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作者:全威    更新:2021-11-23 12:55
  道旁吴民见是大王车驾,都在两侧跪拜,人群中忽有人认出伍封来,大声道:“龙伯!龙伯!”吴民知道伍封是存吴破越的大功臣,若非是他,吴地此刻早已沦为越人之境,吴人也早已成了越人之奴了,百姓见了伍封自是十分兴奋。
  伍封向百姓挥了挥手,众人忍不住大声齐呼,呼唤“龙伯”之声震天。
  夫差的脸色颇有些难看,不料在吴民心目中,伍封的地位似乎还超过了他这个一国之君。
  伍封知道夫差不悦,但百姓如此,总不致于命侍卫将百姓驱散,反着嫌疑,只好闷声不语,心道:“幸好我已请辞,不日离吴,大王就算有猜忌之心,也不会常常放在心上。”
  一直等车驾出了东门,道旁百姓少了,这才声音渐歇。
  颜不疑笑道:“龙伯很受吴人喜欢哩!”
  伍封苦笑道:“惭愧惭愧!吴人多半是见我并非吴人,因而格外客气些。”
  夫差道:“今日与龙伯同车而出,寡人也大觉脸上生辉,叨扰了不少光彩。”
  他这人心胸并不开阔,又是为王惯了,是以说话也无甚避忌。
  伍封心中一惊,知道夫差心中已大声猜忌,忙道:“大王说笑了,微臣是沾了大王和西施夫人的光才是。”
  夫差奇道:“这是何故?”心道:“沾我的光便罢了,又与小施儿有何关系?”
  伍封道:“在吴国能与大王同车而行的,常常是西施夫人,吴民多半以为这次与大王同行的又是西施夫人,谁知偷眼看时,花容月貌的夫人竟变成了微臣这粗鲁家伙,怎会不失声惊呼?”
  他一提起西施,夫差脸上立刻显出微笑,不悦之情登时不知所踪。
  夫差听他说得有趣,大声笑道:“王弟是男人,若生得如小施儿一般花容月貌,岂非是个怪物?不过你气宇轩昂,英俊潇洒,吴女自然喜欢偷偷看你。”
  伍封心中一动,忖道:“你先前叫我‘龙伯’,这时才叫‘王弟’,可见心中对我已有猜忌之心。”
  颜不疑小声笑道:“大王说得不错,当真有不少女子在偷看哩!”
  伍封苦笑道:“王子以为她们是在看在下?非也非也,他们看的自然是大王了。须知大王是一国之主,有天下雄主的霸气,吴女怎么会不心折?单看王子的风采,便知大王少年时的俊秀英姿。”
  他出世以来,从未说过这种奉承的话,此刻见夫差大有猜疑之心,只好随口胡说,不过夫差虽然五十余岁,却生得英伟挺拔,与颜不疑二人的确算得上仪表堂堂,与众不同。
  夫差听着伍封的话,开怀大笑。
  颜不疑心中一惊,心道:“这小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是机警权变到了极点了,这人与柳下惠等人不同,绝不是终日一本正经地好对付。”
  夫差笑道:“王弟说得也有道理,寡人自从有了小施儿之后,再未在民间选过美女入宫。”
  伍封心道:“越王勾践之名听得久了,却一直未曾见过面,不知这个天下间最能忍辱负重的人是个什么样子?”
  车驾沿着江边而行,右手边是从太湖流出的江水,左手全是三四尺高的杂草,伍封叹道:“如此沃土,却生满杂草,若是种粟,岂非有极好的收成?”
  夫差有些不大好意思,道:“唔,本来此处都是良田,自从越人入寇之后,田便给毁了,眼下吴国人丁不足,废田也有不少。待吴越和议一成,寡人便命国人垦荒造田,再建米仓。”
  众人说着话,不一时,便到了笠泽,远远便见泽旁设着二十多个大营帐,沿水而立,水中有数十艘战船守在营帐附近。
  颜不疑道:“虽然只是草草搭成的营帐,却甚有法度,就算有人偷袭,越王勾践也可以立刻登舟而逃,这营寨布置得深合用兵之道。”
  夫差叹了口气,道:“勾践谨慎多变,心思深刻,寡人当真后悔昔日未能杀了他,灭了越国,以致留下此心腹大患。”
  伍封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当年你父亲吴王阖闾即位之时,内乱方止,民贫兵弱,他听了孙叔叔的话,食不二味,居不重席,室不崇坛,器不彤镂,宫室不观,舟车不饰,衣服财用,择不取费,勤恤其民而与之劳逸,再加上重用人材,以致吴国能由东南小国攻入楚国之都,一跃成为天下之霸。不说你四下兴兵,大修姑苏台之事,眼下吴国天灾人祸,百姓饥不择食,你理当访问孤寡,救济贫困才是,可我来吴数月,只见你终日在宫中守着西施,足不出户,如此为君,国家岂有好的?”
  不过,这些话他心中想是想,却没有说出来,这便是他与其父伍子胥不同的地方。伍子胥知其不可而为之,那是其忠,伍封则是见可为则为,不可为则不为,那是其智,各有不同。
  伍封正想着心思,忽见伯嚭从营内出来,走到夫差车前,笑吟吟地道:“大王,越王勾践正在舟中相候。”
  夫差怒道:“寡人亲自前来,勾践竟然不出来迎接,太过无礼。”
  伯嚭忙道:“勾践染了风寒,见水边风大,不敢出来惊了大王,遂在暖舟上相候,置酒陪罪。”
  颜不疑不悦道:“勾践不出来,总该派几个大臣出来,才像个样子吧?”
  伯嚭笑道:“王子莫非忘了,大多越臣已被龙伯擒来吴国了,剩下的越臣守国的守国,带兵的带兵,没有了闲人。”
  伍封向四周看了看,皱眉道:“两国会盟,为何不见盟坛牲鼎?”
  伯嚭道:“勾践来得匆忙,还不及起坛,索性在舟上陈牲列鼎,设立盟案。”
  伍封摇头道:“如此会盟成何样子?传了开去必惹它国讥笑。”
  伯嚭道:“虽然勾践的确有些失礼,但我们也不能因此凭一时意气坏了吴越之和议大事,大王以为如何?”
  夫差叹了口气,道:“算了,他连寡人的姑苏台也烧了,寡人便忍他这一回,免得多生枝节。”
  伯嚭点头道:“既然如此,大王,我们便上舟吧。”
  伍封心道:“夫差当年南下破越,北上争霸,何等的豪气!如今势弱气短,竟然能忍受勾践如此无礼。”又想:“勾践为人精明,其王后和一众大臣在我们手中,为何仍敢如此傲慢?莫非其中有诈?”想到此处,心中微微一惊,向周围仔细看去。
  周围并无多少越兵,营寨中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只是舟上是否有士卒埋伏却因离得太远而无法得知。
  颜不疑本就是个多疑之人,见伍封满脸疑色,心中也暗暗警惕。
  伯嚭见他们神色凝重,猜到他们的心思,忙道:“各营寨和每艘大舟之上我都仔细看过,并无埋伏,大可以放心。”
  夫差放下心来,点头道:“太宰倒是细心得紧。”
  众人下了车,由伯嚭和十余个越卒引着入营,向停在岸边的一艘大舟走去,众多侍卫在身后簇拥着,一个个按剑戒备。
  伍封挥手将楚月儿叫上来,道:“月儿,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妥当,你和小兴儿将车驶来,守在岸上舟边,万一有何变故,也好策应。”
  楚月儿点了点头,与鲍兴自去小心提防。
  岸边的这艘大舟与众不同,虽然比不上吴国的余皇大舟,也算是少见的巨舟了。往舟上看去,只见舟上插着数十面越人的大旌,耳中只听见大旌在风中猎猎直响。
  一条宽宽的大木板从舟沿搭在岸上,一行人从舟上走了下来,当先一人身材瘦长,颊平如削,颈项甚长,嘴尖如鸟啄,鼻高如鹰钩,披着一头长发,在风中飘动,生得格外地与众不同。
  伍封虽不认识此人,但看他熊行虎视,狼转鹰腾的样子,便知这人必定是父亲生前最忌讳的越王勾践。
  果听那人道:“大王远来辛苦,寡人稍感风寒,身体不适,未能远迎,大王千万勿怪。”
  夫差道:“越王远来鄙国,寡人原该尽地主之谊,反累越王久侯,其实应该惭愧的应是寡人才对。”
  这是勾践在吴为奴三年回国之后,二人第一次见面说话,时隔十数年,二人又处在相同的地位,是以夫差也格外客气。
  二人说了几句,勾践向伍封扫了一眼,笑道:“龙伯威震列国,果然气宇轩昂,神采摄人。”
  伍封愕然,心道:“我们未曾见过面,伯嚭还未将我向你引见,你怎一眼便认出我来?”
  勾践见他神色,便知己其心意,笑道:“前些时龙伯到鄙国一游,寡人命画师按见过龙伯之面的侍卫宫女口述,将龙伯的尊容画了下来,贴在宫中镇恶驱邪,虽然画师画不出龙伯的慑人神采,不过寡人也因此认得。”
  伍封心中一惊,勾践卧薪尝胆,以吴为敌,定是个报复心极重的人,他将自己的相貌画出来,自然不会真是为了驱邪,多半是想提醒越人报仇。自己夺其都,焚其宫,掳其王后大臣,坏了越国灭吴的好事,这个仇可结得不小。
  伍封道:“外臣得罪了大王,今日当真是无颜相见。”
  勾践叹道:“寡人早听范大夫和文大夫说起过龙伯,以为龙伯只不过是武勇过人,运气稍好而已,是以明知龙伯在吴,仍然敢冒虎威。谁知龙伯文武兼资,才能出众,远在吴人之上,越国有此大败都是寡人疏忽所至。这次入吴途中,听吴民处处说起龙伯,视龙伯为天人下凡,在他们心目中,吴国即是龙伯,龙伯便是吴国哩!”
  伍封口中谦逊不已,忽一眼见夫差脸上不悦,又见颜不疑和伯嚭两人对皱起眉头,心中一凛,暗道:“这勾践好生厉害,他表面上说得客气,其实是想害我,激起大王和吴臣对我的忌惮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