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作者:韩涛    更新:2021-11-24 03:26
  雪儿,你我夫妻一体,原本用不着说‘谢’字。只是我堂堂八尺男儿,看着你为了操持这个家,八年来含辛茹苦,我却不能让你过的好一些,每次想起来,心里都觉得歉疚。”
  听了这番话,宫千雪将笑容缓缓收起,道:“麟哥,你这样说,可真枉了我们一起生活了八年。如果我看重金钱和安逸,当初何必离开钟离世家?如果我把这种日子当成受苦,又怎会在这荒僻小村,一呆就是八年?麟哥,在别人心里,想的是天下财富、江湖霸业,可在我心里,就只有一个你。”顿了顿,她放柔了声音,又道:“以前我读过一句禅偈:‘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句词儿写得真好。如今我时时琢磨,咱们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终于结合到一起,那是经过千年修行才得来的缘分,你怎么还觉得歉疚呢?”
  萧青麟为之语涩,微笑着摇了摇头。
  宫千雪接着说道:“麟哥,你不说话,心意我却明白。从前我在钟离世家过着富贵舒适的生活,如今跟你在一起,却要节衣缩食,俭省度日。你替我不值,觉得我受了委屈。对不对?其实才不是呢!虽然咱们的日子清贫一些,可我不在乎。每当你吃完我烧的饭菜,穿上我为你缝的衣服,我心里可比什么都喜欢呢。”
  萧青麟道:“是啊。别人眼里的苦,正是咱们心中的福!雪儿,刚才是我说错了话,我自罚一碗酒。”说着倒满一碗酒,一口气喝下。
  宫千雪望着他,眼角眉梢溢满深情,道:“有你这一句话,我什么都够了。”她转过头,对狄梦庭道:“其实说起辛苦,我怎能跟麟哥相比?当年我们初到这里,真是家徒四壁、一无所有。我眼睛盲了,帮不上忙,家里全靠他一个人操持。记得那年夏天,他想建一个酒窖,可家里一两银子也没有,他听说城里有些人家想买草席纳凉,便跑到四十里地外的江滩上,割来芦苇,冒着酷暑连夜编织,短短二十天里竟编了三百多张草席,本想拿到城里卖个好价钱,哪知天公不作美,连降半月大雨,天气一下子转凉,我们苦心编织的草席都砸在手里,说尽了好话,也只卖掉了三四十张。麟哥怕我着急,骗我说草席都卖了出去,赚了好大一笔钱,还买了一只肥鸡炖给我吃,他自己却只煮些地瓜芋头充饥……”
  萧青麟淡淡一笑,打断了宫千雪的话,道:“些许琐屑小事,不值一提。”
  狄梦庭低声道:“大哥,以你的本事,原本不必受这苦的。”
  宫千雪接口说道:“因为麟哥答应过我,今生今世不再染指江湖中事。不然的话,凭他的威名,一旦拔出剑来,漫说是几两银子,就是几千两、几万两也是唾手可得。但他信守诺言,哪怕日子过得再苦,也没动过重操旧业的念头。在他的心中,这三间瓦舍、几亩果园,远比五湖四海更加辽阔呢。”说到这里,她端起了酒碗,道:“我是一个小女人,见识、阅历都不及你们。可在我看来,一个人能否称雄天下并不重要,只要知情重义、一诺千金,便不愧是一个堂堂大丈夫。我不会喝酒,可是为了麟哥这八年来的关爱和照顾,我干了这碗酒。”说完将大半碗酒喝了下去。
  她不胜酒力,半碗酒喝下,双颊飞起一片红霞。萧青麟见了,好生怜惜,道:“雪儿,夜深了,你先睡吧。”
  宫千雪不再勉强,道:“你们兄弟聊着,我回房去了。”起身走回房中。
  萧青麟等她的房间的灯光熄了,才道:“雪儿明天还要早起,咱们别打扰她,拿酒去杏林中边喝边聊。”
  狄梦庭点头称是。两人各抱了一坛酒,来到杏林中,在一株大杏树下席地而坐。萧青麟开坛倒酒,连干三碗,道:“二弟,刚才说了许多我和雪儿的事,却不知你过得如何?惜惜好吗?”
  狄梦庭道:“这八年来,咱俩走的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你隐逸市井,与世无争。我却挑起了振兴凌府的重任,整日在江湖上奔碌,总算小有成就。如今凌府与铁衣山庄、神龙堂并驾齐驱,在江湖中三足鼎立,已成分庭抗礼之势。”说这番话时,他脸上并未流露出得意之色,反而微微苦笑,道:“我在江湖的声望越来越盛,与惜惜在一起的时光却越来越少,一年到头,总是聚短别多。唉,每次想到惜惜独守空房的情景,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萧青麟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惜惜是懂事的姑娘,她不会怪你的。”
  狄梦庭道:“她若能怪我几句,我心里反而会觉得好受一些。可她懂得我的苦衷,从没说过一句怨言。每次我出府之前,她都会为我担心,明明心里难过,脸上却强作笑容,细心为我准备行装,连一靴一袜之微,也要亲手安排妥帖。我看着她忙碌,更觉得欠她太多太多。当初我娶她的时候,曾经在心里发誓,要让她一辈子幸福喜乐。哪知越到后来,越远离初衷。现在反而让她为我担惊受怕,我却不能多抽些时间陪她,我……我真算不上一个好丈夫。”
  萧青麟道:“江湖中的事,哪有了结的时候?我担心你沉陷于此,只怕冷落了惜惜的感情。”
  狄梦庭道:“这种勾心斗角的江湖生涯,我早已厌倦。世人只道我功成名就,尽享荣华富贵。可是其中的辛碌苦累又有谁能知道?直到今天见了你们夫妻,我才渐渐悟出什么是幸福。”
  萧青麟道:“什么是幸福?”
  狄梦庭道:“几间瓦舍,几亩水田,相依厮守,与世无争,这才人生的福分。”
  萧青麟点头道:“是啊!什么威名霸业,什么权势富贵,都远不如这一份平平淡淡来得真切实在。二弟,你听大哥一句劝,江湖多险恶,你及早抽身退出吧。”
  狄梦庭摇了摇头,叹道:“我何尝不想退出这个是非之地?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一走了之倒是不难,留下凌府给谁照看?眼下强敌环立,这满门老小势必成为弱肉强食,我又于心何忍?”他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道:“退出江湖,说来容易,做来难比登天!大哥,我真羡慕你,甩手一走,卸下了所有的虚名羁绊,从此安享平静的生活。我却要担负起一个家族的兴衰,府中老幼几百人都将我奉若神明,我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不能辜负凌府主的厚爱,想来想去,只能对不起惜惜一人了。”
  萧青麟叹道:“这对惜惜太不公平。”
  狄梦庭道:“我知道。惜惜嘴里不说,可心里很苦,我能体谅到她的委屈。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应以大局为重。当年凌府主将惜惜许配给我,也将偌大的家业交付给我。我只能励精图治,竭力以赴,不使这百年基业毁在我的手中。”
  萧青麟听他这样说,便道:“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各人也有各人的报业,那是命中注定,你我都勉强不来。来,不说这些了,咱们喝酒!”倒满两碗酒,二人碰杯干了。
  两人边喝边聊,说的都是当年的往事和江湖趣事,心情渐渐变得欢愉起来,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两坛酒已然喝尽。萧青麟道:“二弟,江湖中风云变幻,你我兄弟相见实属不易,有一件事,我早想告诉你,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狄梦庭笑道:“大哥有话尽管直说,何时见你这般吞吞吐吐?”
  萧青麟沉吟了片刻,说道:“我从前读过一首古诗,大半已经忘了,只记得几句: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杀……铠甲生虮蚤,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狄梦庭道:“这是魏武帝曹操的,写的是当年关东各郡诸侯割据一方,为了争权夺势而相互残杀,最终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萧青麟道:“诗书文章,我是不大懂的,却知道曹操是个雄才伟略的人物,一辈子挥师征伐,杀人千万,终于成就一番霸业。可是在天下人的心中,他只配做一代奸雄,那是说他为了争权夺势,铲除异己,不择手段,到头来纵然权倾天下,却算不上真正的英雄。”
  狄梦庭道:“自古成大事之人,无不极工心计,行事不择手段。若非如此,又怎能号令天下,威慑万民?”
  萧青麟点了点头,道:“是啊。无怪乎那么多人想做帝王,只消开一句口,便有千军万马为他冲锋陷阵。由此可见,权势二字,竟叫天下英雄竞折腰。如今江湖中的风波纷争,还不都是为这二字而来?”
  狄梦庭心道:“说到正题了。”便道:“铁衣山庄薛野禅、神龙堂莫独峰,全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大宗师,身份非比寻常,可是为了贪图财富,都不惜干出杀人越货的下做勾当。”
  萧青麟道:“江湖原本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若不叫别人吞噬,只好先下口咬人,惟有到了独霸江湖之时,才算安心。”
  狄梦庭摇头道:“独霸江湖,谈何容易?薛、莫二人虽然武功厉害,却未必当世无敌,想叫天下英雄臣服,那是做梦。”
  萧青麟道:“人心难测。世间之事,不论多么难办,总是有人要去试上一试。况且想要独霸江湖,也不是全凭武功。你家的老府主凌关山,一无绝世武功,二无门派撑腰,不是也涉足江湖么?几年下来,名头不在各大门派首脑之下。可见深谋远虑,才是头一等重要之事。”
  狄梦庭脸色顿时一变,道:“大哥,你……你说什么?”
  萧青麟道:“二弟,话已说到这般地步,我便直言相告。凌关山心中沟壑纵横,实是一位厉害的人物,论起心智城府,只怕薛野禅、莫独峰都不及他呢!”
  狄梦庭摇了摇头,道:“大哥,你想得偏了。凌府主最厌恶江湖中的恩怨是非,但他执掌天下首富之家,难免有人见财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