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作者:一寸方舟    更新:2022-03-03 13:01
  番外三
  1.卯时
  春天的白天来的渐渐早些了,天光透过层层的纱幔缝隙固执的映照在帷帐中的那张拔步床上,轻轻触摸着美人的指尖。
  邵循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往身边人怀中缩了缩:“有光……”
  男子便一边摸着她的头发安抚,一边伸了长臂去将帷帐拉的更严密一些。
  忙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闲下来,今天没有早朝,皇帝抱着邵循想要多温存一会儿,但是她被那一点光线照醒了之后,却仍是睡不着了。
  “再睡一会儿罢。”
  邵循蹭着皇帝的胸膛,既想顺势偷懒,又记挂着一会儿孩子们要来请安,便磨磨蹭蹭地既不肯睡也不睁眼,闹的皇帝哭笑不得。
  他轻捏了捏妻子娇嫩的脸颊:“要睡就睡,要起就起,做什么来闹朕?”
  邵循扑簌扑簌的扇了扇睫毛,终于还是挣扎着睁开了眼,她翻身坐起来,又反过来拽皇帝的手:“您也起来嘛。”
  她这是自己睡不成懒觉,也要拉着他一起。
  皇帝没有晚起的习惯,但是偏喜欢逗她,靠在床榻上跟她闹了好半天,才做出不得不起身的样子被她拉起来。
  等邵循洗漱完,打扮好了,回过头来看皇帝披了一件淡青色的袍子,正坐在罗汉床上,随意靠着迎枕,冠也没戴,将头发束在身后,借着晨光,有一搭没一搭的看书,低垂着眼睛,任由眼帘将那对浅眸盖住,高挺的鼻梁打下隐隐绰绰的影子。
  他看的也不怎么认真,只是打发时间而已,因此感觉周围一旦安静下来便察觉到了,他将书本扣在炕桌上抬头看去,见宫人们不知什么时候都散去了,而他的妻子靠在门边,正静静望着他,神情专注而缱绻。
  皇帝心下一动,在与她对视的瞬间就感觉到心底里没由来的涌上来一阵真切的欢喜,温温热热的涌向全身,让他的眼神一下子柔和了起来。
  他向邵循伸了伸手:“来。”
  邵循便提着裙摆走来,将手放进他宽大的手掌中,自然的靠进了皇帝怀里:“……陛下。”
  皇帝摸着她的脸:“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竟还跟朕撒娇,方才看什么呢?”
  他嘴上这样说,但语气中满是密密绵绵的宠溺,比他哄子女时还要温柔十倍。
  “我哪里有撒娇……”邵循嘴硬了一句,接着压低了声音,非常诚实的称赞道:“看您好看呀。”
  接着她便感受到了自己依靠的胸膛在震动,皇帝一边笑一边摇摇头:“朕都老了。”
  是啊,从他们在奉麟阁相遇到现在,十个春秋马上就要过去了,如今已经是宁熙二十八年,他眼看已经四十过半了。
  邵循直起身子,认真的端详着眼前的男人,他则双目含笑任她打量。
  没有人能够摆脱岁月的洗礼,赵寰自然也不可能例外,他的眼尾眉心上不可避免的被刻上了几道细细的纹路,再不起眼也终归存在着,与十年前最鼎盛的年岁相比还是有了变化。
  但是邵循不在乎。
  她捧着天子的脸,并不避讳的用力亲了亲那些时光留下来的痕迹:“一样好看啊!”
  皇帝虽然早就看开了,仍然被她的称赞哄的心花怒放,面上却十分淡然,点了点她的额头,状似无奈道:“……你呀。”
  他捏着邵循的下巴,想要靠近时却被打断了。
  已经五岁的八皇子探进小脑袋来,一点也不在乎打断了什么,他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进父母之间,大声告状道:“弟弟他哭了!好吵啊!”
  跟爱人之间活生生插/进来一个捣蛋鬼,皇帝的额角跳了跳,觉得今天可能要多长一根皱纹。
  2.辰时
  后宫的妃子们每隔五日才会来给中宫请安,但是尚在宫中的皇子公主却必须要每天都到。
  皇帝存活的儿女中年长的都已经出宫开府,还住在太极宫最大的是十六岁的六皇子赵言杰,之后便是皇太子赵言枢和他三个同母弟妹。
  赵言棣和才四个月大的赵言桭还跟着邵循住,其余连赵若棠都已经搬到公主院中独居了。
  若没有特殊,每天辰正兄妹几个就要一起在甘露殿向母后请安。
  说来也令人叹息,赵言枢身为皇储,也是中宫的长子,在七岁离开甘露殿,如今住在东宫,比异母的哥哥赵言杰离得父母还要远些。
  几个孩子挨个跟邵循问好,与她刚说了几句话皇帝就走了过来,坐在邵循身边从赵言杰开始考教功课,他在这上面一向是个严厉的父亲,前面三个已经成家的皇子也是被这么教出来的,如今每每想到皇父的脸还面如土色。
  只是当着邵循的面,皇帝多少收敛了一些,态度也温和了不少,竟还勉励了几句。
  皇帝的儿子中,不算邵循生的这几个,前面三个年长的虽然性格各有短处,但在学业上都很争气,算得上各有所长,只有赵言杰不算聪明,带了点憨气。
  他不是邵循亲生的孩子,来甘露殿走一趟之后还要去看看已经升为宜妃的亲生母亲,这时听到皇后终于说了一句:“去见过你母妃吧。”
  他当即如释重负,他知道今年黄河凌汛的事告一段落,今天又没有朝会,八成要撞在父亲手里,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昨天连夜抱佛脚熬了通宵才敢过来,如今像是上刑结束了一样,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离开甘露殿时脚步都带着轻快。
  五公主赵若棠刚搬出去没几天,她人娇气些,靠在邵循怀里拽着皇帝的手腻歪了好一会儿,才跟赵言棣打闹着跑去看小弟弟了。
  这一折腾皇帝也该到工作的时辰了,他在邵循和儿子头上分别摸了摸,出了甘露殿往两仪殿去了。
  赵言枢身为太子,要学的东西很多,每天从卯初开始读书,给母亲请安的这段时间对他来说其实算是中途放松一下。
  邵循摸了摸他的脸:“阿枢,是不是很累?”
  赵言枢已经快要十岁了,五官很像他母亲,又夹杂了一些皇帝的影子,在同龄人中又长得高挑,此时就是个漂亮又极其英俊的小小少年。
  他小时候还好,越大越显出了性格中沉静的一面,平时不太爱说话,只有在母亲面前才显得活泼些。
  他认真的摇摇头:“还好,其实很有意思。”
  每当看着这样的儿子,邵循在欣慰的同时,心里不免总会有几分忧虑。
  在她的印象中,小孩子总是活泼爱玩闹的,特别是男孩子,大多跟赵言棣一样调皮捣蛋,脑子里不存事。
  但是赵言枢却完全不同,他的记忆力和理解能力远超常人,小时候尚存着几分童趣,但是随着年龄长大,他的脑袋像是永远装不满的海洋,不管师傅们灌输多少东西都能悄无声息的吸收干净。
  成长中的每一件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快乐的事记得,难过的事却也无法忘记。
  他懂得越来越多,知道的越来越多,却越来越沉默,有时候,就连邵循这个亲生母亲都不能完全捉摸透他的想法——他真的跟她见过的所有孩子都不同。
  赵言枢最好的朋友是他的大侄子赵煜,但是邵循却发现,到如今两人相处中自己儿子总是沉默而迁就,他不是因为赵煜跟他聊得来而跟他做朋友,而是因为跟他是朋友所以愿意迁就对方。
  他的伴读都是皇帝精挑细选出来的,为了课业进度一致,都是比他大不少的少年,但是他们却完全不能把这个朝夕相处的太子当作朋友,这些少年在赵言枢面前很敬畏,与大臣们面对皇帝的态度几乎如出一辙。
  或许这对一国储君……或者将来的皇帝来说是好事,但是作为“人”来说,则再糟糕不过了。
  邵循知道这不正常,就算是皇帝,也有几个很聊得来的旧友,彼此幼年就相熟,相处起来君臣之礼都要打折扣。
  每当想到这里,邵循就不得不为这孩子以后担心。
  现在还好,他还有父母在,她是母亲,赵言枢依赖她,愿意跟她诉说心事,而皇帝作为父亲对这个儿子十分了解,父子俩个很有共同语言。
  但是有一天他们不在了,谁能陪伴这个聪慧而敏感的孩子,又有没有人能陪他谈论心事,排遣忧愁呢?
  邵循精致的眉毛微微拧起,赵言枢见了,像是能读心似的,不问母亲因为什么发愁,只是说:“娘,你不要担心……”
  邵循怔怔的看了他半晌,最后才卸下了那口气。
  3.未时
  赵若桐来看望邵循时,她才把那点心事告诉了最好的朋友。
  赵若桐微笑着摇摇头:“儿孙自有儿孙福,阿枢还小呢,你怎么就知道他将来遇不到志趣相投的朋友,说不定将来的太子妃就是他的知己呢?”
  邵循托着腮,看在公主眼睛里,有种她还是十六七岁时的那种稚气,她叹道:“你说的对,说不定我就是想的太多了……”
  “可不是杞人忧天么?”
  赵若桐取笑她:“可谁让儿女都是债,这几个就够你操心的了,再多些怕就要愁出白发了。”
  刚说完这句话,她就看到邵循的目光转过来,赵若桐急忙道:“我无债一身轻,循儿,你可千万别想我母妃一样唠叨。”
  她低下头:“我不喜欢孩子。”
  提到这个,邵循心里其实很有些狐疑,她忍不住道:“阿桐,你跟驸马……”
  赵若桐道:“我们很好……你不要疑神疑鬼的。”
  邵循欲言又止,但是夫妻间的事外人插手反而不好,要说如果驸马对公主不好,她和她父皇还能给她撑腰,但是明显驸马是个不错的青年。
  他刚跟赵若桐成亲时,邵循还能看出这个有几分傲慢的少年对于公主妻子很生疏,有意无意还要故意疏远,但是不知是不是朝夕相处日久生情的关系,那孩子看赵若桐的目光倒是渐渐亲昵了起来,他比赵若桐小将近两岁,平时还叫她“公主姐姐”,看在外人眼里很有意思。
  如此,倒显得号称对人家“一见钟情”的赵若桐略微冷淡。
  人都是胳膊肘往里拐的,两人如今的情景若是颠倒过来,邵循八成就要大发雷霆,嫌人家不识好歹,怠慢皇女了,但是如今……她反倒不好插手了。
  4.酉时
  赵若桐的公主府离皇宫非常近,但是到底不如以前方便了,她进宫跟邵循待了一下午才依依不舍的出宫,出了宫门口就发现霍衡别别扭扭的守在宫门口,竟是又来接她了。
  她也没说什么,夫妻两个一起往公主府走。
  “姐姐,在宫里玩的还开心么?”
  赵若桐点点头:“我一直跟皇后在一起。”
  霍衡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后天就是上巳节,我们一起去郊外踏青吧?”
  赵若桐抿了抿唇,许久没有开口,直到踏进公主府的大门,才提醒什么似的:“那位红莹姑娘的忌日要到了,你还是先准备这个吧,我们当初说好了,我不会生气的,你尽管去办。”
  霍衡脸色一下子变了,他有些委屈的停在原处,等赵若桐走的连影子都不剩了,才打起精神,重新追了上去。
  ——日子长着呢,只要有恒心,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水滴石穿了。
  5.戌时
  邵循静静的趴在皇帝身边,想了半天还是没跟他提起赵若桐的事。
  有些事情真的是顺其自然比较好,一旦掺合上其他的,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皇帝不知道她的心事,摸着她的腰道:“说好了要南巡的,去年正赶上你怀着小九,等他再大一点,朕带着你去江南看看。”
  邵循从心事中回过神来,她眨眨眼:“那您可要老实些,我可不想再跟去年一样白高兴一场。”
  皇帝无奈:“这还能算在朕头上?”
  “怎么不能?”
  邵循摸了摸肚子:“您看现在我肚子上的肉都多了不少。”
  皇帝仔仔细细替她“检查”了一番,宣布道:“只是软了些,何况你要是再胖些才更好。”
  邵循这下没力气说话了,只能任他摆弄。
  她确实不胖,生育过之后或许不如少女时纤细有骨感,但是微微增了一点丰腴却是另一种更加成熟的美。
  不过要说其他的变化,也不是没有,邵循原本雪白无暇的腹部上多了一些淡白色的纹路,这是她几次生产之后留下的印记,始终没有办法消除。
  但是皇帝不觉得丑,他动情时吻在这些纹路上的次数仅次于亲吻邵循的嘴唇,这次也不例外。
  他的吻这时候总是要更轻柔些,像是用些力会伤到他的皇后似的。
  结束之后,邵循闭上眼睛累的昏昏沉沉,迷迷糊糊要睡过去,结束这普通的一天时,感觉温暖的触感在额头上贴了贴。
  即使在半梦间,邵循也弯起了嘴角。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