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呢，我们家亦菲的学习成绩很好，她来打电竞，完全是兴趣使然。”
  “坦白来讲，我内心，是不反对亦菲打电竞的。”李董顿了顿，看了眼自己的女儿，“不过，大家都知道，电竞是相当特殊的行业。”
  “历年以来，无论是何种游戏项目，亦或者是任何电竞赛事，女子战队的成绩都非常不理想。”
  “当然，我不是在歧视女性啊。”李董笑了笑，“事实如此，因为在这个行业，实力说明一切。”
  “前人在这个命题上，也投入了无数金钱和精力，但是，成绩告诉了我们答案。”
  “说了这么多，其实倒不是我心疼钱，而是不希望亦菲，把时间浪费在电竞上。”
  “我希望大家能帮我劝劝她。”
  李董讲完，环视全场，等待大家给他答案。
  所有人都低着头，不开腔，张扬偷偷观察了下，李亦菲眼圈红红地，很难受的样子。
  “老板就是老板啊。”张扬心里感叹道。
  在女儿面前，可以被凶，可以老老实实听话不抽烟；但作为老板，对商业价值的考量，和父亲对女儿前途未来的关切，都是不加掩饰的，是发自内心的，这种发自内心的理性，压倒了一切。
  见没人说话，李董接着说：
  “在今天以前，亦菲和我打了个赌，她说她一定能成为最优秀的队员，丝毫不亚于任何男队员。”
  “没错，她今天的表现，足矣称得上是优秀，包括龙通海参谋长，都给予了高度评价。”李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但她不是最优秀的，对不对？”
  李董的最后半句话，像是再问在场的所有人，又像是在问李亦菲。
  场上的气氛不太对，大家都沉默不语，但已经有人微微侧头，用眼角瞟着张扬。
  “啊？敢情是因为我？”张扬做梦都没想到，人家的家事，兜兜转转赖到他的头上。
  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秀于众，群起攻之。
  “赵经理，你怎么看？”李董见没人说话，便开始轮番提问。
  “您真是爱女心切啊李董，李亦菲的优秀，大家都是看在眼里，我也是个十岁女孩的父亲，站在父亲的角度，我很理解，也很支持李董的看法。”赵志鹏说的情真意切，怕不是马上要流下泪来。
  说的很对，问题是舔得有点明显了。
  其他几名副总纷纷附和，表示同意。
  “周总监呢？你的带队经验那么丰富，曾经也带过女队，你谈谈吧。”李董双手抱着茶杯，很有诚意地看着老周，一副诚心发问的表情。
  “是的，我带队十多年来，手下队员没有一千，七八百总是有的，也曾带领过两次女子战队，参加各项赛事。”老周说的很直白，也不打感情牌，像特么愣头青似的，有啥说啥。
  “实话讲，我们DSP电子竞技俱乐部，在十五年前，组建了联赛第一支女子战队，直接购买了甲级联赛资格，但很遗憾，成绩很差。”
  “不过，为了照顾女性选手和女性玩家，赛事组委会在次年，组织了专门的女子联赛，起初，的确是关注度和参与度都非常高，可以说是盛况空前。”老周讲起这些历史是如数家珍，他是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并且全程参与，没有人比他更有发言权。
  “但是！女子联赛的竞技水平、观赛体验和商业价值，远远不如常规联赛，甚至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还暗藏舆论风险。关注度在短时间内下滑很大，负面评价很多，女子联赛也就举办了那么一届，便寿终正寝，尽管名义上没有取消，但也再没举办过。”
  老周是真虎，这话也敢明着说，要是被发到网上……绝对被乱拳砸死。
  张扬心里暗暗摇头。
  可他立马明白了老周的用意——
  既然女的不行，那就男的呗，找男人里最优秀的呗！
  还特么是在推老子！
  “嗯，说得很好。”李董很满意，然后，把视线转到了老周旁边，“新队员也来讲讲，就顺着来。”
  老周旁边坐的是今天下午的一号选手，个头挺高，身材颀长，从皮肤来看，日常保养很不错。
  属于“欧巴”风格的那种，平心而论，挺帅的，但张扬不喜欢。
  主要是因为下午那几句话。
  一号选手肯定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听到李董点他，立马起立，说了一大堆，意思就是前辈们说的都很有道理，既然学习成绩非常好，是很难得的，还是要以学习为主，收益肯定要大于电竞之类。
  张扬懒得听这些人哔哔，一直在观察李亦菲。
  李亦菲一点儿都没有下午的神采，眼圈红红地，快哭了。
  张扬心里暗叫道，可都别比比了，把人小姑娘惹急了，愤然离席怎么办？
  这桌子好菜谁都吃不到嘴里。
  一号终于说完了，还专门鞠躬致意，“谢谢李董。”
  “噢，你是不是集团公司王总的儿子啊？”
  “是的，我爸就是王志飞，我叫王博，李董。”一号选手王博很有礼貌，不声不响地报出了自己老爹的名字，集团公司副总王志飞，和李董一个级别。
  “嗯，不错，好好干，你爸还让我多照顾你呢。”李董笑呵呵地，“可你给我听好喽，咱们DSP俱乐部，实力说话！明白吗？”
  “明白，李董！”
  “坐吧，下一个。”
  接着，二号选手发言，这家伙身宽体胖，也没啥见识，说得磕磕巴巴地，前言不搭后语，没听懂他想表达啥。
  三号和四号就正常许多，基本都达到了李董想要的效果。
  李亦菲听着这些发言，脸色愈发难看，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表面上听都是分析利弊，苦口婆心地劝说，实际上，在李亦菲看来，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对她的怀疑和否定，对女性的傲慢和偏见！
  不过，人家到底是大家闺秀，在父亲面前，最基本的礼数还是要讲的，若是换了别的女孩儿，估计早都掀桌走人了。
  现在，也只是差离席走人一步之遥。
  轮到张扬了。
  李董对他印象很深刻，毕竟是秀翻全场，龙通海指名道姓要带走的男人，“你叫张扬是吧？很优秀，第一名实至名归，我很看好你，你也讲讲吧。”
  老板说话就是有水平。
  “很优秀”、“第一名”、“实至名归”、“很看好你”。
  赞美之词溢出茶杯了都。
  不过，张扬心里清楚，这些话不是说给他听的，其实是说给李亦菲听的。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彻底摧毁李亦菲的自尊心，让她知难而退。
  因为李亦菲怎么看都是个乖乖女，这招儿可以用。
  爱是真的爱，狠也是真的狠。
  张扬只好抬头，看了看李董，又看了看四周。
  李董满脸真诚，表情很慈祥；副总赵志鹏皮笑肉不笑；老周则是满脸期待。
  但张扬内心已经认定，这个队长，不能当！
  就算是在赵志鹏手下干，有职务和没职务也是两回事。
  有职务，就意味着要承担更大的责任，人家想拿捏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从职务开始。
  若你只是个队员，他好多手段就失效了。
  更何况，我张扬做了队长，剩下的这几个队员，他拿捏得住谁？
  王总的儿子？
  话都说不利索的二号？
  还是来历不明，但话里话外都是在集团公司有关系的三号四号？
  等到那个时候，自己把队长当不好，老周的支持力度也有限，人家赵志鹏见时机成熟，先撤你职，再给你丢到实习队继续反省，你有脾气？ŴŴŴ.biquka.com
  所以，想要混的住，吃得开，必须要有更强力的支持。
  李董？当然不是，人家作为集团公司副总，俱乐部董事长，名不见经传的队员，不会给他任何支持和助力，没有理由帮你。
  赵志鹏？难道让我张扬去低头归顺，被收下当狗？
  老周？支持能力有限，自身都难保，他还指望我张扬呢，不得行。
  剩下的队员？卧槽，他们是队员，几个小屁孩，老子能被他们拿捏？
  张扬最开始还很无助，现在，他知道了。
  只要某人存在，他其实就有了更强力的支持，比老周靠谱，甚至比赵志鹏靠谱。
  李亦菲。
  话说回来，这小姑娘真挺可怜的。
  在心底稍微组织了语言之后，张扬起立，开口道：“谢谢李总给我发言的机会，对于新队长的人选，我的确有几句话想说。”
  “我今年十八岁，比起在座的各位，我无论是工作能力、生活经验还是人生阅历，都还有很大的差距。”张扬努力装出很真诚的表情，稍微扫视四周，和在场的每个人短暂对视——
  除了李亦菲，她没抬头。
  “以我内心的看法，我觉得，我们一队队长的最佳人选，是——”张扬故作深沉地顿了顿，语气很平和，但吐字清晰有力，这得益于之前在军队的历练，见惯了大场面，装逼也颇有心得，从开始发言的瞬间，就透露着与十八岁少年完全不符的自信和沉稳。
  “李亦菲。”
  张扬稳稳地说出女孩的名字，李亦菲猛地抬起了头，望着张扬。
  她不敢相信，在这个场子上，还有人和她爸对着干。
  “为什么？”
  李董或许是被张扬的表现所折服，并没有表现出不悦，而是让他接着说下去。
  “我观察过李亦菲在今天下午的表现，我和她同是火工系武器，所以我对她的表现，也有发言权。”
  “嗯。”
  “大家都看到了，火工系武器比起其他武器来，更为传统，但传统意味着落后和复杂，与现代化武器之间的差距，相信大家也都有所感受。”
  “对。”
  “从李亦菲的表现来看，我不知道她之前经受多长时间的训练，但我看得出，能够顺利完成所有考核项目，说明李亦菲的水平，远在合格线之上，达到了优秀水准。”
  “你训练了多久？”张扬望着李亦菲问。
  “啊……三个月吧。”李亦菲小声回答，还有些哭腔。
  “三个月，能达到优秀水准，说明李亦菲在武器装备的使用上，有绝佳天赋。”张扬下了结论。
  最开始他想夸夸李亦菲的吃苦精神的，但，电竞选手最不需要的，就是吃苦精神。
  天赋，是选拔电竞选手的首要标准。
  能打职业的，全都是天才少年。
  “她？天赋？”李董有些奇怪，忍不住发问。
  “是的，绝佳天赋。”张扬见李董进了他的节奏，开始设套，“但这不重要。”
  “不重要？”
  “是的，WVR游戏，是模拟战争游戏，是军方开发的实景训练游戏。”
  “大家都没有从军经历，大家都不知道战争是什么，大家也都不知道，合格的军人是什么样的，良好的和优秀的军人又是什么样的。”
  李董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他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但眼睛一直看着张扬。
  他对张扬很感兴趣。
  “MOBA游戏，是团队的游戏；而人类社会，也是集群的社会；团队游戏里，需要技巧顶尖的选手；人类集群中，也需要天赋异禀的精英，都非常看重天赋。但是，军事战争不一样，技巧和天赋不重要，重要的是另一个东西。”
  “什么？”李董也陷入了思考，的确，在这之前，没人思考过战争是什么样的。
  “是绝佳的组织和领导能力。”张扬回答。
  “理由？”
  “优秀的领导者能给予团队信心，而团队的信心比团队的实力更重要！信心，是勇往直前的的核心，是绝境逆转的法宝，是战无不胜的终极答案。”
  张扬语气笃定，气势突起，跟特么演讲似的，几乎控住了全场。
  就连从来能说会舔的赵志鹏，都被张扬的演讲打动，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所以？”李董问。
  “所以，我在李亦菲身上，看到了这个特质。”
  “男性也有。”
  “但事实证明，我们集团公司的董事会主席，刘青女士，要比绝大多数男性优秀得多。”
  张扬毫不留情，直接拿出了DSP俱乐部上级公司，寰宇集团的例子，作为印证。
  辩论技巧非常高超，拿出了李董难以反驳的实例。
  可有一点不太好，在旁人听来，有点指着李董的鼻子说你不太行的意味。
  李亦菲听到这里，满脸惊喜，嘴角都扬了起来，脸上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怯，但还是忍不住给张扬轻轻地鼓掌。
  李董一脸无奈，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完全无法反驳，苦笑着说：“你说得对，刘青女士，那是我丈母娘，亦菲她外婆。”
  “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亦菲她就合适啊？她的领导力真的有那么强？”
  李董做着最后的抵抗。
  也不知道是真的被张扬说服了还是怎么回事，李董的口风远不像之前那么严，听起来非常轻松。
  “这您就要问问这边几位。”张扬伸手，做出“请”的姿势，指着四名新队员，“他们应该很清楚。”
  张扬说完，把皮球一脚踢得远远地，倒手就把决定权交给了四个新队员。
  “坏啊，真特么的坏，怎么是个贱人呢？”
  一号选手，王博内心有一万个草泥马奔跑而过。
  这话怎么接？
  说对吧，相当于自己之前说的不对。
  说不对吧，就是说李董的女儿不太行？
  李董的女儿不行，就是李董不行。
  这么说绝对不行。
  难搞。
  二号憨憨地，没反应过来，他单纯地觉得张扬说的特别对，特别好，特别有道理。
  除了使劲点头，啥都说不出来。
  三号四号勉强挤出笑容，表示同意张扬的观点。
  说来说去，还是赵志鹏最会来事，直接鼓掌叫好。
  只不过，这个掌不是为张扬鼓的，而是为李亦菲鼓的。
  边鼓边凑到李董耳边，用所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哎呀，我们以前真还没太注意，经张扬一提醒，我们想起来了，亦菲身上啊，确实有不可多得的宝贵品质，还真和别的女孩儿不一样！
  他心里清楚，李亦菲到底当不当队长的问题，答案在李董那里，李董说了算。
  但是，如果问题是李亦菲能不能当队长，那答案是必须能，因为她必须优秀，必须是具备当队长的品质！
  太难得了！
  老周本来没搞懂张扬想干啥，自己都暗示那么清楚了，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上道，绝佳的机会就扔了？
  后来，他隐隐约约看出了什么，若有所思，也跟着鼓掌。
  其他副总见状，纷纷附和，赞叹随喜。
  李董笑得很开心，看得出来，他很受用，非常受用。
  “行吧，我刚才想了想，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说明我之前对亦菲的关注还是不够，我检讨。”
  “这样吧，就让亦菲试试？不用太久，半年之后，第一次联赛见分晓？也不耽误上学。”
  “亦菲啊，回家之后，你妈妈那里的思想工作，我去做。”李董拉着他女儿的手，“可是啊，你得支持爸爸的工作，不要啥事都给你妈妈讲，明白吗？特别是外面那些风言风语。”
  “看你表现。”李亦菲很傲娇地抽回了手。
  “唉，做老板难，做父亲更难啊！”
  宴会在其乐融融中正式开始。
  吃完饭，老周悄悄问张扬：“你这发言有点水平啊，这思路怎么来的？我真该向你学学。”
  张扬回答说：“在上古的S10年代，有个上单，名叫九六三，善于团战，特别是以弱胜强的团战，因为他有个屡试不爽的战术。”
  “什么战术？”
  “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