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弋临话音刚落,面前的舞台灯光在一瞬间打开，刚刚还昏昧暗沉的场馆，忽地一下变亮了。
  和许多年前的那个商场顶楼的电竞馆相比,眼前的舞台实在有些太豪华了。
  蓝色和红色的光交织着在空中闪动,灯光就像星星一样,迅速汇成了两道奔腾的河流，涌入最高处的海洋。
  舞台的两边分别矗立两个被玻璃包裹的小房间，一列五个座位排开。
  随着队伍座位上方的白色大灯打开，座位上的那一张张年轻鲜活的面孔,也被一一照亮。
  池嘉让坐在队伍的正中央。那张神色恹恹的睡不醒脸，英俊帅气,格外醒目。
  欢呼声、尖叫声混合着舞台背景的音乐声，像是夏天柏油马路上的热气，腾腾蒸发，喧嚣而热闹。
  明杳认真地看着那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目不转睛,轻轻开口,话却是对许弋临说的。
  “是吗？我不觉得。”她的语调四平八稳,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又是凭什么觉得我们不适合？”
  “明杳,你也不要觉得我故意挑拨你们的关系啊，师兄也只是凭借经验,说出自己的一种感觉而已。”许弋临紧张地盯着明杳的侧脸，解释道,“我刚才不是和你那个主持人同学聊了一会儿天吗,我觉得这个C他看上去并不是像表面上这样……”
  “这样什么？”明杳倏地出声打断他,“这样好？”
  大概是周围太吵了,许弋临竟然也没听出明杳尾音拖出去的，那一点淡淡的讥嘲。
  在他眼里，明杳还是那个学习刻苦努力、性格温柔安静的小学妹而已。他轻咳了一下，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说了。
  “就是吧……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姑娘会怎么想的。”许弋临观察着明杳神色的变化，“看，这么多人在舞台下为他欢呼，你肯定也觉得他特别好，特别激动，对不对？但是因为我从小玩游戏嘛，我知道电竞这个产业虽然比以前好了一点，但还是没什么前途，今年他能走到这里，也许明年就查无此人了。C确实厉害，但谁知道他能走多远呢？他能给你提供一个正常的、稳定的生活吗？”
  明杳神色未变，似乎听进去了一些。
  许弋临大着胆子继续道：“你之前问我比赛的事，我还纳闷呢，我现在大概明白了，你和你这个同学到底是什么情况。其实我也听好多朋友说起过，电竞圈真的蛮乱的，你现在在美国，他在国内，你们平时的交流有多少？而且你学的东西和他根本没有交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C他高中没毕业就出来打比赛了吧？他的文化水平也就这么多了，你们以后真的会有共同语言吗？”
  自始至终，明杳都没打断他。
  听到许弋临最后那句反问，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唇角漾开一丝淡笑，忽地又尽数收回，发出一声讥嘲的冷哼。
  “许弋临，你觉得你比我更了解他？嗯？”
  这一句话说得硬邦邦的，冷冷地甩了过来——这还是明杳第一次没有叫许弋临“师兄”，而是直呼他的名字，许弋临当场就愣住了。
  他和明杳认识两年多了，明杳刚来洛杉矶的时候，就是他接她从机场到学校住宿的hall的。
  第一眼，他就被这个乖巧温柔的小学妹吸引了目光，只奈何她的态度一向不冷不热，把距离维持得很好。
  刚才看到池嘉让，他算是明白，这两年多来，明杳的不冷不热到底是为哪般了。
  许弋临心中的自卑不过存留片刻，就全被十足的信心取代。说到底，明杳喜欢的大概一直都是高中时的一个剪影而已，现在C一不在她身边，二和她没什么共同追求，其实对自己而言没有什么威胁。
  对明杳来说，肯定是自己才是更好的选择。
  所以，他才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地说了上面这一番话。
  只是，许弋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明杳竟然是这么回应自己的。
  他还从没见过明杳对别人这么凶的时候。
  像是一只小刺猬，平时都温驯地收敛了自己的武器，但危险一到，立刻蓄势待发。
  许弋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呃……也不是说我比你更了解他……我当然不了解他……我只是从一个比较现实的角度，帮你考虑……”
  “你是我爸还是我妈？我需要你帮我考虑？”明杳冷笑，“我从前对你态度好，叫你一声师兄，是因为我还尊重你。今天你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我权当你放屁，下次再听到，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明杳你……”许弋临皱了皱眉，彻底卡住了下文。
  她的态度已经摆得很明显了。
  ——池嘉让就是她的逆鳞，谁都不许碰。
  许弋临有些不甘心地往台上看了一眼。
  少年正在低头调试设备，凌乱到恰到好处的碎发下，只露出一弧挺拔的鼻梁。
  他的唇色有些淡，上台之后一直紧紧抿着。此时身边的队友似乎和他说了一句什么话，他觉得有些有趣，微微勾了勾嘴角，轻笑转瞬即逝。
  看上去，他就是那种吊儿郎当的浪子。
  但偏偏女孩子好像很吃这一套。
  许弋临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不死心，偏头再次看向明杳：“可是他连高中都没有读完。”
  “嗯，所以呢？”
  “你每天研究的是什么，他……”许弋临瞥了一眼台上的池嘉让，“他虽然打游戏厉害，但是他又能和你聊什么呢？你们根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呀。”
  在许弋临的印象里，打职业的人，大多数都是那种不良少年：学习成绩上不去，天天就翘课打游戏。不厉害的就去打工赚钱，厉害的像池嘉让这种，也就可以打打游戏，勉强算个出路。
  毕竟，读个好大学、找份安稳的好工作，在许弋临看来，这才是正常的人生。
  至于池嘉让这样，纯属不良少年的无奈选择而已。
  明杳像是能看透他的心思，似乎觉得有些可笑，直白地揭穿了他的心思：“那你是觉得，我平时和你很有共同语言？”
  “……”许弋临回想这两年多来和明杳之间客气又疏离的交流，已然明白了明杳的意思，“……行，我也是好心，你要是不想听，就当我放屁好了。”
  他很少在明杳面前说脏话。最后的这个“放屁”，带了点泄愤的意味。
  明杳冷笑一声，接得坦然：“我确实当你在放屁。”
  舞台上的灯色光怪陆离，穿过凌乱飞舞的小尘埃，像是有一条时光隧道，让人很轻易地就想起那些过去的时光。
  那些许弋临一无所知的时光。
  “……你确实不知道，他还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我只有一次考了年级第一。”
  明杳的声音很缓，像是怕惊碎那个最不真实的梦境。
  “那次第一，还是因为他英语考了零分拿了第二，所以我才拿到的。”
  “零分？”许弋临紧皱眉头，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耳朵并没有出问题，“考了零分还拿了第二？为什么？”
  “因为他其他的科目几乎都是满分。”明杳终于看向许弋临，目光中有一种称之为“怜悯”的东西，“你以为他是什么不学无术的不良少年吗？他根本不是。”
  “他很厉害，从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他想要什么，并且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去为它努力奋斗。”
  明杳仰起脸，瓷白色的肌肤近乎透明。
  她看向舞台上正和身边的队友击掌打气的池嘉让，眉眼间浮起一点骄傲的淡笑。
  “他和你，和我，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而我喜欢他，不是因为你说的这些理由中的任何一条，你明白吗？”
  许弋临哑然。
  明杳转过头来，一字一顿，语气坚定。
  “我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是池嘉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