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无聊,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人。
  祝颜舒这厢呼朋引伴，那边消息也开始往外流传。
  廖这会儿才刚起床，大儿子昨晚在舞厅玩到凌晨,现在没起来，只有女儿和两个小儿子在床前充孝子。
  女儿捧着巾痰盂侍候她起床，两个帅儿子站在口当,梳头娘子带着套什等在窗前，等廖起来了就给她做头。一个老姨含笑陪在旁边，一个才进的以前是当红舞女的新姨正满屋的转，替廖挑今天穿的衣服，嘴上没口的夸“今天色真好”“这新做的头发卷的真整齐”。
  这时一个客人就到了,风风火火,满喜色,从大进来没进屋就叫：“廖,廖,出了！马介绍了一个破落户给祝女士的大女儿,那小子今天跑上去了！”
  她一路从口说到屋里，廖顿时精了，披上一件袄就要招呼客人,一屋子人顿时呼喊着围过去,这个给廖穿鞋,那个给廖拿裙子披肩。
  廖被八卦吸引，什么都顾上,头都没梳,就拉着客人的大坐在沙发上：“怎么回？马是与祝女士挺好的吗？怎么介绍了一个破落户？”新老姨，两个帅儿子，沉默孝顺的女儿都竖起耳朵。
  客人虽然只听了一节半尾,但仿佛住在了马和祝女士的肚子里，说的头头是道：“好什么啊？马心里早就瞧上祝女士了，嫌她没丈夫没儿子，人人都捧着她。那个破落户听说是她老的亲戚，也是个小主，都在老种，只送了一个儿子进城来读书，知马跟他说了什么，今天跑到祝去让祝开口要多少钱才肯嫁女儿，哎哟，那口大的，说让祝随便说，他都掏得起彩礼！”
  满屋大哗，廖倒抽一口冷：“那小子的爸妈这么有钱？！”
  凡是做官的，没有喜欢有钱人的。
  客人听说话音，立刻压低声，将关于马的一切道听途说添油加醋说了出来。
  “我听说马年前才逃到这里来，里是遭了难才拖带口背井离乡。过一来就买盖起了房子，就是没盖楼房，盖成了平房，被人笑话呢。”
  廖马上起这则耳闻过的故，点头道：“这个我听说过！”
  客人又道：“后来他们又盘铺子开店，开始亏光了，后来据说是找到道才开始赚了钱。现在一，说定是人故意这么说的，未必就是真亏了。”
  廖摇头：“开店哪有亏钱的？四处打点好了，几个小流氓就能搅得你开下去。”
  客人连声道：“是是是，是您的见识多。那就是他虽然亏了钱，但底子厚，亏得起。”
  这话才合廖的心意，笑着道：“这些藏在乡下的人，几百辈子积攒下来的钱说能真能堆出一座金山呢。”
  廖打定主意要去马一探究竟，众人就都忙碌起来侍候她换衣梳头，一屋子的儿子、女儿、姨、丫头、老妈子、梳头娘子都被指使的团团转。
  客人在这一团忙乱中有个座，有杯茶，只管见缝插针的跟廖凑趣说话。
  “平时出来马那么有钱，只会往上堆金子，活像个土包子。”客人满腹眼挤出来了。
  廖笑道：“我也瞧上她，说话声音大的像敲锣，行又尖酸爱攀比，是像您这样的人交往起来才舒心。”
  客人被廖这么一夸，浑的汗毛孔都往外冒蒸似的舒坦，谦虚道：“廖您这样的人才叫人敬服呢。”
  互相吹捧过后，又已经聊过了马，话题自然就转到了祝女士上。
  廖叹道：“祝女士也真是可怜人，没了丈夫，也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儿子，才这把年纪要被马这样的人欺负，真叫人下去。”
  客人马上附和道：“唉，是啊，咱们人人都有的东西，她偏偏没有，凡人称呼她只能叫祝女士，知她心里听到是什么滋味。”
  廖肯定道：“必是又苦又涩又难过的。”
  客人平时偶尔也能凑上祝女士与廖这样人物的牌桌，她倒是觉得祝女士平素说话做哪里能让人可怜了，过廖这么讲，她是会反驳的，何况女人没有丈夫也没有儿子，日后老了没有依靠，确实是可怜了。
  等廖收拾完毕，两人便急急乘车前往马。
  廖廖也跟着一同去，两人都有些担心上回见过的杨小姐。
  廖小声对廖说：“等过了年，我们去找杨小姐玩好好？”
  廖点点头，小声说：“好，我们约她去电影。”
  车后座上廖在与客人说祝的故。
  廖一片善心，替祝女士忧心操劳：“我早与她讲过，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女儿日子会好过，等闲就会有人找上去寻她们母女的麻烦，是应该找一个男人在里坐着，顶立户。”ŴŴŴ.biquka.com
  客人早就好奇祝到底剩下多少东西，便问：“祝女士底颇丰吧？今日她在里笑话马，道她见过的钱比马辈子攒的都要多。”
  廖就笑着摇头：“这话也算错。祝发迹早，前清乾隆爷时就起来了，你算一算这是多少年的大族吧。”
  客人乍舌：“乖乖……”
  廖慢条斯理的说：“过后来就慢慢的行了，子孙争，再加上一些别的故，里慢慢就败落下来了，过瞧着是比旁人要好的。当年这座城里，祝是第一个买盖洋人别墅的，色色样样都是照着洋人王宫里的样子造的，一人高的大座钟，宫里有的，祝都有，宫里没有的，祝也有。”
  客人已经惊得说出话来了，连坐在前的廖和廖都屏息凝的听着后座的声音。
  廖笑道：“当年我没出生呢，曾亲眼见过祝的豪富。我记得……就是在我出生那一年，祝分了！”
  客人恍然大悟：“原来祝女士只是祝一支的。”
  廖：“她是嫡脉第七房的，是旁支。”
  客人点头：“原来如此。”
  廖道：“祝几支一起分，将祝财分得干干净净，连一个盆，一支钗都没落下，分了。大头自然是嫡支的拿了，旁支的也都分了瓜两枣的，后来就都走了。祝女士的父亲虽然是嫡支，却是小儿子，在里原本也说上话，分到他里的钱估计也没多少。他也做生意，也养小老婆，就坐吃山空。”
  客人听了得感叹：“这是就等着人没了才离婚的吗？真是个东西啊！”
  廖笑道：“祝老爷子也是心里有数的，那个杨先生你没见过，是个顶顶没本的男人，一辈子吃祝的软饭，等老爷子走了才敢离婚。离婚以后，祝女士更加深居简出，只顾着抚养两个女儿了。”
  客人道：“那祝女士到底是有钱是没钱呢？”
  廖笑道：“她见过的钱倒真的是比别人攒辈子的要多，但要说祝老爷子给她留了多少钱，这就好说了，再有那杨先生临走前，据说趁着祝女士在跑去搬了两回东西。”
  客人顿生怜惜：“天爷，这可真是个坏人啊！”
  廖：“祝女士顾忌夫妻情份和颜没有报案控告，只是跟几个亲近的朋友哭诉了一番，我这才知道的，唉。”
  几番议论，车就到了马。
  马当年盖房子没有盖楼房，是一水的青砖大瓦房。马马老在世，小老瘦得像一枚枣核了也活着，里四个儿子都要在店里干活，马等中的媳妇、儿媳妇也都要在里干务。
  过年时可以出去窜，是马最风光最幸福的时刻了。她是万万没到祝颜舒竟然会因为这件就找上来！将牌友们都带来了。
  前突然来了几辆小汽车和许多黄包车，马的人都吓坏了，马穿着土布衣服，搭配着昨天梳头娘子替她梳好的精致头发，显得怪里怪的。
  祝女士从汽车里走下来，眉眼精致、一头齐耳小卷、粉白的、涂着鲜红的口红，穿一件暗红色的旗袍，披一件白色的貂毛披肩，左一只指甲盖大的金钢石戒指，配她的表，脖子上挂着一串塔链，正颗冰糖似的方型金钢石挂在暗色的旗袍上，哪怕现在阳光好，也耀的人眼花。
  祝女士一下来先用目光上下打量马，眉梢一挑，刻薄劲扑而来，她似笑非笑，慢条斯理，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马。”
  跟在她后来热闹的人也都过来了，都是去见客的装扮，虽然及祝女士专打扮的富贵，但也把马给衬得像话。
  马顿时就上找条缝钻下去。
  这时她的弟媳也来了，一就站在屋里出来，只是喊：“大嫂，妈说让你把客人带进去招待。”
  马就知道今天这笑话止是被祝女士，几个弟妹也要了。
  她腹背受敌，只好上前对祝女士说：“祝女士，请屋里坐，喝杯茶。”
  祝颜舒的目光往上一扫，再往黑洞洞的屋里一，摇头笑道：“进去就用了。”
  马被激得急了，朝后喊：“快把灯打开！屋里这么黑怎么让客人进去！”
  马白天开灯，晚上才开灯，因为马老觉得白天开灯浪费油。
  佣人犹豫了一下，是听马的话，先跑去把电闸打开，再跑回去把灯打开。只见佣人在院子里跑前跑后，跑进跑出的就为了开灯，祝女士后的人又要笑了。
  马的一张脸都烧起来了。
  马有钱，但是她的钱，钱在马老里抓着。她唯一的消遣就是去打牌，因为马老自己也喜欢打，对媳妇们打牌赌钱也没有意见。
  马的钱，只有等马老了才能归她，在这之前，她只能这么偷偷享受。
  虽然马老起来是快了，马上就要了，可她是每年新年都好好的坐在那里让一子孙都给她磕头。
  马所有的好东西都是留在打牌时穿给牌友们的，她所有的钱都花在这里，所有的风光也都来自这里。
  今天，她的脸皮被人撕下来了。她再也能在牌友们前说自己的每一件衣服都跟画报女郎的一样，每天都让梳头娘子做头发，每顿饭都去外吃馆子。
  祝颜舒也没到马这么经收拾，她本来以为至少要过五关斩六将呢，但现在这么多人都到马是什么样，谁也会相信她会把女儿嫁给这种庭的亲戚，就算那个高什么的里真的有一座金山，到这种房子，这种庭，座金山也没用。
  祝颜舒本来过要哭着把话说出来，现在起来，是换一种方式更好，她便微笑着对马说：“其实我今天来也是澄清一个误会。马，虽然你们乡的女孩子都是年纪到了就嫁人，但在我们这里却没有这个规矩。你们乡的女孩子上学吧？可我们这里哪怕是普通小商小贩里的女孩子都是要上学堂的。我是说你们那边好，但一有一的风俗。我的孩子虽然年纪在你来已经要嫁人了，可是她是读了大学的！马，你的儿子都没有读过大学吧？所以他现在才只能在你自己的铺子里做，我的孩子虽然是个女孩子，可现在女孩子和男孩子也没有分别，一样可以当官做！现在政府里都有女性出任官职了，你的眼界也该开阔一些了，要总拿老眼光来瞧人，这样很容易闹笑话的！”
  马的儿子确实没有读大学，读什么大学呢！里好几个铺子呢！他去铺子里做，那就便宜其他几房了吗？所以马的儿子五岁就去中店铺里跟着掌柜学习了。
  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哪怕马觉得自己儿子读大学去接店铺是最好的，她也知道能这么说。至于女孩子是是跟男孩子一样，能能去当官，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马只觉得委屈，很冤枉，她就算有一分坏心，但剩下九分都是好心！她哪里知道祝女士会这么上高伟男呢？今天祝女士来的架势，她险些以为她介绍高伟男给杨大小姐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马只把情理拉到她这边，对众人说：“你们瞧瞧，我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才着把我的侄子介绍给杨大小姐！我是好心呀！怎么好像反倒惹了怨恨了？这样一来谁敢给你们介绍哦！”
  ，往日挺管用的话今天却管用了，跟着祝颜舒来的人就笑着说：“快别提了，你也配配得上就瞎说！”
  “你那侄子我跟路边卖烟卖花的小姑娘挺配的，再往上就配了。”
  祝颜舒都必自己说，实在是马今天的打扮跟往日相比同了，这让原本会站在她那边的人都站了，她与祝颜舒站在一起，简直就像是带着佣人出似的。
  祝颜舒此时就出来打圆场：“好了，我们要再打扰马的生活了。马，以后是欢迎你与我一起打牌的，过你以后来我就要再带什么礼物了，我也好再收你的礼物。唉，你的日子也是容易啊。”
  她又从包里取出一毛钱塞在马里，因为钱是卷着的，别人也出来是多少，但从她的动作上都能得出来她是给马“施舍”了一些钱。
  “以前是我好，赢了你少，这就都给你。”祝颜舒紧紧握住马的，让她能把钱撒开她。
  周围也有以前赢过马的人，见祝颜舒都“”钱了，也觉得此时应该表现一下大度与宽容与怜悯，毕竟，马平时打肿脸充胖子，知亏了多少，她在过的这是什么日子哟，真是可怜了！
  于是纷纷解囊，块儿八毛的一张张塞到马的怀里。
  马得一佛升天，佛出世。
  祝颜舒见大都给过钱了，就把这么一撒开——
  瞬间，天女散花。
  马把钱扬了，扔回去了，轻飘飘的纸钱和丁铃当啷的硬币撒了。
  众人大惊。
  你给乞丐钱，乞丐再给你扔回来，你是是要说一声“经病”？就是说，心里也要这么。
  更别提马得如关公，结结巴巴，大骂：“我我我用你们给钱！老娘有的是钱！老娘比你们这些瘪犊子都有钱！老娘的钱能把你们埋了！”
  祝颜舒花容失色的躲在众位友人后，吓道：“这是疯了？”
  众人皆赞同：“真疯了吧？”
  “马疯了？”
  “马是疯子？”
  话从里传到外，廖和客人刚下车就听人说马是个疯子，而且是早就疯了。
  廖惊讶的问客人：“马有疯病？”
  客人知道，便临时杜撰出一条八卦：“我听人说……”
  今天这热闹算是过瘾了。
  廖终于挤进人群，了一疯狂跳脚大骂的马和上的零钱，再被众人围着花容失色的祝颜舒，再群众的众口一词。
  终于得出结论：马失心疯了。
  至于是今天疯的是早就疯了这个就重要了。
  最后，廖与人一起将祝颜舒送回，纷纷安慰她要害怕疯了的马，有马瞎作的那个媒，她都疯了，她做的媒肯定也做数了。
  祝颜舒一直认真的解释：“可能只是一时急了，是说急了的人会迷心吗？唉，是我该给她钱，人也是有自尊心的。”
  廖代表众人安慰她：“你给她钱是你好心，我没听说这世上有给钱给错的！”
  众人皆称是，都道送钱可能送错，这世上没人会怪送钱的人，如果有人怪了，那就是那个人有病了。综上，马有病。
  杨玉燕坐在祝颜舒边，听八卦听得头昏脑胀，知何时马疯了，有，祝颜舒给了马钱，便插嘴：“妈，你给钱是让她去病的吗？”
  祝颜舒马上制止她：“小孩子要胡说，马只是一时心情好。”
  廖跟着说：“是啊，马只是心情好，你用替她担心，好孩子。”
  好孩子杨玉燕陪着祝颜舒大安慰她，直到黄昏降临，众人心满意足的纷纷告辞，她才有空问：“妈，你给了马多少钱？”
  祝颜舒脱下披肩，倒茶喝水，说：“一毛。”
  杨玉燕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毛？”
  祝颜舒起伸了个懒腰，皱眉道：“我在包里折了半天呢，生怕被人出来，幸好没人注意到！”她颇显得意的踮着脚尖在屋里走了一个八拍，哒哒哒，哼着歌儿进了卧室：“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