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作者:韩涛    更新:2021-11-24 03:26
  风霁月一皱眉头,道:“你读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我常对你说,病来如山倒,片刻都耽误不得。倘若遇到了病人,你也是这般迟钝,病人还有命么?”
  狄梦庭道:“是。”他定了定心神,道:“我当从冲脉与足少阴着手,自十二经之海落针,用‘子午五行针法’打通他滞涩的脉息,助他固本培元,然后佐以麻黄、桂枝、细辛、紫苏诸药,壮热却寒。”
  风霁月点了点头,道:“这才是了。”他转入内堂,取了一部厚达十余卷的手书医经出来,交给了狄梦庭,道:“你自幼在我门下,已深通四诊断症,八纲辨证,八法十问,寻常病症已难不倒你了。不过医术之道,变化多端,即使同一病症,也须视患者的阴阳五行、脏象、经络、营卫气血而定医疗之法,还要观其四气五味、升降沉浮,才能酌情下药,丝毫马虎不得。庭儿,这部医经乃是我毕生心血之所寄,天下种种奇病怪毒的疗法,十九含于此中。以往我一直自秘,没给你看,是怕你年幼学浅,难以领会,反耽误了其它功课。现在传给了你,只盼你潜心参研,不负我对你的期望。”
  狄梦庭接过医经,恭恭敬敬捧在心口,道:“师父学究天人,这本书必是博大精深,弟子一定仔细读阅。”
  风霁月道:“以你的悟心才智,又得遇我这个百世难逢的明师,不用十年,便能与扁鹊、华佗比肩。日后你年纪渐渐大了,师父头上的名望,慢慢也要移到你的肩上。”
  狄梦庭应道:“是。”若在往日,他听得师父夸奖自己的悟心才智,必是十分兴奋,缠着师父谈论不休,此刻心中却似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只想着古北鹏与那两个胖瘦骑士的影子。
  风霁月并未发现弟子怔忡不安,指着篱笆墙外的杏林道:“庭儿你看,这一片杏林多么壮观。十余年前,这里才不过长着数百株杏树,如今林中良木何止万千。庭儿,你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狄梦庭道:“弟子知道。三国时期,名医董奉隐居在江西庐山,他为人治病不取酬金,只要求重病者治好后在山上植杏树五株,轻病者治好后植杏树一株。数年后,愈人无数,得杏树十余万株,蔚然成林。师父您效前人古风,也以植杏树代替医资,因此得到这片杏林。”
  风霁月语重心长地道:“你能记住这一点很好。咱们为医之辈,须有济世惠民的仁人之心,至于名声钱财,皆不足道,否则你空有一身医术,却不救人于病痛,那又算什么良医?”说到这里,他话音忽然一顿,仿佛记起来一件毕生的恨事,深情顿时变得极是苦痛。
  狄梦庭见他脸上肌肉扭曲,只道是腿上的宿疾发作,急忙道:“师父,您哪儿不舒服?我……我去拿‘六参丹’来好么?要不给您冲一剂‘紫芝九珍散’?您……您……”
  他还要说下去,风霁月却挥手制止了他,道:“不必了。身体的创伤有药可治,良心的痛楚却又能如何?庭儿,你须切记,一念之差,往往致贻终生之恨,绝非世间任何良药所能疗治。”
  狄梦庭似懂非懂,怔怔地望着师父,不知该说什么?
  片刻功夫,风霁月恢复了常态,用手摸了摸狄梦庭的头发,叹道:“你哪儿都别去。一会儿就到开炉的时辰了,你仔细着丹炉的火候。”交待完这句话,他转身进了内堂。
  风霁月离去之后,再没回到前厅。狄梦庭独自坐在草堂之中,诵读师父留下的手书医经。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多时辰,他正读到一篇“十二经流注大论”,忽听得隐隐蹄声,自杏林外直响进来,不多时已到了茅屋之外,只听一人朗声道:“风神医在家么?有江湖同道求见。”
  狄梦庭放下医书,走到门口,只见门外站着一人,身材甚胖,穿着一袭蓝袍,双眼目光炯炯,太阳穴向两旁高高凸起,显是武功不弱。狄梦庭一见之下,登时认出此人正是清晨在湖畔见过的那胖子,心中不由得打了个突,道:“先生欲见风神医,有何事相求?”
  那胖子微微一笑,道:“小兄弟贵姓?不知跟风神医怎么称呼?”
  狄梦庭道:“我姓狄,是风先生的侍药弟子。”
  那胖子道:“既是风神医门下,便请向尊师通禀一声,就说铁衣山庄有一个姓孙的远道来访,奉命将一封要函拜交风神医。”
  狄梦庭自幼随师父隐居西湖,从未听说过铁衣山庄的名头,却知道这胖子必非常人,不敢怠慢,将他让进门来,道:“孙先生远来辛苦,请到前厅坐下喝杯茶。我这便去请师父出来相见。”
  那胖子拱了拱手,道:“如此有劳小兄弟了。敝庄庄主另备了一份薄礼,这是礼单,烦请一并交与风神医。”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迭礼单,恭恭敬敬递到狄梦庭手中。
  狄梦庭忙道:“多谢!”打开礼单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十余张泥金笺上,一共写了二百多款礼品,第一款是“千年雪参一对”,第二款是“四寅虎胆两付”,无数奇珍名药之后,是“夫妻首乌成双”,、“极品麝香八坛”、“鹿茸雪片十盒”、“南海珠霜百瓶”。那铁衣山庄庄主知道风霁月为当世名医,若送钱财未必能使动心,竟搜集来这么多举世罕见的奇药,这份苦心可难得的紧了。
  狄梦庭心下踌躇:“师父从不受礼,这是多年来立下的规矩。可是这些药品千金难求,家中所藏药材虽多,若论贵重,实不如这礼单之万一。”他犹豫了一下,道:“我师父清贫持家,山居简朴,这些珍物太过贵重,只怕未必肯收。”
  那胖子似乎看透了狄梦庭的心思,淡淡一笑,道:“风神医济世轻财的风节,大家素来敬佩。可是我家庄主远道致礼,贵贱不论,这份情面也重得很了,若是不受,未免不恭。这样吧,请小兄弟将此物呈交风神医,他看在我家薛庄主的面上,不会不赏脸的。”他从怀中取出一物,乃是一块三寸见方的金牌,上面镶满了珍珠钻石,宝光四射,金牌正面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腾龙,背面是“铁衣山庄”四个凸起的篆书。
  狄梦庭道:“是,且请稍候。”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金牌,转身往后堂走去,才到前厅门口,却见风霁月从屋中出来,问道:“庭儿,你和谁说话?是不是有病人上门求医?”
  狄梦庭道:“不是病人。有一位姓孙的先生登门求见,说是带给您一封要函。”说着,他将礼单与金牌一并送到风霁月面前。
  风霁月的目光从金牌与礼单上瞥过,面色顿时为之一变,惊声道:“铁衣山庄的令牌!”他抬头向那胖子打量了几眼,道:“无怪出手如此阔绰,原来是铁衣山庄的信使。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那胖子道:“我姓孙,叫孙士功。”
  风霁月点了点头,道:“‘铁衣四鼎,德权功名’,阁下便是铁衣山庄四大护法之一,今日光临风某的茅舍,赏脸得很啊!孙护法远道来访,风某未曾迎迓,好生失礼。”他口中虽然客气,脸上却冰冷冷的没有一丝笑意。
  孙士功毫不见怪,说道:“在下奉庄主之命,将一封要函拜交风神医。此事关系到武林中无数同道的身家性命,风神医不可等闲视之。”一言既罢,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递了上去。
  风霁月接过信来,道:“孙护法此言,未免也太抬举风某了。风某只是医林中一介庸手,隐居乡野,门下也只收了这么一个不成材的弟子,委实无足轻重之极。铁衣山庄瞧中了风某哪一件本事,居然能关系到许多武林同道。”当下撕开信封,取出信来。
  孙士功道:“风神医闲居西湖,自然不会知道,十六年前销声匿迹的魔枭萧铁棠,近来又在江湖露面了。”
  风霁月本来十分镇定,但听到“萧铁棠”三字,眉梢猛地一颤,脸色变得煞白。然而一瞬之间,他又是一付无所谓的神态,淡淡笑了笑,道:“萧铁棠是江湖中第一杀手,风某却以医术救人。我与他志不同、道相悖,他重出江湖,与我又有何干?”
  孙士功道:“话不是这么说。萧铁棠与风神医的干系,我家庄主在信中写得明明白白,用不着孙某多言。我只是奉庄主之命,等风神医的一句回话。”
  风霁月冷冷一哂:“无稽之谈。”他展开信纸,目光在书信一扫,双眉顿竖,眼中发出愤怒之极的光芒。狄梦庭站在他身旁,从未见过师父流露出如此可怕的神情,心中惶惶不安,道:“师父……您……”
  风霁月重重一哼,强压住心中的怒气,将礼单与金牌塞到狄梦庭手中,道:“庭儿,咱们贫居穷乡,只图个清高自在,哪里高攀得上铁衣山庄的英雄好汉?快把礼单金牌还给孙先生。”
  狄梦庭将礼单金牌拿回到孙士功面前,道:“孙先生,请收回吧。”
  孙士功见对方退还礼单,嘴角微微抽了抽,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嘿嘿一笑,将礼单收回袖中,道:“这些礼物不入风神医之眼,那也无可奈何。我家庄主心意已到,风神医收与不收,铁衣山庄都不至缺了礼数。”话到此处,他面色一沉,又道:“不过,这面金牌乃是铁衣山庄的令牌,所到之处,犹如薛庄主亲到,江南武林同道,无不遵命。风神医退礼可以,但拒收这面金牌,却是对薛庄主不尊,也是对铁衣山庄千百弟子不敬!”
  风霁月道:“风某早已退出江湖多年,与铁衣山庄更是素不往来,便是薛庄主亲到,风某也未必……未必……哼。”下面的话没说下去,意思却很明显:“便是薛庄主亲到,风某也未必给他留情面。”铁衣山庄薛庄主毕竟位高威重,他不愿口出轻侮之言,但他显然认为自己的身份风骨,比之薛庄主又高出一筹。
  孙士功听他言语中对庄主大有轻视之意,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道:“风神医言下之意,是不打算遵从信中的忠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