说那个住‘凝慧庐’的李遇是丹凤公主送去的,你又怎么捉弄人家了?”
  “这个李遇,确是家破人亡,又自认背负了一段血海深仇。当日山庄大喜不方便,就把他暂托给传心姐姐治腿,再慢慢教他习武。”
  “是了,李承波的名声虽然不好,可是在儿子心里却不然,他是报仇的苦主,难道不谢你曾替他去‘托义帮’捣乱?”
  “现在他在山庄疗伤养病,是个文弱书生。要练上乘武功,恐怕他先天不足。若贪功躁进,外魔侵入、内魔心生,更有性命之虞。现在暂居清净之所,以养心神。”
  花蕊夫人见她若有所思,也不打断,任她遐思迩想。
  北宫千帆忽又道:“你入宋之后,听素丹说,你与各位皇子公主都相处得不错,特别是德昭,你更是疼惜怜爱,视若己出,可有此事?”
  花蕊夫人点头道:“难得他们不以我是亡国妇人为嫌,大家自然就会和睦许多。”
  “那你可要小心,万事皆以自保为上。”
  花蕊夫人奇道:“皇子公主与我相厚,不过出自本心,难道还会有凶险不成?”
  北宫千帆四顾一番,见宫娥太监皆侍立厅外,才压低声音道:“我是怕你和皇子们相交过密,会惹人忌恨。”
  花蕊夫人瞪大了眼睛,听她又道:“宋皇尊杜太后慈命,立开封尹赵光义为储,事态如何发展还不知道。自古宫廷权变倾轧层出不穷,你与皇子公主亲厚,虽出于爱怜之心,可若遇到心胸狭窄之辈,会猜疑你是想进谗言让宋皇改立储君……”
  花蕊夫人越听越惊惧,手心出汗、不住摇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只听北宫千帆继续道:“赵光义身份特殊,身边仰仗他权势的皆为朝中重臣,你又是眼下最受宠的妃子,为人美言几句自是举手之劳。若惹他忌恨,加之他身边倚仗权势的小人出点诡计,你就处境堪忧了。”
  花蕊夫人颤声道:“不过是长辈多疼些晚辈,也会如此?我在蜀中也是……开封尹赵光义乃宽厚人臣,又是至孝之子,该不会忌恨于我一小小妇人罢?”
  北宫千帆叹道:“我不过是私心揣度,为你的安危着想。但愿真的是我小人之心。”
  花蕊夫人强笑之下,心中犹有余悸地道:“虽是谬言,难得不问天下大事的你会为我想到这一层,还是要谢谢你。”
  “功高防震主,情多误美人,自古理皆然。黄袍加身、杯酒释兵权,虽是伪善所为,比之勾践弑文种、刘邦杀韩信,却已经高明了许多,到底不失为人君风度。后世君主若能袭此风范,也能少枉死许多功臣……唉,又来了,不说这个!唐主昭惠后重修《霓裳羽衣曲》,我求宋帝入见于你,便为了将此副本送给你。艳质虽逝,然以此曲传世,却是芳魂悠悠,千古难灭!”
  花蕊夫人大喜,将方才的惊惧顷刻间全部抛诸脑后,接过那册曲谱,边看边调起弦来。北宫千帆则在一旁逗弄鹦鹉玩。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黯,厅外太监来禀:丹凤公主到!
  段素丹蹦蹦跳跳跑进来,拖着北宫千帆笑道:“师父,传晚膳了,我亲自来接你和蕊妃娘娘。”
  花蕊夫人也将她一推:“你的好徒弟来了,别再欺负我的碧儿。”北宫千帆懒懒一笑,心中顾虑重重,当下即随二人一同出去。
  三人同去见赵匡胤。赵匡胤见了她们,笑道:“蕊妃,你认识这个丫头之时,她有多大?”
  花蕊夫人应道:“那年她刚好十岁,轻功不错,一到臣妾家,便飞身摘走了檐下的几朵‘岁岁痴’。”
  赵匡胤道:“朕在高平遇到她时,她还不过是个偷军粮的女飞贼,只有八、九岁,哈哈哈!”想到十数年前智激北宫千帆透露汉军军情的往事,开怀之际,不禁捋须大笑。
  北宫千帆瞪眼道:“哼,多亏了我这女飞贼!若不是我……我哪里是什么女飞贼?”
  段素丹听过这段往事,不禁脱口道:“这样说来,父皇与小师父的交情反倒先过蕊妃娘娘。小师父,妙手空空的本事你为何不教给我?”
  赵匡胤莞尔道:“你已经无法无天了,再学什么妙手空空,岂非更是如虎添翼?你这位小师父的功夫也绝不止于此吶,当年她只用一根竹签,便拨开了铐马的铜锁,连朕的座骑也给‘借’了去。”
  段素丹欢然道:“开锁?我要学!能不能让我看看你赢回来的‘五梅匕首’,听说也是一把利器!”
  北宫千帆嫣然道:“难道我会把刀光剑影的东西带进宫来么?”
  段素丹兴致勃勃地道:“你还要教我上乘轻功,嗯,制迷药的方法我也要学。”
  北宫千帆含笑不语,轻啜了一口酒。
  赵匡胤忽问道:“丫头,江湖传言,唐主李煜未作太子以前与其周后和你点有交情。你看李煜此君如何?”
  北宫千帆心头微微一凛,暗道:“果然来了!”朗声应道:“丹凤公主当年也曾见过唐主与昭惠后,伉俪情深、才华横溢,确实是脱俗之辈。”
  赵匡胤拈须笑道:“世人皆赞其文采风流,朕的眼里,此人却少了富贵气象,其诗文只似贫士大夫之诗文,不似人主手笔。此才若在我大宋朝中,不过一翰林学士耳!”
  北宫千帆想起自己当日戏谑李煜可做“翰林院学士”的情景,不仅握紧了酒杯,微微沉吟一番,才道:“其人偶承先业,据有江南,自非开疆辟土建功立业的天子可比。不过我本江湖女子,父母亦皆出胡地,中原之事既无见解、更无关切之心,图的不过是逍遥清净而已。”说罢,坦然一笑。
  段素丹、花蕊夫人皆出深宫,胸无城府,不知二人话中有话,便也只随着说笑,并不介意。
  北宫千帆则心中恍然,暗道:“是了,似此枭雄人物,江湖之中投靠为其效命的门派自然不少。他有网罗江湖人为己所用的心思,当然忌惮其他门派为他朝效命。哼,逐鹿中原是他们的事,反正我们‘巾帼山庄’不会插手,‘少林寺’、‘凝慧门’皆非红尘中人,自然不会去理会。旷姑姑没有野心,我‘逍遥宫’远在长白山,更不会操这份心。不过,仗还是少打一点的好,天下少死些兵士,平民百姓家也会少受些分离之苦。”
  赵匡胤见她神色如此坦荡,也就不再明言。
  北宫千帆呆在后宫之中,早已烦闷。段素丹请辞回大理,她也随着辞出宫去,二女一同出汴京,段素丹南归大理,她则策马西去洛阳。
  此时和风煦暖,正是初夏时节。鼠灾既过,她易容成一个游学书生,西去倒也安宁。一路徐行,听些江湖逸事,便沿洛水而上,前往“太华山”去见隐士“扶摇子”陈抟。
  扶摇子陈抟,本毫州真源人。长兴年间举进士不第,乃为道,隐居于“太华山”峪口、玉泉院之中。
  “啪——”黑子飞出、半路劫杀,一个中年道士抚须笑道:“呵呵呵,盗丹居士造访了,可惜此次怕要空手而归。”拈了一粒白子,将其后路阻了,微笑间端过茶盏轻啜一口,正是扶摇子陈抟。
  北宫千帆跃下屋顶,也笑道:“陈牛鼻子,你赌棋从皇帝老儿手里赢了一座山,我跟你的赌又算不算?”一扬手,“啪”一声,又半道劫出一粒黑子。与陈抟对弈的道童迟疑地看着师父,不知该不该让她来下棋。
  陈抟笑道:“不错,果然是你胜出。那方‘迷离匣’你不过一年就打开了。离三年之期尚有两年。你是如何打开的?”
  北宫千帆不屑地道:“这‘迷离匣’内锁已坏多年、锁心早已脱落,平常的方法当然打它不开。本姑娘向锁孔中灌进一些水银,水银沉重浮起锁心弹珠,再折弯一根银签塞入锁孔,以内力一拨,不就应手而开了么?至于匣内的那几片镌刻制丹秘方的小木牌,我就当仁不让啦!”
  陈抟道:“这更奇了,贫道与顾先生研究了两年也未想到要注入水银,你的开锁技艺,比清源更见高妙了。”
  北宫千帆得意道:“你是在赞我会开锁,还是在讽刺我贼艺日精?”
  “我那柄银拂尘就输给你好了,叫吃!”白子入局,立刻吃了她三粒黑子。陈抟抬头道:“宣华,收了残局让临风居士入座。宣清,取我银丝拂尘,装好奉上!”
  道童退下,北宫千帆也不客气,大马金刀一坐,拈起黑子便放,不过一盏茶工夫,又被吃了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