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盘腿坐在床上,一手抓着一串早就摸出包浆来木珠子，闭目低声念叨着：“南观音大慈大悲……太上老君……上帝大神……郎真君……”
  一边叨叨着各路神仙大名，一边担忧祝颜舒还没有回来。
  终于大门响了！她立刻跳下床,披着棉袄趿拉着鞋推开门出去，急步走到门前，看到祝颜舒正摇摇晃晃坐在沙发上,呻吟着甩掉高跟鞋。
  “哎哟，我脚……”祝颜舒盘腿坐上沙发，揉着脚丫子呼痛。
  张妈小声道：“太太！怎么么晚！”她再打开门往外看了看重新关上，上锁。披紧衣服抱怨：“都几了！”
  祝颜舒脱下披肩，没好气道：“还不是廖太太不肯下桌？她不下桌,我怎么好下桌？唉,陪她打牌真是累人啊。”
  张妈拿来羊毛拖鞋帮她换上,再把披肩挂起来,小声问她：“输了多少？”
  祝颜舒打了个哈欠,起身往卧室走,一边道：“没多少，也就三百吧。”
  进了屋，她就往床上倒。
  张妈拧开床头灯,再把睡衣拿来放在床上,问她：“有汤,我包了馄饨，吃不吃？”
  祝颜舒双眼顿时亮了,人也精神了,头也抬高了：“包馄饨了？什么馅？”
  张妈：“是爱吃，青菜猪肉火腿虾。”
  祝颜舒腾坐起来，肚子顿时叫起来：“我今在廖什么也没吃！”
  张妈：“廖那小门小户能吃什么好东西？不是大鱼就是大肉,也不怕吃多了油堵了心。”她道，“先把衣服换了，我就去给下。炉子还没熄呢！”
  张妈轻手轻脚进厨房开灯，拨开炉门，再捅两下，添水坐锅，不一会火就大了。她揭开湿笼布，捡了四只馄饨，看水微微滚了就下进去，再取一只大碗，放入虾皮、紫菜，倒入一勺酱油、一勺醋，了几滴香油。时馄饨也滚起来了，先倒一勺滚汤冲开料，再盛入馄饨，最后切了一棵小香葱洒进去。
  张妈用托盘端着碗，还筛了一杯桂花米酒一起送进去。
  祝颜舒已经换好了睡裙，裹着毯子坐在床上，靠着床头写记：某月，打麻将输235块钱。杏花楼买心做伴手礼20块钱。黄包车一块钱。
  张妈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伸头看，道：“又记账呢？”
  祝颜舒放下记本和钢笔，“我是写记呢。”
  张妈：“祝记就是账本。”
  祝颜舒小时候记更丰富些。祝老太太让她学写诗，祝老爷子还让她写读书笔记读后感。不过她长大后，慢慢记本就沦为记账了，每花费多少钱都记在上头，乍一看全是出没有进账。
  祝颜舒坐在床上，弯腰低头吃馄饨，看到桂花酒，道：“怎么还有一杯酒啊？”
  张妈：“么晚了，喝了好好睡一觉。”
  祝颜舒吃完四个馄饨，连汤都喝干净了，最后拿着杯子小口喝甜酒，身心都安泰下来了。
  张妈把碗送回去，再把洗漱热水瓶提进来，道：“太太，洗漱一下就赶紧睡吧。大事都明再说。”
  祝颜舒叹气，过来洗脸漱口，洗漱之后再坐到梳妆台前涂面脂卷头发。
  张妈来去几回收拾东西，祝颜舒从镜中看过去，叹道：“张妈，别干了。”
  张妈直起腰：“就干完了。”
  祝颜舒放下梳子，过去握着张妈手一同坐在床上，“没有您，我可怎么办啊。”她靠到张妈肩上，像靠着妈妈，一个姐姐。
  张妈受宠若惊，又心酸，又心疼，又欣慰。她张着手，抱住祝颜舒轻轻拍拍她背：“大小姐，受委屈了。”
  祝颜舒眼圈顿时就发酸了。
  她直起身，张妈也撒开手，主仆相视，都仿佛看尽了几十时光，从少女到此时，时光一去不复返。捌戒仲文网
  祝颜舒早就过了爱掉泪纪，人越长，眼眶越深，轻易哭不出来，眼泪都干了。
  她道：“不委屈。爸当不也是？他请人去看戏，请人去吃饭，四处请人。他在里每顿只喝那么一小盅黄酒，出去哪回不喝得走不动回来？我不过陪人打牌已，我还喜欢打牌呢。”
  她钻进被窝，裹着毛毯，笑着说：“我在廖最难过是廖太太竟然吃素！哎哟，是不知道，一桌子就一道菜，就是小葱拌豆腐！可是难为死我了，真是一口也吃不下。”
  张妈笑着听，说：“明早上还给做黄鱼面。太太，睡吧。”
  张妈轻手轻脚出去，关上了门。
  她看到门缝下灯很快就关了，她也回屋去睡觉了。
  早上一大早起来，张妈就赶紧去楼下那卖鱼。她左右，终于到卖鱼骑着三轮车过来了，她端着盆迎过去就抱怨：“怎么又晚了！”
  鱼贩赶紧下车，绕到后面，掀开草席给张妈抓鱼，一边说：“别提了！我今早上太倒霉了！出门遇了两队宪兵！头一回我是空车，他们盘问几句，我掏了两块钱脱了身。第回我一车鱼，他们就拦住我不放了！我又掏了两块能走。说说我一早上什么还没卖出去呢就亏了四块钱了！我一车鱼卖完也没有四块啊，唉。”
  张妈抓了四条小黄鱼，又捡了几只虾，满载归。
  她赶回去就赶紧杀了一条，取鱼肉煎，将鱼头鱼尾鱼骨煮汤，剩下全盖在盆里养着。
  里就有早备好下馄饨鸡汤，再添了黄鱼杂碎进去煮，汤更鲜浓了。
  张妈光顾着给祝颜舒煮黄鱼面，没时间再去买包子了，索性今早上所有人都吃馄饨！
  杨玉燕会起床完全是因为外面香味太勾-引人了，她爬起来直奔厨房，看到盘子里煎黄鱼就想去偷吃，被张妈及时发现，一筷子敲在手上。
  张妈：“妈就一口肉，还抢！”
  杨玉燕捂住被敲手，不敢顶嘴，闻到汤香味实在是忍不住：“我饿了。”
  张妈推她回去，看了眼时间：“今起得怎么么早？七。行了，赶紧回去换衣服，我就给下馄饨吃。”
  杨玉蝉起床，苏纯钧上门，杨玉燕不但早就吃过了早饭，还有空抱着书练习俄了呢。
  她站在阳台上迎着晨光，一字一句读着，读得杨玉蝉和祝颜舒心肌梗塞。
  ——就没一句是。
  苏老师是适应最好一个，慢条斯理吃着自己面前馄饨。
  有什么？杨小姐以前读英语读语时不会也是么瞎读，说明她创造能力丰富。
  终于杨玉燕把《海燕》给读完了，苏纯钧赶紧把她叫进来。
  “春风还凉着，别站在风口上再吹病了。”他把杨小姐拉进来，看她手里诗集是新，就问：“是代教授给吧？”
  杨小姐头：“给我没两。代教授说老读那一本会腻，让我换着读新鲜。”说着，她叹了口气。
  之前她还真上一本俄诗集感到腻了。
  虽然那一本上诗翻译过来她读过不下十遍了，不过俄原版就是完全陌生东西了。她只是一开始有亲切感，以为是老朋友新相识，必会很快熟悉起来。不过几她就发现，她认识朋友那是经过包装改良过，已经换上了旗袍染黑了头发，浑身上下全是中国味。原本他声音低沉身材庞大，说话低闷还总是说很长句子，她认识起来实在是太艰难了。
  个朋友，她不想交了。
  不过在拥有了本新诗集之后，她突然就觉得上一本“朋友”还是很亲切。
  因为新朋友句子比旧朋友更长。
  苏纯钧知道她现在是感受到挫折了，正想打退堂鼓。他肯定是不能让她打退堂鼓，就决定换个方式促进一下她学习，刺激一下她神经。
  他说：“我昨碰到了马保，我觉得他找工作可能不是太顺利。”
  祝颜舒想起来说：“了，张妈，把燕燕那个旧台灯找出来给马送过去，再请电工来在走廊上接一个插板。以后就让他在走廊里抄写吧。他竟然在路灯下抄东西，真是不怕惹事。”
  张妈答应着，不太高兴说：“那电费可不便宜，又多花钱了！”
  杨玉蝉没有办法再说什么，毕竟里已经帮助马太多了。她只能努力自己多干一些。
  此时她就赶紧站起来，帮张妈收拾餐桌。
  祝颜舒没好气叫住她：“大姐，把几写账拿给我，我看看用了多少钱了。”
  ——真是，跟着心虚什么！马关什么事。
  祝颜舒不畅快，就杨玉蝉记下账本挑刺，很快就算出两个数目不。祝颜舒放下笔记本说：“大姐，我看，学一学算盘吧。好歹以后别记错了账，算错了钱。不然以后自己过子再么马虎可怎么办啊。”
  杨玉燕听到立刻感兴趣伸过头来，想听一听杨玉蝉挨骂片段。
  祝颜舒瞪了她一眼：“想学？那也跟着学！”
  便如飞来横祸，杨玉燕就又多了一门功课：算盘。
  她还真没学过！
  祝颜舒却是从小学，不过不敢让人知道她会打算盘。她让张妈翻出来两只算盘，杨玉蝉和杨玉燕一人一只。
  祝颜舒像个新牢头，坐在两个女面，让两人都拿出纸笔来：“我把口诀说一遍，们记下来，背熟！以后每练五十遍口诀，知道了吗？”
  杨玉燕手握钢笔，仍是觉得界真奇妙。她早上还背俄诗，就开始学算盘了？
  苏纯钧毫同情之心，吃过早饭就去上班，临走前勉励杨玉燕认真学习，好好听讲。
  “记完口诀还去学校，也可以告诉代教授和大说开始学算盘了。我记得代教授就会打算盘。”他说。
  杨玉燕震惊道：“代教授会打算盘？！”么俗气东西怎么跟代教授还能扯上关系？
  苏纯钧笑道：“代教授不止会打，还让我们都打呢。他说是启智，可以锻炼大脑，提高反应速度，促进记忆，背东西都会变快呢。”
  么一说，仿佛很有道理！
  杨玉燕瞬间入瓮。
  苏纯钧与祝牢头頜首为礼，转身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