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作者:扁平竹    更新:2022-02-23 09:15
  第四十四章
  江苑想把那盒糕点放冰箱里,想了想,最后还是打开盒子,尝了一个。
  是在北城常吃的那个味道,一模一样。
  她坐在窗前,视线望着与她隔了一条街的屋子。
  灯一直没开。
  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幼时都是有着鸿鹄之志的人,大了以后,唯独他一个人走向了现实。
  他应该也有过怨怼吧,那般桀骜之人,一身反骨。
  偏就活成了他最讨厌的模样。
  一块糕点吃完,江苑又去刷了一遍牙,然后才上床,关灯睡觉。
  夜,几分安静,偶有风声。
  如同怪物低鸣。
  —
  那阵子很忙,经常连坐下来休息下的时间都没有。
  一天十几台手术,哪怕她不是主刀,仍旧累到双腿打颤。
  从手术台出来,扶着墙就坐下了。
  也顾不上那点洁癖。
  太累,累到没力气继续往前走。
  其他医生摘了口罩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江苑摇了摇头,勉强站起身:“不了,你们去吃吧。”
  她回到休息室换了衣服,往科室走,却看到了坐在里面的贺轻舟。
  他不知是何时来的,西装革履,穿着周正,哪来还有昨日夜晚半分的狼狈。
  瞧见她了,冲她笑笑。
  江苑疑惑的进去:“你怎么来了?”
  他说:“给你带了午饭。”
  瞧见周围那些医生投来的看热闹的眼神,以及一些探寻,江苑轻咳了一声,让贺轻舟过来。
  她带他去了休息室,让他以后不用再来了,楼下有食堂,她去那里吃就行。
  贺轻舟却说:“我知道的,你吃不惯食堂的饭菜。”
  他把饭盒盖子揭开,饭菜的香味四溢。
  他不愧是最了解江苑的人,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似是怕他拒绝,他便先一步开了口:“只剩下最后一年了,你连让我给你送个饭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他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那双变得深邃的眼,此时泛着淡淡薄光,随着他笑时嘴角上扬的弧度,那颗虎牙若隐若现。
  记忆便跟着恍惚了一下,仿佛他仍旧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少年。
  如藤曼般,迎光生长。
  长在眼底,攀进心里。
  刻骨一般。
  犹豫了几秒,江苑还是点头。
  是啊,最后一年了。
  他们只剩下最后一年。
  看来贺轻舟是真怕她饿着,加大号的饭盒,米饭压的实。
  她吃了很久都没见减少,唯独边上多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坑。
  江苑轻笑着问他:“你是想撑死我吗?”
  贺轻舟便也笑:“撑死你了,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挽留的话来。
  江苑听懂了,却装作没听懂,只是笑了笑。
  都是聪明人,彼此也心知肚明,这段关系,早在很久之前就该结束了。
  是贺轻舟以一己之力在苦苦支撑着。
  不是都说喜欢就是一场博弈吗,往往动情最深的那个人,输的也最惨。
  贺轻舟从前不信这个理,后来他信了。
  但也没别的办法。
  那段时间江苑忙,其实他也很忙。
  公司遇到点事,有个项目负责人中饱私囊,致使项目出现亏损。
  他买了当天最早的航班回去,上上下下清除了数十余人,把项目接过来,亲自跟进。
  连着十多天都没怎么合眼,在车上都能睡着。
  实在困的不行了,会看看手机里,江苑的照片。
  那个时候她还很小,脸上尚带婴儿肥,穿了件背带的牛仔短裤,因为是他偷拍的,所以她看着镜头的样子有点懵。
  长时间的疲乏让他眼里满是血丝,手指轻抚过照片里的那个人。
  他嘴边的笑意便深了些。
  乏累被欣喜取代,便不觉得有什么了。
  偶尔也会拨通江苑的电话,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其实就是想听会她的声音。
  也不知是预感还是什么,他总觉得,这样的机会,过一天便少一天。
  是有期限的。
  如果一开始便知道他们的结果是这样的,那么他就应该从她五岁被接过来的那一年,就去江家找她的。
  司机的声音从驾驶位传来:“先生,到了。”
  贺轻舟看一眼车窗外,揉了揉眉心,拉开车门下去。
  又是一顿不可避免的应酬。
  今天的晚餐是隔壁阿姨送来的饺子,让她下锅煎一下,味道会更好。
  馅是白菜猪肉的,没有生姜和蒜末那些让人讨厌的佐料。
  江苑去调了点蘸料,刚吃下第一个。
  门被人敲响,几分急促。
  她微皱了眉,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
  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的走到门边,眼睛凑到猫眼旁,看到烂醉到需要被人搀扶的贺轻舟。
  搀扶他的那个人江苑有印象,贺轻舟的司机。
  江苑把门打开,还未询问发生了什么,贺轻舟便似耍赖般的过来,明明醉的连路都走不稳了。
  却还是义务反顾的走向她。
  于是江苑便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
  他抱的那样紧,紧到仿佛要把她勒进自己的骨血里一般。
  江苑用探究的眼神看向司机,司机也表示无奈,摊了摊手:“从酒局上下来就这样了,说要找您。”
  江苑同他道过谢,又说了一句麻烦了。
  司机摇头:“分内之事。”
  他离开后,江苑扶着贺轻舟进了屋。
  替他把领带解了,想了想,把衬衣的前两颗扣子也解了。
  然后进厨房给他煮醒酒汤,像是察觉到她要走,贺轻舟拉住她的手不许她走。
  他喝醉了便像小孩,极爱撒娇。
  “再陪我一会。”
  江苑知晓他的毛病,醉酒后不喝醒酒汤第二天肯定会头疼。
  于是想着把他哄好,先煮了醒酒汤再说。
  他却垂下眼,一副委屈到要哭出来的模样:“江苑,骨头又疼了。”
  建好的城池堡垒便在此刻有些崩塌痕迹,她在他身旁坐下。
  “好,我不走。”
  贺轻舟靠着她的肩膀,手挽上她胳膊。
  活脱脱一副小娇妻的模样。
  江苑倒也没推开他,只轻声问了一句:“贺轻舟,你饿不饿?”
  他挽的紧,怕她走。
  摇头说不饿。
  江苑低笑一声,说:“可是我听到你肚子叫了一声。”
  他不说话了。
  江苑便放低了声音哄他:“我去给你做饭,我不走,我向你保证。”
  他抬起眼眸,突然问:“一直不走吗?”
  他这句话里的含义太多了,江苑低下头,与他额头碰了额头。
  “现在不走。”
  贺轻舟的眼神便黯淡下去。
  “我早就知道,你会离开我。”
  “很久以前就知道。”
  是啊,很久以前就知道的事情,可为什么,偏偏就是释怀不了呢。
  —
  贺轻舟睡着了,靠在江苑的肩膀上。
  她动作小心的把他放在沙发上,然后回房抱了床被子出来,给他盖上。
  又去厨房煮了碗醒酒汤。
  哄着半梦半醒的他喝完。
  然后才放下心来。
  也得益于江苑的悉心照顾,次日醒来,贺轻舟才没有头疼。
  他似乎忘了自己是怎么来的。
  江苑做好了早餐端出来,见他醒了,便去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摇头,坐在沙发上,上身微倾,手肘撑着膝盖,上臂自然垂落。
  一种慵懒,切自然随性的姿态。
  他像是在回想。
  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于是只能问她:“我昨天应该没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吧?”
  撒娇好像也算不上出格。
  江苑笑着摇头,端着刚烤好的面包片出来,以及那份打成糊状的牛油果。
  “没有。”
  如此,贺轻舟方才松了口气。
  他没什么胃口,简单的用过餐以后,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接自己。
  待会还有工作。
  他昨天喝了那么多酒,恐怕一晚上的时间还不足以完全代谢掉。
  开车估计都算酒驾了。
  江苑给他泡了杯花茶,说是可以解乏,让他困了就喝一点。
  “能少喝酒就尽量少喝点吧。”
  贺轻舟正穿外套,听到她的话,手上动作稍停。
  手臂从袖口伸出,他接过她递来的那个茶杯。
  杯盖拧的紧,玻璃的杯壁,晃一晃,甚至还能看见晒干的茉莉花在热水里舒展开。
  嘴角便挑起一抹弧度:“嗯,今天不喝了。”
  江苑今天是晚班,现在不着急出门,给小乖倒了猫粮。
  身后一直没动静,她知道,贺轻舟没走。
  她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过了很久很久,开门声才响起。
  四周再次陷入一片安静之中。
  他离开了。
  小乖没吃多少,便跑到江苑怀里撒起了娇。
  蹭来蹭去。
  江苑挠挠它的下巴,让它乖一些。
  正好趁着今天天气不错,她把家里来了一次大扫除。
  又分别给姥姥和妈妈上了香。
  记忆里关于妈妈的片段,几乎是没有的。
  所以江苑更依赖姥姥多一点。
  抽屉上的相框里,是她和姥姥的合影,也是唯一一张的合影。
  她没什么朋友,那些心里话也少与周嘉茗她们讲。
  也不是不交心,纯粹就是,她不是那种能随意敞开自己内心,毫无保留将自己暴露给他人的人。
  所以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和姥姥讲。
  “我犯了这么大的错,就这么一走了之,是不是很不仁义啊。”
  她笑了笑,头靠着相框,轻声呢喃,“姥姥,您说我这辈子还能遇到第二个像他这样爱我的人吗。
  遇不到了吧。”
  他们之间其实没有太大的坎坷,那种电视剧里演的爱而不得的原因。
  什么国仇家恨,或是道德伦理。
  他们其实一样都不沾边。
  都是些细微的小事,如同投于河里头的小石子。
  站在岸边是瞧不出什么异样来的,风平浪静。
  可小石子多了以后,踩进去,便扎的人寸步难移。
  先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看到他难过,自己也会难过。
  为什么独独对他,与对别人不同。
  后来见的多了,了解的多了,也逐渐开始知晓,这种感觉就是喜欢。
  贺轻舟时常挂在嘴边的喜欢。
  但喜欢在她生命中占比太小。
  江苑终究是要离开的。
  不知归期,不知生死。
  她不能自私的让他等她,如同在机场等一艘轮船。
  可是,她不希望再看到贺轻舟的骨头疼了,至少在她还在他身边的时候。
  “虽然这样做很自私,可是只剩最后一年了。”
  她轻轻擦拭相框,“姥姥,我想好好陪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