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作者:金庸    更新:2021-11-24 03:09
  洪凌波反手一掌,他头一低,已
  从她掌底钻过,站在二丐与李莫愁之间。这一下身法之快,异
  乎寻常,正是在古墓斗室中捉麻雀练出来的最上乘轻功。李
  莫愁心中暗惊。耶律齐却是大喜过望,叫道:“这位兄台高姓
  大名?”
  杨过左手一摆,说道:“小弟姓杨。”举起剑鞘道:“我猜
  里面是柄断剑。”拔剑出鞘,那口剑果然是断的。洪凌波猛然
  醒悟,叫道:“好小子。师父,就是他。”杨过揭下脸上面具,
  说道:“师伯,师姊,杨过参见。”
  这两声“师伯、师姊”一叫,耶律齐固是如堕五里雾中,
  陆无双更是惊喜交集:“怎地傻蛋叫她们师伯、师姊?”李莫
  愁淡淡一笑,说道:“嗯,你师父好啊?”杨过心中一酸,眼
  眶儿登时红了。
  李莫愁冷冷的道:“你师父当真调教得好徒儿啊。”日前
  杨过以怪招化解了她的生平绝技“三无三不手”,最后更以牙
  齿夺去她的拂尘,武功之怪,委实匪夷所思,虽然终于夺回
  了拂尘,也知杨过武功与自己相距尚远,此后回思,仍是禁
  不住暗暗心惊:“这坏小厮进境好快,师妹可更加了不得啦。
  原来玉女心经中的武功竟然这般厉害。幸好师妹那日没跟他
  联手,否则……否则……”此刻见他又再现身,心下立感戒
  惧,不由自主的四下一望,要看小龙女是不是也到了。
  杨过猜到了她的心意,笑嘻嘻的道:“我师父请问师伯安
  好。”李莫愁道:“她在哪里呢?咱姊妹俩很久没见啦。”杨过
  道:“师父就在左近,稍待片时,便来相见。”他知自己远不
  是李莫愁的对手,纵然加上耶律齐,仍是难以取胜,于是摆
  下“空城计”,抬出师父来吓她一吓。李莫愁道:“我自管教
  我徒儿,又干你师父甚么事了?”杨过笑道:“我师父向师伯
  求个情,请你将陆师妹放了罢。”李莫愁微微一笑,道:“你
  乱伦犯上,与师父做了禽兽般的苟且之事,却在人前师父长,
  师父短的,羞也不羞?”
  杨过听她出言辱及师父,胸口热血上涌,提起剑鞘当作
  剑使,猛力急刺过去。李莫愁笑道:“你丑事便做得,却怕旁
  人说么?”杨过使开剑鞘,连环急攻,凌厉无前,正是重阳遗
  刻中克制林朝英玉女剑法的武功。李莫愁不敢怠慢,拂尘摆
  动,见招拆招,凝神接战。
  李莫愁拂尘上的招数皆是从玉女剑法中化出,数招一过,
  但觉对方的剑法精奇无比,自己每一招每一式都在他意料之
  中,竟给他着着抢先,若非自己功力远胜,竟不免要落下风,
  心中恨道:“师父好偏心,将这套剑法留着单教师妹。哼,多
  半是要师妹以此来克制我。这剑法虽奇,难道我就怕了?”招
  数一变,突然纵身而起,跃到桌上,右足斜踢,左足踏在桌
  边,身子前后晃动,飘逸有致,直如风摆荷叶一般,笑吟吟
  的道:“你姘头有没有教过你这一手?料她自己也不会使罢?”
  杨过一怔,怒道:“甚么姘头?”李莫愁笑道:“我师妹曾
  立重誓,若无男子甘愿为她送命,便一生长居古墓,决不下
  山。她既随你下山,你两个又不是夫妻,那不是你姘头是甚
  么?”杨过怒极,更不打话,挥动剑鞘纵身一涌,也上了桌子。
  只是他轻功不及对方,不敢踏在桌沿,双足踏碎了几只饭碗
  菜碗,却也稳稳站定,横鞘猛劈。李莫愁举拂尘挡开剑鞘,笑
  道:“你这轻功不坏啊!你姘头待你果然很好,说得上有情有
  义。”
  杨过怒气勃发,不可抑止,叫道:“姓李的,你是人不是?
  口中说人话不说?”挺剑鞘快刺急攻。李莫愁淡淡的道:“若
  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古墓派出了你这两个败类,可说
  是丢尽了脸面。”她手上招架,口中不住出言讥讽。她行事虽
  毒,谈吐举止却向来斯文有礼,说这些言语实是大违本性,只
  是她担心小龙女窥伺在侧,若是突然抢出来动手,那就难以
  抵挡,是以污言秽语,滔滔不绝,要骂得小龙女不敢现身。
  杨过听她越说越是不堪,若是谩骂自己,那是毫不在乎,
  但竟然如此侮辱小龙女,狂怒之下,手脚颤抖,头脑中忽然
  一晕,只觉眼前发黑,登时站立不稳,大叫一声,从桌上摔
  了下来。李莫愁举起拂尘,往他天灵盖直击下去。
  耶律齐眼见势急,在桌上抢起两只酒杯往李莫愁背上打
  去。李莫愁听到暗器风声,斜眼见是酒杯,当即吸口气封住
  了背心穴道,定要将杨过打死再说,心想两只小小酒杯何足
  道哉。哪知酒杯未到,酒先泼至,但觉“至阳”“中枢”两穴
  被酒流冲得微微一麻,暗叫:“不好!师妹到了。酒已如此,
  酒杯何堪?”急忙倒转拂尘,及时拂开两只酒杯,只觉手臂一
  震,心中更增烦忧:“怎么这小妮子力气也练得这么大了?”
  待得转过身来,见扬手掷杯的并非小龙女,却是那蒙古
  装束的长身少年,她大为惊讶:“后辈之中竟有这许多好手?”
  只见他拔出长剑,朗声说道:“仙姑下手过于狠毒,在下要讨
  教几招。”李莫愁见他慢慢走近,脚步凝重,看他年纪不过二
  十来岁,但适才投掷酒杯的手劲,以及拔剑迈步的姿式,竟
  似有二十余年功力一般,当下凝眸笑问:“阁下是谁?尊师是
  哪一位?”那律齐恭身道:“在下耶律齐,是全真派门下。”
  此时杨过已然避在一旁,听得耶律齐说是全真派门下,心
  道:“他果然是全真派的,难道是刘处玄的弟子?料得郝大通
  也教不出这样的好手来。”
  李莫愁问道:“尊师是马钰,还是丘处机?”耶律齐道:
  “不是。”李莫愁道:“是刘、王、郝中的哪一位?”耶律齐道:
  “都不是。”李莫愁格格一笑,指着杨过道:“他自称是王重阳
  的弟子,那你和他是师兄弟啦。”耶律齐奇道:“不会的罢?重
  阳真人谢世已久,这位兄台哪能是他弟子?”李莫愁皱眉道:
  “嘿嘿,全真门下尽是撒谎不眨眼的小子,全真派乘早给我改
  名为‘全假派’罢。看招!”拂尘轻扬,当头击落。
  耶律齐左手捏着剑诀,左足踏开一招“定阳针”向上斜
  刺,正是正宗全真剑法。这一招神完气足,劲、功、式、力,
  无不恰到好处,看来平平无奇,但要练到这般没半点瑕疵,天
  资稍差之人积一世之功也未必能够。杨过在古墓中学过全真
  剑法,自然识得其中妙处,只是他武功学得杂了,这招“定
  阳针”就无论如何使不到如此端凝厚重。
  李莫愁见他此招一出,就知是个劲敌,于是跨步斜走,拂
  尘后挥。耶律齐但见灰影闪动,拂尘丝或左或右、四面八方
  的掠将过来,他接战经历甚少,此时初逢强敌,当下抖擞精
  神,全力应付。刹时之间二人拆了四十余招,李莫愁越攻越
  近,耶律齐缩小剑圈,凝神招架,眼见败象已成,但李莫愁
  要立时得手,却也不成。她暗暗赞赏:“这小子果是极精纯的
  全真武功,虽然不及丘王刘诸子,却也不输子孙不二。全真
  门下当真是人才辈出。”
  又拆数招,李莫愁卖个破绽。耶律齐不知是计,提剑直
  刺,李莫愁忽地飞出左脚,踢中他的手腕,耶律齐手上一疼,
  长剑脱手,但他虽败不乱,左手斜劈,右手竟用擒拿法来夺
  她拂尘。李莫愁一笑,赞道:“好俊功夫!”只数招间,便察
  觉耶律齐的擒拿法中蕴有余意不尽的柔劲,却是刘处玄、孙
  不二等人之所无,心下更是暗暗诧异。
  杨过破口大骂:“贼贱人,今生今世我再不认你做师伯。”
  挺剑鞘上前夹攻。李莫愁见耶律齐的长剑落下,拂尘一起,卷
  住长剑,往杨过脸上掷去,笑道:“你是你师父的汉子,那么
  叫我师姊也成。”杨过看准长剑来势,举起剑鞘迎去。陆无双、
  完颜萍等齐声惊呼,却听得刷的一声,长剑正好插入了剑鞘
  之中。这一下以鞘就剑,实是间不容发,只要剑鞘偏得厘毫,
  以李莫愁这一掷之势,长剑自是在他身上穿胸而过。可是他
  在古墓中勤练暗器,于拿捏时刻、力道轻重、准头方位各节,
  已练到实无厘毫之差的地步,细如毛发的玉蜂针尚能挥手必
  中,要接这柄长剑自是浑不当一回事。他拔剑出鞘,与耶律
  齐联手双战。
  这时酒楼上凳翻台歪,碗碎碟破,众酒客早已走避一空。
  洪凌波自跟师父出道以来,从未见她在战阵中落过下风,古
  墓中受挫于小龙女,只为了不识水性;拂尘虽曾被杨过夺去,
  转眼便即夺回,仍是逼得杨过落荒而逃,是以虽见二人向她
  夹攻,心中毫不担忧,只是站在一旁观战。三人斗到酣处,李
  莫愁招数又变,拂尘上发出一股劲风,迫得二人站立不定,霎
  时之间,耶律齐与杨过迭遇险招。
  耶律燕与完颜萍叫声:“不好。”同时上前助战。只拆得
  三招,耶律燕左腿给拂尘拂中,登时踉跄跌出,腰间撞上桌
  缘,才不致摔倒。耶律齐见妹子受伤,心神微乱,被李莫愁
  几下猛攻,不由得连连倒退。
  那青衣少女见情势危急,纵上前来扶起耶律燕退开。李
  莫愁于恶斗之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那少女纵起时身法
  轻盈,显是名家弟子,挥拂尘往她脸上掠去,问道:“姑娘尊
  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