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作者:天平    更新:2021-11-24 03:17
  尉凌云站起身来,无视挤得面红耳赤的众人,坦然地走向那扇仙界之门。他知道那扇门不会拒绝他,因为他心中已无恨,甚或也无爱。他所怀有的,只是对世间所有痛苦之人最深刻的理解,以及这理解所伴随的,真切的同情。
  那老人在向他微笑,因为他提出的问题,尉凌云已经给出了解答。
  “轰隆隆隆隆隆隆……”
  废墟骤然间摇晃起来,沙砾雪团四下飞走。明尘大师一把抓住安伽飞奔而来,发现那废墟竟然无缘无故地整个倾塌了下去,地面不停地分裂崩毁分裂崩毁,就象到了世界未日一般。有几个站在中间的避之不及,也随着落了下去。
  “啊!”
  三派高手们目瞪口呆一会后,发现里面探出个被雪泥糊满了面目的人,自然当作是掉落进去的自己人。明缘与冒出头来的离得近,便赶紧拉出来。结果却听到一嘴“咦咦呀呀”的,抹开泥土一看,是个突厥人在大叫。他直叫晦气,一掌拍晕了扔边上。又拉起个,还是,再拉起个,已经不看了,直接就拍下去……却被熟极而流的一掌拆解了此招……
  “叶师兄!”明缘大叫一声,蹬蹬地退出了数步。
  “师父!”安伽也发觉,大叫着扑上来。
  正值众皆哗然的一刻,寒冰门那边却又有怒喝,日君吼道:“什么人这么沉重?”他抓住个脑袋发力一拔。将人拖出来后,他却不由大哂,那人左右臂间,各挽着一具身躯,原来却是三个人的份量。那两俱身躯都似已经死去,并无丝毫动静。
  只是那挽着两具尸体的人,却似乎一点也不领情,刚一上地,就一脚旋踢,将日君月君逼开,飞奔而去。他面上塞满了湿泥,目不可视,气息不通,却跑得如影如魅快逾奔马。
  叶笑天怔愣着,想道:“聂千千的尸身竟被秦少陵抢走了么?尉老弟他刚才……真的走进了那道门?”
  方才的经历如梦如幻,突然间站到这青天白云下,不由得他不置疑。
  “突厥兵马来了!”
  莫高窟方向万马嘶鸣,雪尘滚滚,原来颉利此行所携兵马甚多,当然不可能尽数钻进那小窟里去,因此留了许多驻守在莫高窟。而此处发生剧变,远在莫高窟亦能感应到,突厥兵马便气势汹汹而来。
  只消看一眼,就能知道眼下支军马之多,绝不是上次遇到的两三千小股突利所率之军可比。明尘柳飞鹰无涯同时招呼门人道:“快撤!”
  然而他们慌乱间尚没能坐上坐骑,那支迅捷无伦的骑军便环绕过来,隐约有包抄之势。
  明尘倒吸一口凉气,喝道:“能走的快走,能走一个是一个!”
  只是这句话刚出口,叶笑天却面露喜色,喝道:“李总管来了!李总管的大军来了!”
  劲风将一面“李”字大旗扯得笔直,摊开在寒云之中。
  真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靖得到冉昆禀奏,又知道突厥可汗近日异动频频,因此亲率大军而来,半路上他与李德奖遣来报讯的凌渊相遇,便径直寻到此处。颉利可汗未能提防伧促应战,自然是大败而逃。若不是突利得讯赶来相助,颉利险些就命丧此役。
  李靖的兵锋至鄂嫩河而止,自从隋末大乱以来,中原的马蹄,第一次踏到这么西的地方。然而军中却无多少欢悦气息,帅帐之下,停着那具染满泥泞的尸体。
  关于李德奖,叶笑天对于明尘的询问,以缄默相对,明尘亦没有强他说出来。他一直等着蜀山派的人来询问自己,然而关于柳飞鹰却只是照常例为新丧的弟子行过蘸礼,便携门人飘然引去。
  李德奖的是是非非,至此打上了一个凝重的省略号。他的名字好象从此就被遗忘了,或许只有在李靖和红拂女之间,还会被时常提起。
  尾声 盛世辉煌发生在贞观元年的这次作战,只是国势初盛的大唐对东突厥反击作战的一个序曲,当时东突厥势力依然强大,唐军的战力远远不及。自那以后,李靖、李孝恭等多次率军与颉利作战,渐渐反弱为强,终于在贞观三年突利内附,颉利被俘,自从东突厥之患平矣。三年中有诸多传说,道李靖军中有神人,法力盖世,万人莫敌,料敌断事,必占先机。还说将颉利被献入阙下时,这位神人入宫面圣,与皇上彻夜长谈,皇人有意加封他为国师,他拒绝而去。
  这传说总是无所不在,然而真有人去问军司属官,必然被回以:“纯是谣传呢!”
  自从贞观元年的那次事件后,叶笑天一直没有下过少室山,亦不接待任何访客。然而有天,打坐时忽然心有所觉,便道:“你即来了,便请坐吧!”
  他面前的蒲盘之上,现出了尉凌云的身影。
  “这倒底是你的真身?还是你的灵识?你如今是凡人,还是仙人?”叶笑天微有疑惑地道。尉凌云身中剧毒,照理早在三年前就该死去了。
  “何为真何假?何为凡何为仙?”尉凌云笑意清澈无比。
  叶笑天便也释然,道:“《炎黄录》中,写得都是什么?”他没有客气,尉凌云此来,无非是满足他的这个愿望。
  “我见到黄帝,”尉凌云悠然道:“他与炎帝一战后,常叹与炎帝本为兄弟,为何却要兵戎相见。他修行千年,终悟得三界内外之事,他怜子子孙孙,永受兵鏊灾难,欲海之苦,因此写下华夏一族几千年的历程……”
  “几千年!”叶笑天纵然修持精进,亦不得不动容。
  “是,从降生,到灭亡。”尉凌云静静地道。
  “会灭亡吗?”叶笑天怅然。
  “会的。”
  “你把这一切都告诉给了皇上?”
  “嗯,我用灵识灌入他脑中,只是倾刻间事,并不需要彻夜长谈。”
  “你以为……从此后华夏族的命运会不同吗?”
  “一个人知道自己的命运后,有的会奋力挣扎,有的会堕落忍受,我还不知道当今天子会是哪一类人。”
  “将来的事不必去说它了,至少我们正经历着一个辉煌的盛世,我曾为这盛世出力,作为微小的凡人,便足以自慰了。”数年修持,昔日困扰叶笑天的心结似乎已经解开。
  也许想试炼下他的悟性,尉凌云微微笑着,告诉了他三年前李德奖临死前所说的话。叶笑天神色平缓,道:“建成元吉作事终究嫌阴狭,因此自受其祟矣。”
  “你曾经为他们抱不平,因此退出军中,如今想来,可有不甘心么?”
  叶笑天洒然挥袖道:“我报他们待我之恩,他们自受作孽之罪,各得其所,有什么不甘?”
  尉凌云鼓掌道:“很好,三年前你若说得出这句话,便能与我同入天门,共窥仙书了。”
  “各有各人缘法,什么事都知道以后,岂不是也很无聊么?”
  “倒也是。”尉凌云道,眼角竟有淡淡怅然。
  “对了,不知为什么她会确信你会来找我,”叶笑天叫作正要消失的尉凌云道:“无忧三年来一直在少室山等你。”
  “等我么?”尉凌云摇了下头,道:“她不必等我的。”
  “无论如何,你即来了,总要见她一面吧!”叶笑天探问道:“你不会还对她怀有恨意吧?”
  “也罢,那我们就去见见她吧!”尉凌云起身而行,步伐如行云流水,竟似比叶笑天还熟悉这寺中路途。
  出山门绕过两道山坳,便是一涧潺潺,打脚下掠过。涧上流处无忧坐于浓荫青石上,洁白的赤足浸在碧水中。
  安伽将两只寺中盛水的大木桶在湍流中划动着,有意弄得水花四溅,扑打在那双足上。两个人的笑声穿林而来,清澈得如同涧水,并无一丝污浊。
  叶笑天顿时了然,正要与尉凌云说话,侧过眼去,身畔却已无影无踪。
  唯余艳阳当顶,青山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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