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作者:扁平竹    更新:2022-02-23 09:15
  第三十一章
  见贺轻舟一直不动,江苑看着他,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他的声音,一下就哽咽起来:“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但你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是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
  他的眉眼神情和前段时间完全不一样了。
  仿佛又变回了江苑所熟悉的那个人。
  江苑愣了很久:“你恢复记忆了?”
  “嗯,都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他垂着眼,不敢看她。
  那双手也轻微的颤抖,因为恐惧。
  他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
  他怕江苑再把他推开。
  也的确,推开了他。
  长久的沉默之后,江苑声音算得上温柔,像是在哄他一样:“贺轻舟,人都是会变的。”
  他如何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瞬间就急了,哪怕努力忍着,声音仍旧有几分哽咽:“罪犯都有刑满释放的机会。
  江苑,你别直接给我判死刑。”
  “不是你的原因。”
  江苑说,“那段时间里,我突然明白,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不能等待别人来拯救我。
  我是可以自己救自己的,没有能力我就让自己变的有能力。
  贺轻舟,我不怪你,我也没有理由怪你。
  我只是……”
  他苦笑一声,接过她的话:“只是不再需要我了,是吗?”
  他就这么看着她,眼尾泛红,泣血一般。
  江苑到底不忍再看,于是移开了视线:“贺轻舟,我该感谢你的。”
  他没再开口,任凭沉默在二人周边蔓延,如同恶疾一般,死死扼住他的咽喉。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低声:“阿苑,骨头好疼。”
  —
  江北的夜晚的确冷的可怕,贺轻舟从江苑家离开后,一直在附近徘徊,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
  他突然觉得,没了落脚处。
  情绪太多,一下子全都涌上来,便好似彻底没了情绪。
  其实他们刚认识的那几年,江苑对待他的态度和陌生人也没太大的区别。
  不冷不热,礼貌有,但仅仅也只剩礼貌。
  苏御总说,他像块狗皮膏药,贴在江苑的身上了,便死活不肯下来。
  整天献殷勤也没见别人多看他一眼。
  但贺轻舟一直坚信,自己对她好,总有一天,她会看到他的。
  也的确被看到了。
  可那么多年的努力,为什么就因为这短短的三年,全部功亏一篑了呢。
  他那么喜欢的人,那么那么喜欢的人。
  现在,又要和他做回陌路人了。
  他笑了一下,无力感瞬间就击溃了他。
  骨头太疼了,从前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疼过。
  哪怕是出车祸,险些丢了命的那次,也不如这次的十分之一。
  怎么办啊。
  他该,怎么办。
  贺轻舟随意的坐在路边,手捂着脸低下头,肩膀颤抖,手指被濡湿。
  —
  贺轻舟刚出生的时候,比正常婴儿要小上不少。
  那会都说他活不过十八岁。
  贺母坐月子期间就天天在家以泪洗面。
  后来老爷子找大师给自己这个小孙子算了一卦。
  大师说他人生坦途,天之骄子,不光能活过十八,八十也不成问题。
  就是他这命格不太好,半生孤苦,最想要的,反而最得不到。
  老爷子一听这话,觉得无所谓。
  他们贺家的孙子,想要什么没有?
  所以从小到大,他就是在溺爱中长大,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混不吝,满身的狼性。
  初中就因为打架,无数次被请家长。
  他呢,永远都是一副,我错了,但下次还敢的桀骜样。
  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觉得就是溺爱得狠了。
  但秉性早就成型,现在想改已经来不及。
  所以只能罚。
  贺轻舟犯一次错,他就打一次。
  下手倒也不知道留情,似乎打的越狠,他那个臭脾气就越有机会被纠正过来。
  经常动不动就打的他下不了床。
  但还是没用。
  贺轻舟永远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伤好了,该干嘛该干嘛。
  后来有阵子他变得安分,架也不打了,整天在家研究做饭。
  烫的满手血泡。
  除了打架,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某件事上这么坚持。
  老爷子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生怕他又在憋什么坏。
  于是就去找他问了。
  贺轻舟大概刚试吃了一下自己做好的红烧肉,此时正忍着恶心狂喝水。
  听到老爷子的问话,他也没隐瞒:“江苑在学校总是不好好吃饭,我觉得应该是那里饭菜不合她胃口。
  所以想学会了以后每天给她送饭。”
  老爷子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江家那个野闺女?”
  贺轻舟不爽的皱眉:“什么野闺女,她是江苑。”
  老爷子察觉到了什么。
  自己这个孙子几时这么维护过一个人。
  “她吃不吃饭,与你有什么关系?”
  贺轻舟把那盘失败的红烧肉倒进垃圾桶里,重新研究食谱:“当然有关系了,她要是饿肚子的话,我会心疼的。”
  老爷子的眉头当时就皱了起来,他警告贺轻舟:“你才多大啊,就学人家早恋。”
  他头也没抬,切了几片蒜:“没早恋,她又不喜欢我。”
  喜欢一个人,是不求回报的。
  至少在那个时候的贺轻舟看来,他对江苑好,只是因为她是江苑。
  哪怕很多人都告诉他,江苑是个私生女,她的身份太低贱,配不上他。
  贺轻舟也只会把说这种话的人揍一顿。
  并且,见一次揍一次。
  他把自己所有的耐心和好脾气都留给了江苑。
  已经不仅仅是偏爱了,是全部的爱,毫无保留的爱。
  明明以前连稍微大点声音和她说话都不舍得,后来却......
  贺轻舟从噩梦中惊醒,手臂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他把袖子往上拉,缝合过的伤口开始化脓。
  大概是碰到了水。
  正好有理由去医院。
  贺轻舟穿上外套出门,排队挂号。
  护士看到他的伤了,问他是不是碰水了?
  他像没听到一般,眼神一直往外看,似乎在找寻着谁的身影。
  护士连续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嗯。”
  见他没什么精神,护士安慰他:“没事,把脓清理一下就好了,下次多注意就行。”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她:“江苑今天没来吗?”
  “江医生啊?”
  小护士明白了,低头替他清理着伤口,“江医生很难追的,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虽然他确实长的很帅。
  伤口清理完了,小护士冲他笑了笑:“你看我怎么样?”
  贺轻舟把袖子放下来,和她说了声谢谢,然后开门出去了。
  ......
  走廊上,查房的主任医生走在前面,步伐很快,连带着白大褂的衣角都似书页翻飞一般。
  他正讲解着刚才的病例,跟在后面的江苑低头边记笔记边点头。
  经过贺轻舟身旁时,她脚步稍微顿住,看了他一眼。
  也只有一眼,然后收回,面不改色的离开。
  贺轻舟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前面某扇病房门里。
  直到这一刻,贺轻舟才突然意识到,那个幼时需要他庇佑的江苑,已经长大了。
  她像是踏上了一艘船,离他越来越远。
  他替她感到高兴,却又总有种失落感。
  江苑不太聪明,脑子也不怎么灵光。
  哪怕是每天一放学就去补习班,但考试永远都是吊车尾。
  一道题需要给她讲很多遍,她才能稍微懂一点点。
  就算是拿钱办事的补习班老师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的耐心。
  本来就是个内向敏感的性格,这下就更加畏手畏脚了。
  直到最后,连补习班都不敢去。
  但又没法回家,怕回到家被问起,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那个时候她该怎么说呢。
  说自己不会,老师讲再多遍也听不懂?
  她没法说,说了就会挨骂,被骂蠢,丢江家人的脸。
  还会被嘲笑,被她那几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妹妹嘲笑。
  贺轻舟因为出省参加奥赛,那些天没能去接她。
  还是回来的第一天,没在补习班那里看到江苑,问过补习班老师以后才知道,她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贺轻舟是在附近的便利店里找到她的。
  她坐在店里面,手边放着一盒凉了的关东煮,正低着头写作业。
  半天也没写完两道。
  贺轻舟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接过她手里的笔:“这里直接套用公式就行。”
  江苑眼睛红红的,抹一把眼泪,问他:“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他昨天给她打电话,说今天晚上会在那边住一晚,第二天才回来。
  贺轻舟扯着自己的袖子,给她擦眼泪:“我自己先回来的。”
  江苑低着头,唇紧紧抿着。
  知道她肯定是受了委屈,他忍着心疼,笑着摸摸她的头:“你舟哥可比补习班的老师厉害,以后我给你补课。”
  从那以后,贺轻舟就收了玩心,一门心思的给江苑补课。
  苏御成天埋怨,说他重色轻友。
  贺轻舟也不否认,他就是重色轻友。
  在他一对一,一道题讲十几遍的耐心教导之下,江苑的成绩终于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往上爬。
  后来贺轻舟问她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她想了想,然后靠近他耳边,悄悄告诉他:“医生,我想当医生。”
  说这句话时的江苑,眼里是有光的。
  对自由向往的光。
  可惜那个时候的贺轻舟没看出来,他只是觉得,她真好看。
  眼睛亮亮的,像他小时候常玩的玻璃珠子。
  —
  贺轻舟在外面站了一会,也没走。
  江苑拿着病例从里面出来,看到他了,脚步顿住。
  看一眼他,又看一眼他手上的药单。
  “伤化脓了?”
  贺轻舟恍惚了一下,然后抬眸,笑了笑:“神医啊,隔着衣服都能看出来。”
  江苑眉梢微蹙,推开诊室的门,让他进来。
  “衣服脱了。”
  贺轻舟没动,玩笑一般的说:“不太合适吧,这里是医院。”
  江苑早就习惯了他的不正经,也不与他多说。
  把发绳取下来,将头发重新扎紧一点。
  “我看看你的伤口处理的怎么样。”
  贺轻舟原本不想让她看的,伤口太恶心,江苑这个胆小鬼,以往他后背挨他爷爷几拐杖她都能哭上半天。
  但他最后还是听话的把外套脱了。
  外套里面还有一件,他把袖子往上撸,不可避免的碰到了伤口。
  微微皱眉。
  江苑靠近了一点,仔细观察他的伤口。
  她的体温好像比一般人要低,呼吸时的气息也总带着一股凉意。
  此时因为距离的原因,气息落在他的手臂上。
  却好像能灼伤人一般。
  贺轻舟的心脏也跟着剧烈的收缩了一下。
  他垂眸去看她,却见她一脸认真与严肃,站直了上身:“还好处理的及时,没什么大碍。
  下次记得千万不要碰到水,不然就不只是化脓了。”
  完全公事公办的语气。
  贺轻舟看了她几秒,突然笑道:“江医生还真是专业。”
  江苑注意到他轻微泛红的脸颊,抬手去摸他的额头。
  有点烫。
  她收回手,从抽屉里拿出消毒过的体温计,递给他:“你最近是不是淋雨了?”
  他看着体温计,没动。
  江苑知道他不爱用别人用过的东西,尤其是体温计这种需要含在嘴里的。
  她说:“全新的,没人用过。”
  他这才伸手接过:“前几天忘了带伞。”
  江苑低头写着病例:“发热的症状有几天了?”
  一直没有回复,她抬眸,见他嘴里含着体温计,一脸无辜的看着她。
  江苑愣了愣,无奈的笑了下:“行,先量体温。”
  四周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贺轻舟看着江苑,觉得他缺席她人生的这段时间,她真的成长了很多。
  是欣慰的,也应该欣慰。
  她终于不再是那个弱小到,任人欺负的江苑了。
  可为什么他会失落呢。
  是因为她不再需要自己了吗。
  命运还真是爱作怪。
  他那天明明是要开车去找她,希望她不要那么决绝的和他分开。
  他可以让步,无论是什么事情,他都能让步。
  只要她别不要他。
  可那次的结果是,他忘了她,并且,先把她给推开了。
  江苑看着时间,把他嘴里的体温计取出来。
  还好,低烧,不算太严重。
  以他的身体来看,睡一觉就好了。
  “这几天好好休息。”
  说到这里,江苑顿了顿,抬眸看他,“如果你来江北是因为我,那么还是早点回去吧。”
  拒绝的倒也直接。
  贺轻舟觉得自己的肠胃好像痉挛了一下,拧着的痛感。
  他大约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有多勉强:“那些工作就算不去公司我也能完成,会议远程就行。
  江北的空气还挺好的,我想再多待几天,权当养病了。”
  江苑点头:“那随你吧。”
  她没再多说,开门离开。
  贺轻舟也不知在那坐了多久,脸上的笑容像是雕刻出来的一般,僵硬的要命。
  随着她的离开,缓慢的敛去。
  他捂着膝盖。
  膝盖骨的疼痛永远是最强烈的。
  这好像是一种暗示。
  —
  回到家后,贺轻舟找保洁将屋子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遍。
  电路也修好了。
  破旧的房子变得焕然一新不过是一通电话的事。
  冰箱也被装的满满当当。
  失忆后的三年里,他下厨的次数寥寥无几。
  虽然有点生疏了,但也还好。
  他把炉子打燃,做的都是些江苑爱吃的。
  用食盒装好,犹豫着该以怎样的借口送去。
  她如今拒绝他已经成了常态,早把他划分到陌生人那一类了。
  贺轻舟提着食盒在她小区门口走来走去,心里好像有什么情绪积堵着。
  “是你啊!”
  欢快喜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戚穗岁摘了耳机,笑容惊喜的看着他,“咱们还真是有缘呢。”
  看着面前这个不过十五岁出头的女孩子,贺轻舟眉头皱了皱。
  现在的小朋友还真是自来熟。
  她拿出手机晃了晃,冲他笑笑:“我见过你好几次了,加个微信吧?”
  贺轻舟:“没手机。”
  戚穗岁被这种连敷衍都嫌麻烦的拒绝方式给噎了一下。
  垂头丧气的转身,手都扶上小区铁门了,准备推开。
  贺轻舟叫住她:“你住这儿?”
  戚穗岁点头:“对。”
  “那你认识江苑吗?”
  戚穗岁好奇的看着他。
  难怪觉得他说话的口音听着耳熟,满口的京片子。
  和苑姐姐一样。
  果然,能够吸引大帅哥的,只有像苑姐姐那样的大美人。
  “认识啊,她就住我家隔壁。”
  贺轻舟不自然的咳嗽几声:“那个......你只要微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