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作者:沙子    更新:2021-11-23 23:12
  不动和尚慢慢睁开眼睛。“为什么你脑袋顶冒烟?”小四问。“我不能练会儿功啊?!”不动和尚说,“你们有精神在这里守着,我可不想陪你们。”“不准练功装神弄鬼吓人。”小四说。话虽蛮横,反而表现出心中的慌乱。“又不让师父走,又不让师父练功,小四,你到底想干什么?”不动和尚问。“……”小四正在迟疑,刘二又大叫了起来,“不好……”“你又叫什么?”小四问。本来小四胆子还算大,这一惊一乍反而搞得小四神经紧张。人从来都是自己吓自己。“你听见什么没有?”“噼啪”声从房外传来。“你闻到什么没有?”东西烧糊的味道传来。三个人向房间的周围仔细看着。“妈呀……”“不好……”“快跑……”
  一股浓烟之后,火舌已经从窗隙门缝往门里窜,三个人打开房门冲了出去。一间孤伶伶的房子,怎么会起火?小四是韦庄毁灭的那天才知道答案。当时,小四和刘二、屁精跑了大概一百米,才想起不动和尚还在房子里。“不好,师父还在房子里。”小四站住了。所谓刹那的善念、慈悲之心、天堂之门,打开。
  吕洞宾跟铁拐李学道千年,始终无法得道。有一天,跟铁拐李学点金术。学之前,问铁拐李:“有此术,天下黄金岂不是越来越多?”“不然,五百年后,石还是石,金还是金。”铁拐李说。“那么,五百年后,拿着这块石头的人怎么办?”吕洞宾问。然后把石头一扔道:“此术不学也罢。”吕洞宾从此得道。
  小四当然不知道他的这句话会对后来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当他们三人冲到房子前时,大火封门,已经无法进入。一个手脚被紧紧绑住的人,会怎么样?死几乎是惟一的答案。“师父,师父……”小四大叫起来。只有火在风中呼呼燃烧的声音。刘二、屁精连忙拉住小四。隐隐约约听见远处不少的人正奔跑而来。“失火了……”“来人啦……”
  “罢……罢……”小四看着大火和越来越近的人。“你们回去吧。就说事情是我干的……”小四对刘二和屁精说完,仗着每天腿上绑沙袋绕西湖跑的功夫,一溜烟跑了。“可惜,可惜。本来可以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刘二、屁精回过头来,“啊”、“鬼啊”叫了两声,同时倒在地上。“我还以为你们胆子多大……”不动和尚摇了摇头。他本来还想解释一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指小四的轻功可以只在韦一笑之下,冠绝江湖。当天下第二决不是一件丢脸的事。勇敢地承认这点不过是承认上天的力量,服从上天的安排。
  韦一笑是房子被烧的第二天开始说话的。用他的话说,那天晚上,他正在树下迷迷憕憕,怎么也找不着路。突然一阵大火,冲天而起,天地间明光通透,路向他迎面扑来。路使失散很久的孩子,顺利找到自己的家。“真的?”不动和尚吃惊地看着韦一笑。他无法相信房子被烧是韦一笑自悟的机缘。如果这样,自己被小四绑也是在按某种程序发生。天道崔巍,不动和尚原以为自己已悟玄机,看来自己还差得太多。我是不是玩得过火?不动和尚在内心问自己。“你真的知道你是谁了?”不动和尚还是不敢相信。韦一笑看着不动和尚道,慢慢道:“当然是真的。”如同有一天你跟人说,山那边有一头牛在飞呢。那人跑过去看,然后回来告诉你,是真的,而且还是头纯金的牛。“那么,说说看,你是什么东东?”不动和尚问。“我么,”韦一笑看着实际上什么也没有的远处,说,“我是一切。”不动和尚呵呵笑了:“不错,不错。”“那么,你是我吗?”不动和尚又问。“当然不是。我什么也不是。”韦一笑斩钉截铁。“哈哈哈哈,”不动和尚大声笑了出来,“果然天才。”等不动和尚笑完了,韦一笑道:“和尚,我们开始轻功的第二阶段吧。”不动和尚愣了一下,“你叫我什么?”“我叫你和尚,不对吗?”“以前你叫我什么?”“叫你师父啊。”“为什么现在不叫?”小四叫不动和尚师父,不动和尚还不太乐意,但他一定要让韦一笑叫自己师父,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韦一笑看着不动和尚,像是看着一件很奇怪的东西,说:“我知道我是谁了,还会叫你师父?”“说的也是。”不动和尚点头。“那为什么还跟我学轻功?”不动和尚问。“我是在跟你学吗?”韦一笑反问。
  “他们的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屁精经常纳闷。
  悟。别人的东西,可以学来。自己的东西只能靠自悟。达摩面壁,才有佛法西来。文王拘羑里,才有《易经》六十四卦。什么是自己的东西?就是你之为你。没有一段孤寂的日子一个人永远不能长大。
  “距离不存在,什么意思?”韦一笑问不动和尚。“什么是距离?”不动和尚反问。“我问你呢,你反而问我。”“我问了吗?”“你现在还在问……”“是吗?”
  停止。
  “我先问你……”韦一笑说。“问题有先后吗?”不动和尚问。
  沉默。
  “看见那棵树没有?”不动和尚问。“哪棵?”“你在下面坐了几个月的那棵。”“看见。”“如果你闭上眼睛,你能看见它吗?”“不能。”“那么它在那里吗?”“当然在。”“距离在吗?”“不知道。”
  “记住,你要炼的是绝世轻功,距离不能存在……”不动和尚说。“你会这种轻功吗?”“当然不会。”“有点懂了。”
  土豆非常后悔没能第一个知道韦一笑恢复正常。她知道这毫无意义,但她还是希望第一个知道。她觉得这是一种仪式,没必要但必须。韦一笑回来,她必须第一个迎接他。她要给他添茶送水,做饭洗衣。安安静静快快乐乐地做这些事。最好永远。她知道,韦一笑是别人的。也许不是任何人的,也许是所有人的。她不抱怨。能够亲手给他熬一碗粥,她心满意足。“烫吗?”土豆看着狼吞虎咽的韦一笑。“冷吗?”土豆看着身穿单衣的韦一笑。“困吗?”土豆看着双眼布满血丝的韦一笑。“累吗?”她看着和不动和尚说话的韦一笑。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不关心这些。他们说的什么与她无关。那是他们的事。男人照看世界,而女人照看男人。土豆看着韦一笑因沉思而微皱的双眉,觉得一切都值得。为什么要炼轻功?像以前无忧无虑该多好。但她明白,她可以不长大,生命就此终止,而韦一笑一定要长大。无法想象一个没有韦一笑的世界。他不属于这里。她虽然不知道韦一笑会到哪里,但她想那一定是个自由宽阔的地方。太大的地方让土豆害怕。韦庄已经大到让土豆心满意足:“世界再大,属于我的就这一块。”韦一笑撞树那个时刻,土豆发觉韦一笑其实是撞向自己,把自己撞了个大洞,她把自己的内部看了个一清二楚。原来我是这个样子的。“孩子,你太小,还不懂得爱情。”土豆娘劝土豆。土豆看着娘,没有说话。她知道,她不需要去懂,她要的是体验。
  “土豆,你现在为什么这么瘦?”韦一笑像是突然发觉似地问土豆。十七岁,对于男人来说,正是懵懵懂懂的年龄。有人说,这个年龄的男人,眼睛是望着天上的。他们看不见周围的一切。有个三十岁的男人向自己的朋友抱怨:“我十七岁时怎么没有发现女孩子其实很美丽。”他的朋友指着街边叼着高丽麻秆、瞪着“桃花秋水眼”的少年说:“你那个时候,正像他们一样扮酷呢……眼睛里装不下任何东西……”“我们懂。”少年们经常这么说。其实他们不懂,更可怕是有些人一辈子都这样认为。说他们真不懂吧,但经常可以看见十几岁的小男孩抱着一个刚生下来的小孩跟着一个小女孩回她的娘家。“笨!臭小子。”美丽听见这句话,差点打韦一笑的脑袋。“土豆是担心你才这样的,你这么没良心?!”美丽接着说。“是吗?正好啊,我说现在土豆身材这么好,快谢谢我吧。”韦一笑说。最可笑的是,韦一笑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很风趣。很多年后,韦一笑听刘二说自己当年是这副德性时,沉默了。“他们都认为我聪明,其实我很笨。”韦一笑说。“也不能全怪你,人不能什么都知道。”刘二说。“只是,真可惜。多好的姑娘……”刘二眼中无泪。他的眼睛在韦庄的最后那场大火中烤瞎了。
  当美丽跟土豆娘提亲的时候,土豆娘感动得哭了。“庄主对俺们母女太好了,下辈子结草衔环吧。”她说。但当土豆娘把喜讯告诉土豆时,土豆沉默了。“你不同意吗?”土豆娘问。“为什么?”美丽问。实际上,土豆娘和美丽完全可以把婚事定下来,但她们实在太喜欢这两个孩子,更重要的是她们是讲理的人。美丽知道,如果当初不是母亲和自己商量,自己不会有这么美满的婚姻。是她自己要把自己嫁给韦老爷子,一个几乎比他大三十岁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以前娶过七个老婆。她知道她是在冒险。她的内心蕴含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她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让幸福的生活永远延续下去。“能告诉娘为什么吗?”土豆娘问土豆。“不能。”土豆回答。“能告诉我吗?”美丽问。“他的是我的,但不属于我。”土豆说。美丽不懂。因为美丽很美丽,所以她不可能体会并不美丽的土豆的想法。土豆娘也不懂,因为土豆娘没有这个机会,遇见一个让她匍匐在地的男人。在后来的日子里,韦一笑亲自问过土豆这个问题。土豆说:“我现在的丈夫很好,他天天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