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绾还把素膳带给太后看了。她将素膳轻轻往前面一推, 对太后道：“您瞧，她如今长高了，平日里为了威严些, 都不敢笑的。”</p>
  一句话，说得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p>
  太后早从折绾的口中听说了素膳自小到大的事情，虽然没见过面, 却知晓她的性情, 便笑着褪下自己手里的镯子, “素膳, 很好的名字。”</p>
  素膳羞涩的点头，“多谢太后娘娘。”</p>
  折绾又把周掌柜和蝉月说给太后认识, 尤其是周掌柜, “这一水儿的铺子, 都是她一人撑着脊梁骨。”</p>
  太后也知晓周掌柜。折绾之前提过几句她的生平。在太后心里, 这也是个苦命人——丈夫早逝，又无儿女, 后来出门做生意又亏了本。</p>
  幸好在折绾这里做出了名堂。</p>
  但今日瞧见周掌柜的人，便清楚自己之前对她的怜惜念头是小看人家了。只看她一身的精气神, 便是比谁都厉害的。</p>
  太后就笑起来, “阿绾, 你这里卧虎藏龙。”</p>
  她又看着周掌柜道：“你怎么会有这般大的本事呢？”</p>
  周掌柜第一次见太后，心里还是激动的, 勉强镇定后才道：“回太后娘娘，小妇人刚开始也没想过能做出这般大的事情来, 但机遇到了跟前, 便只能告诉自己能行。”</p>
  “这般告诉了自己，身子和脑子好似就信了嘴巴的话, 还真的行了。”</p>
  太后笑起来，觉得这话实在是有趣，也实在是有理。她道：“确实是要相信自己才行。”</p>
  周掌柜见太后爱听，便接着道：“当年小妇人的丈夫去世，铺子也没了，很多人就都觉得我该就此打住。但我自己不服输，总觉得自己行，总觉得这般的磨难是受得住的，并不愿意停下来——凭着这股劲，还真莽了过来。”</p>
  “那段时日，我都没时间听别人说的丧气话，实在是太忙了。等我忙完了，事情也定了，他们也没再跟我说丧气话，反而说的是恭维话。”</p>
  太后大笑起来，“你真是厉害。”</p>
  周掌柜连忙道：“只是运气好罢了。”</p>
  还是要谦虚一些的。</p>
  太后回宫后还跟折绾道：“你怎么会聚集这么一群人的？”</p>
  折绾犹豫了一瞬道：“应该是……应该是之前运气太差了，老天看不过眼，便让我处处碰见好人。”</p>
  皇帝过来看太后，见两人言笑晏晏，便很是高兴，“母亲这次回来，看着精神头好多了。”</p>
  可见还是要出去走一走。</p>
  人哪里能闷在一个小宫殿里不出去呢？</p>
  太后笑着道：“我这回还给你也祈福了，皇帝，你国事繁忙，却要保住自己的身子。”</p>
  等过了几日，她在用膳的时候道：“我还想去五台山为你和苍生祈福。”</p>
  皇帝一口茶差点喷出来。</p>
  五台山虽然不远，皇帝之前也去过。但是太后前不久还不愿意出长乐宫，这会子也才去过宫外——怎么就想着去五台山了？</p>
  太后放下筷子，“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跪在佛祖跟前，我是心里清净的。我为你们祈福，心里也高兴。”</p>
  皇帝就答应了，“您愿意这般想，儿子只有高兴的份，哪里会阻拦。”</p>
  太后：“也不急着一时半会，慢慢来吧，我也要歇一歇。”</p>
  皇帝：“这是自然的。这回母亲还是带着折氏去？”</p>
  太后点头，“是啊，我哪里缺了阿绾？她就跟我自己的孙女一般。”</p>
  皇帝笑起来，“她伺候您伺候得好，朕以后再重重的赏她。”</p>
  太后满意道：“你的孝心我也知晓。”</p>
  这事情就如此定下来了。折绾跟刕鹤春道：“我要出远门，怕是要半年才能回来。”</p>
  刕鹤春诧异，微微一思索：“是陪着太后么？去哪里？”</p>
  折绾平和的道：“去五台山，跟太后一块，为陛下和苍生祈福，也为宁昭长公主和莺大姐姐。”</p>
  刕鹤春是阻拦不住的。他也没有理由阻拦。</p>
  他沉默半晌之后才道：“你——你——”</p>
  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再抬起头的时候，就见折绾已经在屋子里面写书。</p>
  写的是茶书。</p>
  别人的茶书她看完了，便开始自己写。</p>
  他就不知不觉之间，想起了之前在这座屋子里面的事情。</p>
  彼时，折绾刚嫁过来，整个人闷得很，既不去母亲那里争中馈，也不教养川哥儿，他便有些不满。等她再要拿着银子买铺子，还买到了宋家大夫人的铺子时，他心里的不满更甚。</p>
  如今细细想来，他应该是觉得她做的事情很丢脸，丢了他和英国公府的脸面。</p>
  他好像怒气冲冲的对着她道：“你到底在做什么？正经事不做，偏要走这些乱七八糟的道。”</p>
  他还记得她温吞的性子因为这句话破了功，站起来就把桌子上的花花草草摔在地上，茶杯碎了一地，满地狼藉。</p>
  她大声道：“我就是想要开个铺子而已，这有什么不可以的？”</p>
  “我是要做定了的。”</p>
  她就真的做定了。</p>
  一直都没停过。</p>
  直到今日，她都在继续做着此事。</p>
  刕鹤春突然羡慕起她来。</p>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直在往前面走，而他却开始一点点后退，退到了无处可退的地方。</p>
  他站在角落里，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p>
  他这一生，几乎都在揣摩陛下的心意，如今他不能靠近圣上，自然也揣摩不了。</p>
  他落了难，成了个小官，之前还有人谄媚他，相信他将来可以重新回到陛下的身边，但现在鲜少有人来奉承了。</p>
  繁华落尽，他身边的人尽然是他之前瞧不上的寒门小吏。他之前请他们喝酒，是高高在上的讲面子，说情谊。但现在请他们喝酒，是迫不得已的应酬。</p>
  这般的迫不得已应酬，从前只在勋国公和潘大人这般的人身上。</p>
  他自嘲一笑，站起来，刚准备走，却不小心将桌子上的茶杯牵扯了下来，碎了一地。</p>
  他皱眉，叫人进来打扫，而后看向折绾，只见她微微皱眉看向这边，“你小心一些。”</p>
  那是她很喜欢的一套越州青瓷茶具。是她亲自买的。</p>
  她叫墨月来，“让人去铺子里拿一套新的来，要喜鹊临门纹样的，别拿错了。”</p>
  如今喜事多，淡雅的纹样已经不够满足她了，她就要花团锦簇的，要寓意好的。</p>
  墨月笑着道：“是，还要些别的么？”</p>
  折绾：“没别的了。”</p>
  她站起来，“我去书房写。”</p>
  刕鹤春就见她越过他的身边要出门。他情不自禁的道了一句，“你在屋子里写吧，我出去。”</p>
  折绾温和的道：“不用，我去别有人间。”</p>
  她转身走了。</p>
  刕鹤春站在廊下，足足站了一个时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p>
  川哥儿犹豫着走过去，“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