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作者:海之翼    更新:2021-11-23 17:58
  她没有时间再想下去了。无形的沉重已聚集在她的头顶,她能够感觉它们在空气中化作一支支利箭,只要明王动一根手指,这些箭如会如雨一般向她射下,紧张让她窒息,她感觉身体在渐渐僵硬,仿佛正被石化。
  “水影,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难道你已经认命了吗?为什么不试一试!”明王焦急地催促她,这真的一场奇怪的战斗,他竟然催促着自己的对手快点击败自己。
  水影脑中似乎闪过一个模糊的真相,但她已来不及去求证。她要试一试最后的一线希望,然后,死而无憾。
  箭雨犀利地破空射下来时她已向后飘去,同时,她的手伸进衣袖,摸出了那三根弦。琴弦入手时竟变得异常的寒冷,甚至比那雪云石还要冷。水影惊诧着,迅速将它们抛向明王。
  琴弦并没有飞向明王,而是凝在了半空,七色的光彩自弦上流溢倾泻,璀灿地照亮了整个大殿。水影怔住,那竟是孔雀翎的光芒!
  光芒渐渐地黯淡,有三颗小小的水珠从弦上渗出,慢慢地丰满莹润,在从弦上脱离的瞬间凝成三粒透明的晶体,疾射向端坐在雪云石椅上的孔雀明王。
  那是冰魄,世上唯一能封印明王灵魂的冰魄。水影在刹那间明白了一切,他就是雀明。雀明,孔雀明王,她早该想到,却一直没有想到。
  她看到明王眼中一闪而过的悲哀,然后是从未有过的安祥平静。
  三颗冰魄刺进了他的胸膛、咽喉和眉心,没有伤痕,没有血迹,但他的身体在那一瞬失去了温度,惨白的脸庞蒙上了一层寒霜。
  他勉强抬手,阻止了奔向他的水影。她已无法接近他,离他还有三尺的距离,她就已冷得颤抖。
  她不去管那汹涌的泪水,哭喊道:“你为什么……”这样的话现在已毫无意义,但除此之外,她还能说什么?
  “你知道吗?这雪云石和冰魄,是我自己去极北深寒取来的,我厌倦了做魔,宁愿被封印在这里。可是我没有交出冰魄,”他看着水影,僵硬的嘴角努力浮出一丝暖意的笑,“因为我从卦相中算出了你,算出一万年后我会爱上这个小剑仙,我很惊奇,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我想尝尝,于是我等待。我将冰魄织进了雀翎,做好了完美的计划,若是我的爱情失败了,就让你来助我陷入永恒的安眠。在平安集,我真的爱上了你,莽撞、冲动但是善良美丽的小剑仙。后来,我附在那女子身上,指引你到这里来,将冰魄交给你,可惜你不爱我。但你做到这件事,总算没有让我失望。”
  “不,我不想这么做,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想这么做!”水影拼命地摇头,泪珠纷飞。
  “你是在为我流泪吗?你愿意为我流泪?”冰霜在他身上越积越厚,他眼里的光芒却炽热如火。
  “我愿意,我愿意的!”水影用力点头,朝他走去,寒气尖锐如针,凌乱地刺进她的身体,穿骨入髓,每迈出一步都要使尽全力,但她终于靠近了他,她握紧他的手,想要给他一点温暖。
  他吃力地张开手,贴住她左手的掌心,一阵炽热的灼痛传来,她似乎感到有什么东西被这灼痛永远地从她生命中销毁了。抽回手,她惊讶地看着莹白如玉的掌心,四颗朱砂痣已从她掌中消失了。
  “水影,我已经改变了你的命运,你可以幸福了,可以和你心爱的人在一起,听他吹箫引凤。这是我做过的唯一的善事,请你记得,记得我的善,忘记我的恶,我也不想那样。”他忽然有些赧然地笑了,“水影,这些日子我夜夜在你梦里吹箫,好听吗?是不是比不上坤灵?”
  “好听,很好听。和坤灵吹得一样好听……”水影握起他的手贴在脸上,她不觉得冷,心痛已经让她忘记了任何感觉。“若是时间能颠倒一次,我一定会选择和你在一起。你信不信?”
  他摇头,“如果当初你一步踏进忘川之水,就会永远和我在一起了。我的设想多完美,可惜你不肯合作。你执拗地不肯忘记,只要你不忘记,你就不是我的,任时光倒流多少次,结局都是如此。”
  他慢慢合上眼帘,催促道:“这里很快就会被完全冰封,你快点走。其实也无需难过,我又不会死,只是一次长眠而已。如果真的死了反而更好,我早就厌倦这场生命,法力无穷、永生不死有什么意思,只是一个漫长虚空的乏味幻景罢了。我只想做一个凡人,生命短暂却有滋味,和心爱的人相守,看一季的春暖花开……”淡淡的笑永远凝在了嘴角,他在美好的梦呓中陷入长眠。水影起身,拭去满面的泪痕,走出雪积冰盖的大殿。
  碎石滩已变成了一片冰雪世界,水影站在石碑前,一遍遍地抚摸着“乱云渡”三个字。这三个字让她经历了刻骨铭心的惊怒喜悲,她会永远记得这三个字,记得这片突兀的雪原,记得在这片雪原下沉睡的人。
  默然许久,她摘下颈中戴着的一串珊瑚念珠挂在石碑上,转身而去,直到这片银白消失在身后,她才停下脚步,回头眺望。
  前面是明亮灿烂的尘世的秋天,生机勃勃,水影迎着慵懒的夕阳徐徐沉落的方向走去,默默地想,再过千万年,冰融雪化之后,迎接他苏醒的,必是一季的春暖花开。
  卷三:芙蓉碎 引子:异音
  (更新时间:2006-6-29 14:32:00 本章字数:584)
  “不要,不要啊!你镇静一点,看着我,看着我好不好!你不能……啊!”
  又是那个声音。水影的身体猝然一震,僵硬地伫立路边,这是一条喧哗的街,人来人往,车马辚辚,笑语声,叫卖声嘈杂混乱,她却什么都没有听到,眼睛空空洞洞地望着远方,像是失了魂。她的耳中充斥着奇怪的声音,是女子凄厉无助而又痛心疾首的哀告惨呼,其中夹杂着某种兽类咻咻的喘息和低声嗥叫,好像正承受着难以忍耐的痛苦。
  这莫名其妙的声音,已经纠缠着水影很长时间,也不知是从何处传来,似乎自从她决定向西而行,这些声音便一路跟随着她,像怪异的妖术,如影随形,逃不掉,躲不开,越往西行,越清晰真实,仿佛只有咫尺之距。每次那尖锐参烈的呼声响起,就似一根锋利的针,从耳中直刺进心里,强烈的痛从胸口贯穿全身,猝不及防。
  那个声音似乎极有规律,每日午时,必会携着心痛在水影体内炸响,流火剑也会在此时越匣铮鸣,振动不已,似已觉察到了某种妖邪之气。
  水影终日惊惶,却并不改变西行的路线,她就是这样执拗的脾气,从前坤灵常笑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撞到南墙仍然不回头,总是要把南墙撞倒,冲向她想去的地方,哪怕头破血流,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她知道这样有违仙家无欲无求的清修之道,却不愿改变,既然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面对总比回避好。既然她已经决定要向西走,为什么要为了一些不可知的异兆而转折?
  卷三:芙蓉碎 一、火葬
  (更新时间:2006-6-29 14:34:00 本章字数:3968)
  西方,亘古以来就是荒凉寂寞的所在,穿过了几座简陋的小城,再向前行,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漠,凄清寒凉得让人想要落泪。那里渺无人迹,没有生机,甚至连鸟儿也不见飞过一只。只是偶尔有驼队迤逦经过,大多是高鼻深目,身穿长袍的波斯胡贾,牵着忠厚沉默的骆驼艰难跋涉,因为疲倦郁闷,人也沉默得和骆驼一样,只有连绵细碎的驼铃声声响着,洒在漫长的路途上。
  每次遇到这样的商队,水影总是窘迫,窘迫于他们惊疑的目光和一大串叽哩咕噜她根本听不懂的话。大漠漫漫,时刻危机四伏,一位美丽的女子却孑然独行,漫天彻地的风砂中,她盈盈地走来,肌肤晶莹、樱唇鲜艳,青丝乌黑,白衣胜雪,腰间的佩剑是比阳光更眩目的金红色。这样明媚清丽的女子看在那些满身黄尘、枯槁憔悴的旅人眼中,是比梦境还是虚幻的海市蜃楼。
  水影敛目垂首,默然地穿过驼队,走向她的远方。身后的注视和议论却未曾停止,这些常年身处沙漠的商客从来只知海市蜃楼是永远凝固在远方的诱惑,却未想到这美丽的幻境竟然还会行进,而且就这样从面前走过。他们痴痴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浑然神往,甚至连阳光肆虐的炙烤都感觉不到。一位白发银须的长者连忙低声念诵着经文,祀求上苍护佑他们,不受妖邪侵害。
  水影暗自好笑,琢磨着以后若再遇到商旅,是不是该使用隐身术,免得惊吓了他们。
  走出大漠,又向西行了几十里,遥遥可见一大片田舍房屋,看上去是个颇具规模的村落。此时正是黄昏,远远望去,村子里烟气袅袅,想必是晚饭的炊烟,隐隐地还有人语犬吠之声顺风传来。走过那样漫长的荒凉沉寂,总算又看到了人烟生气,水影很是兴奋,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刚到村口,水影满心的欢喜顿时化为乌有,只见一根高高的木杆上系着条素净的白带,在风中摆荡,那是为亡者迎灵的招魂幡,而那飘渺的烟气,却是正在进行的火葬仪式。几个身着缟素的妇人,伏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旁边聚集的人们看着噼啪作响的熊能烈火摇头叹息,一边劝慰着悲痛已极的死者亲属。
  水影站在那里,进退两难,好在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和窘迫。死亡本也是寻常事,可不知为什么,眼前的这场葬礼竟笼罩着某种诡异神秘。水影默默地等待着,直到火堆熄灭,一位很有威仪的老人从灰烬中捡拾出几块烧得漆黑的骨殖,放入瓦罐中,交与身边一个披麻戴孝,满面泪痕的年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