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事进行不太顺利。
  主要是因为施无为的原因,认为《安娜》是一出悲剧。
  当然，它是悲剧，这个没人反对。
  不过认为《安娜》悲剧从一开始就出现了,这个也没人反对，伟大的文学作品总是在开头就昭示着悲剧的苗子。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将渥伦斯基当成了主角来对待。
  可能是因为他是男的，所以他从来没有代入过安娜,哪怕安娜心理活动从头到尾都有。代入的就是渥伦斯基，认为才是主角，安娜是个配角。
  认为渥伦基斯从一开始就不是爱上了安娜，只是见色起意，想勾引一个上流社会有夫之妇,两人来一场上流社会司空见惯的爱情游戏,假如这里面有什么是他愿意为之承诺,那就是他们未来可以成为情人,有些心那种。
  婚姻？从来没想过。
  表姐炫耀追求安娜,一个有夫之妇细节,表姐听得津津有味。
  偏偏这个描写在开头。
  杨玉燕发现要是将这一节略过去，那她翻译出来的《安娜》就是梁祝。而如果将渥伦斯基与表姐对话加进去，那就是西门庆与王婆了。
  这可跟她的初衷不一样了。
  她的本意还是想描写安娜爱情,而不是想描写一个妇女是怎么被人诱骗。前者是风流韵事,后者是犯罪。
  可她随即发现,假如她仍执意只描写爱情，那她就和市面上那些男人没有两样。都只拿爱情当遮羞布,哄得男人女人们沉浸其中,掉几滴眼泪，将事相弃之不顾。
  而她是个女人，这就显得格外恶毒。
  当她为此发愁而不得不改掉翻译主线情节时,苏纯钧还很奇怪：“我早说过们是潘金莲和西门庆啊。”
  好笑搂着她的肩哄她不要难过，心想女孩子果然还是更浪漫一点。
  杨玉燕想起施无为与苏纯钧，无意中好像堪破了一个真相。
  她与杨玉蝉说：“男人现实啊。”
  施无为那么天真纯朴的一个人，从来没把《安娜》看成是爱情故事。
  人人都将渥伦斯基当成是这个故事中的配角，安娜是主角。事上确实是由渥伦斯基开启了整个故事，是他推动了所有情节发展，安娜像一只木偶，在他影响下慢慢步入悲剧的命运，最终死在了们定情火车站。
  她记得安娜在临死前看透了渥伦斯基的爱情与卡列宁没什么不，们都并不爱她。
  她以为这已经是最悲哀地方了。
  当她发现施无为与苏纯钧对《安娜》解读与她完全不之后，她感觉到一股凉意从天灵盖灌入全身。
  杨玉蝉说：“记不记得姓杨的在报纸上说他爱妈妈爱我们？很多人都相信了话。那时我以为们是装傻，揣着明白装糊涂。”
  杨玉燕点点头。
  杨玉蝉：“我把《安娜》读完了。”她把书翻到了最后，指给她看：“渥伦斯基听说安娜自杀后打算吞枪自尽，不过让人救了下来。朋友感慨渥伦斯基爱惨了安娜，认为安娜这个女人用爱情折磨了一个有为青年，最后弃而去，抛弃了。”
  杨玉燕看起来，只是最后的一小段而已，像是另一个旁观者在替看书的人发表议论。
  杨玉蝉：“这才是让我心凉地方。那些读报纸人中，估计有不少都认为姓杨的爱我们和妈妈。就算背叛家庭，登报离婚，想拿走家里钱，从来不管我们，等等。这些人仍然认为，爱我们。”
  比相更可悲的是当发现你无法改变假相时。
  假比有更多人相信，于是假变成了。
  杨玉燕思考了一天以后，将大纲改了。她仍然将安娜定性为主角，却从渥伦斯基的角度开始，所有对话都保留下来了，还有卡列宁，还有安娜闺蜜、她的朋友们，所有人对安娜评价都保留了下来。
  安娜成了名符其实“主角”。
  苏纯钧看了一下她挑选出的场景，这些都要翻译出来的话，可能要花上几年的功夫。
  不过才不会提醒她这是一件大工程呢。
  能有件事让她忙，这样她就不会总掂记着回到学校去了。
  杨玉燕在众人的帮助下整理完了新的大纲，发下大愿：“我要在一周内把它翻完。”
  所有人都看出这不可能，一周她能翻到第二章就算她厉害。
  所有人都没说。
  施无为看一看杨玉蝉和苏纯钧，很奇怪这两人为什么不提醒她。
  杨玉蝉发觉视线，背着杨玉燕解释了一下：“这样她才会认真学习。”
  这段时间，杨玉燕对俄语的兴趣正在急速减退。她已经无法再忍受那些长长长的单词了，相比之下法语是多么亲切。
  要不是《安娜》这部小说，她又突发奇想要翻译出来，可能她现在早就光明正大的把俄语排在法语之后，并且永远不会再把它提起来了。
  杨玉蝉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施无为一直以为杨玉蝉是很宠爱杨玉燕，看得出来祝家所有人都很娇惯杨玉燕，不过就算看出来了，以前从来没打算说什么，不止是因为他怕交浅言深，而是他很少反驳别人主张。
  佩服说：“对你妹妹严格。这样对她才是好。”
  杨玉蝉仍然记恨杨玉燕说她没有施无为会教这件事，可她不能把火气撒在施无为头上，只好加倍努力督促杨玉燕了。
  不过三天，杨玉燕就开始发觉这不是一件容易事。比她想像的更困难。
  一方面，她希望把所有内容都表达清楚。一方面，这会令篇幅变得无比长，人物越来越多……她本来只打算写三个人物。
  另外，加入太多人物之后，故事情节变丰富了，主旨却变得不太清晰了。
  最后，她发现要是想将人物的性格与内容结合起来，那语言文字就会变得更加奇怪了。
  她想打退堂鼓了。
  可是这里有三个人，不许她退后一步，们帮她做了那么多工作，她怎么好意思说不想干了呢。
  杨玉燕满腔后悔之情难以用语言表述。
  天气越来越热，太阳越来越大。
  马大妈汽水越卖越好了，有时一天都能卖掉一箱。
  卖猪肉猪肉刘和开点心铺的人都没有回来，店还是没有开。街上越来越多店铺关门，街上人却没有减少，自行车还是横冲直撞，电车面都挂满了人，行人面容或是愁苦，或是麻木，或是焦虑。
  汽车和黄包车鸣着笛在街道上穿过。
  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了祝家楼下。
  马大妈看到汽车里面坐着是祝女士，赶紧就打招呼：“祝女士，您回来了，喝汽水啊。”她主动打开两瓶汽水递过去。
  开车的是于英达，跳下车去给祝女士开车门，回身接过两瓶汽水，掏出两块钱扔给马大妈。
  马大妈连忙接住钱要还回去：“不用，不用钱。”
  祝颜舒接过汽水，笑嘻嘻的说：“拿着吧。”然后与于英达一起走进了祝家楼。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梯，于英达一直看着祝颜舒，又高兴又快活。
  祝颜舒对他挺和气，不于以前客气与疏远。
  她想换金条，不料现在银行已经不卖金条了，只收。而街上金银铺也开始不兑金条了——除非拿金饰去换，还要扣一两分折扣进去。
  国家发行钱钞已经不行了。
  祝颜舒手里钱有两千六百多块，越放越不值钱，最后只会变成一堆废纸。
  她想了个办法，在牌桌上换掉它们。
  她打了一辈子麻将，要打起来是不会输给别人。所以就换成别人输了。
  廖太太一天就输了五百多块，两天输了小一千，气得破口大骂。她倒是没把矛头对准祝颜舒，只恨自己运气太背，手风不顺。
  于英达就被叫来替打。
  吃喝玩乐是他吃饭的本事，马上就发现廖太太总输钱是因为祝颜舒。不露声色，帮着祝颜舒开始收割其他人手里钱，不过赢了几把，终于让廖太太换了颜色。
  廖太太再次上席之后，在旁边出谋划策。虽然他不知道祝颜舒为什么需要在牌桌上赢钱，一直在悄悄帮她。
  前后花了六七天，祝颜舒先赢后输然后再赢，牌桌上几番胜负轮替，最后终于把手中的钱全都换了出去，变成了金条收入袋中。
  这其中缺了于英达帮助是不行，更别提她一分没损失。最后提议用金条结算赌-金是于英达，免得她开口让廖太太怀疑。
  这样一来，她就不得不接受于英达送她回家的要求了，还要请他进屋喝杯茶才行。
  站在门前，祝颜舒笑着说：“于先生不嫌弃，进来喝杯茶吧。”
  于英达心中像是有一团火，又像是终于喝了一杯沁凉泉水，站在她身边说：“不麻烦的话，请恕我打扰了，多谢，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