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作者:枭药    更新:2022-06-04 19:37
  半夜惊醒的苏磬音看着空荡荡的窗外愣了一阵儿, 确认了这不是一场梦之后,回过神,就又搂着竹夫人重新躺了回去。
  不然能怎么着?不再假装废人的齐茂行跑的脱缰的野马一般,她这个四体不勤的, 要拉肯定是拉不住了, 再跟着起来追出去?
  齐茂行也未必会留在庄子里等着她, 说不得出去就和昨日一样连夜回城了,即便还没走, 齐茂行贴了心的要跑, 她再跟上去,是能拦住齐茂行再跑还是能追得上?
  这大半夜的,她可是没那么好的兴致去玩你追我逃的幼稚游戏。
  至于原本打算要说的事……来日方长,齐茂行总不可能躲她一辈子, 两个人迟早要好好坐下来见面说话的, 并不急于一时。
  便是退一万步, 齐茂行当真打算就这么一辈子躲着她——
  那不是也挺好?她在她的学堂当老师,齐茂行在他的京城当将军,各走各的道儿, 就当是实质上的和离了!
  这么想着, 苏磬音睡得睡得十分安稳, 至于齐茂行不知是没再来,还是她睡得太死,总之后半夜里,她没有再醒来见着旁人过。
  次日一早,她想起来这事儿,随口一问,果然, 齐茂行昨天晚上从她这儿离开之后,仍旧歇都未歇,只是又去苗太医院儿里留了多半个时辰,叫厨娘连夜起来给他做了一碗面,吃过之后,就又匆匆骑马回了京。
  倒是奉书,似乎是跟着一道回去了,今天晌午时分便一个人回了庄子上来,给苏磬音送来了一小匣子零碎:“二爷嘱咐我在皇城外头等着,说你二奶奶最近夜里睡得都不太安生,叫人给您送来了这个,安神平郁的药丸,还有这个是二爷特意讨来的熏香,宫里头出来的,最好用不过!”
  这倒是真的,要论平郁安神各色方子,再没有比后宫贵人们知道的更全。
  不过苏磬音看见这些东西,一时却忍不住的陷入了沉默。
  她要是没记错,自己最近这些日子睡得不安生,有一回算一回,都是因为齐茂行总在半夜里过来闹幺蛾子吧?
  他这会儿特意送这个过来是什么意思?叫她睡得再死一点,半夜再摸进来的时候,好不会察觉到?
  苏磬音无言了几息功夫之后,并没有用,只是叫月白收到了箱子底去,顺道儿叫奉书下次有机会给齐茂行传话,问他下次回来是什么时辰,可能腾出些许空闲来,她有话要与二爷商量。
  奉书答应着,当日晚上没见着齐茂行,第二天还又骑马往城内跑了一趟,没到晌午,便又回来了,还带着一个人,一块送了一套从状元楼里提来的五层大攒盒过来,里头一层层的装了满满当当的各色菜式,酒炖猪蹄,炭烤羊腿,鹿筋拆肥鸡、清蒸甜鸭、燕窝鸡丝锅……
  总而言之,牛羊猪鹿、凉热都有,全是各色的荤菜,全都摆开,简直能办一桌子的全肉宴。
  苏磬音愣了一愣:“二爷要在庄子里办宴请人?几时回来?客人是谁?可要家里准备什么?”
  奉书擦着汗连连摇头:“没有客人,二爷说,最近差事更要紧,脱不得身,恐怕三五日里都腾不出空闲,出不得城了。”
  “这些菜式,这是二爷特意吩咐了小人,都是给二奶奶您送来的!”
  苏磬音就越发诧异了:“给我的?”
  可是她的口味一向偏清淡,齐茂行应该是知道的,一下子怎么可能吃的下这许多肉?
  他这是故意为难人不成?
  对于苏磬音的疑惑,奉书同样不明缘故,只是规规矩矩的传了主子的原话:“二爷说,叫您今个儿多吃些肉,最好能一次吃腻了,一个月都不想再碰才好呢。”
  虽然搞不懂,但是既然这全肉宴都已经送来了,为了不浪费,苏磬音也是当真和月白石青一道,午膳晚上两顿都没叫厨下再做点饭,只配着米水吃了满肚子的各色荤肉,这还剩了大半出去,都赏了庄子里下人。
  虽然不至于如奉书说的一个月都不想再碰肉味儿,但是苏磬音用过晚上之后,也的确是叫厨下,往后的几日里,都给她送清淡的素食了。
  不过,苏磬音只诧异了多半日功夫,等到夜里就明白了其中缘故——
  天色刚暗下来,城里便敲丧钟了,钟声穿的极其悠扬,隔着这么远的城外山里,都能隐隐听到庄重肃穆的钟声,等到次日凌晨,整个盛京内外的宫观寺庙,便更是约好了一样,打从五更天开始,便都一块敲起了大钟,直到旭日东升,都未曾停歇。
  这样的动静,也只是帝王驾崩之后才能享,便是皇后太后,都没有这样的牌面。
  国丧了,百日内不可宴饮作乐、不可婚丧嫁娶,甚至七七四十九里,都不可以宰杀牲畜。
  虽然民间没有要求要求守孝一样一点荤腥不能沾,但是没了现杀的牲畜,对于寻常的庶民百姓来说,这么热的天儿里,与食四十多天的素也并不差什么。
  也难怪齐茂行说他最近都忙的很,起码三五日都出不得城。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这么要紧的时候,只怕三五日都是少的。
  不过回过神后,苏磬音一时间,心下却也忍不住的有些复杂——
  所以,齐茂行这是再这么忙的要紧时候,还记得她吃肉嘴馋的这点小事,特意腾出空来,叫奉书特意带了状元楼的席面来,先叫她提早吃个够?
  分明她都并不是无肉不欢的人,倒是齐茂行自个,他那么一个最是爱吃浓盐酱吃、大鱼大肉的人,自己腾出这样的机会,赶在国丧前先吃个够?
  虽然没有亲口去问,但苏磬音只在心里想想,也猜得到,多半是没有的。
  他在宫中是当差护卫,工作去的,新旧交替,这么忙乱的时候,哪里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更别提万一再叫人瞧见了,沾一个不敬先帝的罪名,就更是得不偿失。
  他原本就因为假装废人,跟着她连着吃了好几个月清淡素食,已经清减了许多,正是青春年少,连发育期都还没彻底结束的年岁,再叫这国丧吃上几个月的素,只怕是要更消瘦不少了。
  不过才想到这儿,苏磬音便也立即拍拍脸,只叫自己从这不必要的关怀里的走了出来——
  得了,快清醒些,齐二已经不是之前要她照顾保护的废人小可怜了,人家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新帝的亲卫近臣,前途无量,忍这一时,往后有的是钟鸣鼎食、齿甘乘肥,只有比她更富贵豪奢,她一个正经“清贵”出身的苏家人,只怕是见都没见过,同情还是赶紧收一收,只想想自个的日后才是正事!
  不过虽然苏磬音记挂着日后,但是国丧之后,齐茂行的确回来的次数与时间,都变的更少了。
  不光少,并且时间都格外的飘忽,之前还是夜里休息时回来,最近便是完全没有固定的点儿了,清晨半夜、晌午黄昏,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突然出现在庄子里冒个头,通常也待不够多久,打卯似的躲在暗处冒个头,一旦被她发现,就立马做贼似的匆匆而去。
  就好像是现在——
  刚刚上完了课,从存茂堂里出来的苏磬音,才刚往外走了几步,便立即又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微妙感觉,大概类似什么人一直死死的盯着你看。
  苏磬音立在原地,转了一圈,便立即根据这感觉的方向,找到了来源。
  她抬手遮掩,仰头看向了学堂外头桂树,这是一株八月桂,少说也长了几十年的功夫,这时节没有花开,但是枝繁叶茂、长得格外郁郁葱葱。
  苏磬音一眼看过去,其实是什么都没有看见的,但是她却带着莫名的把握,开口叫了一声:“二爷?”
  话音刚落,高壮翠绿的树冠之间,便也立即响起了一阵窸窣的动静,紧跟着,果然是一道熟悉蜂腰猿背,漂亮至极的身体,轻轻巧巧的从树间落在了地上。
  齐茂行站直了身,低头拍了拍身上沾染的落叶,面上也不禁露出几分懊恼。
  他其实是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常常被夫人发觉的。
  人的眼神目光,是有力度的,寻常人被盯得久了,也会的忽的似有所觉,直觉的顺着目光看回去,若是习武之人,五感便更是敏锐。
  磬音分明从未习武,但在他的目光下,却是每每不用多久,便立即可以敏锐的察觉到他,只能说,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当然,齐茂行也知道,只要他躲在暗处时,不要再这般全神贯注的盯着磬音看,凝神屏息,以他的身手,莫说苏磬音了,便是宫中的好手,也并未能发现他的踪迹。
  但他如何能做到不看她?
  他这般只要略微得了一点空,便不顾辛劳,京内城外的来回奔波,不就是为了能多看磬音几眼吗?他都已经不能近前了,这般一路颠簸风尘的过来,再连看都不能看……
  他如何熬得住?
  被发现后,齐茂行立在原地,等着苏磬音向自个走过来,在这段时间里,目光也仍旧是一丝不错的盯着她看——
  磬音看起来,像是已经恢复了从前安然闲散的模样了,发现了自己,面上也仍旧十分的平静,甚至嘴角都还带了一丝微微的弧度,像是觉着他这从树上下来的模样,很是有趣似的。
  但齐茂行却清楚的知道,这都是假的,都是她勉强自己,装出的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她真正的担忧与难过,都被她好好的压在心底,只有上次才隐隐瞧见了一丝端倪。
  他倒是宁愿苏磬音对他生气动怒,像是之前一样,大声责问他为什么欺瞒哄骗于她,甚至如上次发现他半夜不在时,急的坐立不安,指着鼻子问他是不是急着想找死,那也是因为她对他还真心在意。
  但她现在却不会了。
  知道了自己不是废人,听到自己解释的那一夜里,苏磬音那打底子里透出来的不安与寂寥,齐茂行直到现在,都还深深的记在心里,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在那一刻,以齐茂行的敏锐,甚至觉着他的夫人压根都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她疏离冷漠的像是一朵云,只在这里略微缓一缓,随时就要消散了去。
  随意隔了十几日,但是每每想起,齐茂行都还忍不住的攥紧了手心,面色僵硬。
  这也就是这些日子,为何要这般躲闪逃避的缘故,他总觉着,若是苏磬音再好好的找他谈一次,天上的云,就是当真要彻底消散,只到那时,他便是想要如这般偷偷看她几眼,也是不成了。
  苏磬音发现了齐茂行神色的低沉,她没有靠的太近,最近这十天里,她已经深刻体会到了习武之人的速度有多快。
  因此现在为了防止他一眨眼就逃走,她隔着三步的距离,便先开了口:“我不说什么,二爷先别急着走!”
  齐茂行闻言微微抬眸,面色有些犹豫,却也果真没有再立即逃开。
  苏磬音便略微松了一口气,她想了想,微笑着,先随口起了一个安全的话头:“一路骑马回来,二爷可累不累?朝中正是忙的时候,您这么来回奔波,实在是太累人了些,又不能休息,其实若是有空闲,倒不如就在城里住下。”
  “侯府你如果不想去,就在皇城附近寻一处地方,要不然把长夏也带去,这么来回的功夫,都够好好睡一觉了。”
  齐茂行一字未曾开口,只是静静的听着她的话,他的星眸澄澈,面上却是隐隐带了几分戒备,显然,对于她这一番客气关心,他一点没往心里去,甚至都还做好了准备,时刻就要像之前一样飞奔跑开。
  等了半晌,苏磬音便略微叹了一口气:“二爷,其实您不必如此,您就算是不想和离,或者暂且不愿与我说之前的事,直说就是了,分明是自个的家,总这样做贼似的动不动就跑,像什么样子?”
  “咱们两个,不管怎么说,我在你面前也不能算个威胁吧?你只要说一句不愿不行,我一点法子都没有的,您这是怕什么?”
  “我不会这样的,磬音。”
  齐茂行却忽的打断了她,“你上次与我说的话,我都记着,不必你来寻我说,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到这儿,齐茂行顿了顿,面色坚韧且,声音却又带了一股说不出的难过低沉:“只是,你且再等等,叫我,再多看你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