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四章 因为生命本身就是意义
作者:秋意重    更新:2022-02-03 19:49
  阮靖晟面庞是俊美无俦的,五官线条是冷硬的,语气是森冷的,神色是硬邦邦的,并非擅长搞笑之人。
  但越是这样冷硬的人气人时才越发让人想哽血。
  “噗——”
  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其余人虽不敢直接笑出声,亦是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肩膀忍得一耸一耸的。
  实在是解气!
  这几天里武冠侯与女神医为甘州城做的事救的人,众人皆有目共睹。
  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们已在心里记下了二人这份情。
  同样是打京城来的救灾队,阎洪河一行人足足晚了三天才到。到了第一件事不是辅助武冠侯救灾,竟是想搞内斗下武冠侯的面子,他们能够不气吗?
  武冠侯怼得太好了。
  阎洪河脖子都气粗了,胸脯不断剧烈上下起伏着。他深知此情此景里他需要忍耐,可刚愎自大的性格又令他咽不下这口气。
  他阴沉盯着阮靖晟,眯起了眼睛。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这时一阵热烈欢呼喝彩声爆发式地响起。
  “挖到、挖到人了。”
  “还活着还有气,动作都轻一些,千万别把人误伤了。”
  “快快快让人准备担架过来。”
  “还有黑布要蒙住人的眼睛。这是女神医在救灾课上教过的,人在黑暗的地方待久了,是不能立即见到阳光的。”
  ……
  再顾不得这边的剑拔弩张,众人的注意力被迅速吸引,望向了围满了人的废墟。
  此处以前是甘州城东七坊。
  因距离东市很近,时常会有过往商队来往歇脚,此处开了一个颇大的客栈。在堆满了木材与砖瓦的废墟前,写有‘鼎隆客栈’四字的黑底金漆招牌随便歪着。
  一条街一侧是正在喃喃喊着‘二宝’,徒手挖女儿的中年男人。
  另一侧的废墟已被挖出一个坑。
  周围的砖瓦已被搬开,众人正合力搬着一人合抱的房梁。
  搜救的大犬登时发出了高声吠叫。
  众人一瞬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低头往废墟里张望着。
  里头是一个胡人。
  此人应是鼎隆客栈的客人,地震时被困在砸下来的房梁与墙角的形成的角落里了。
  他约莫有三十七八岁,金黄的卷发碧绿的眼睛憔悴雪白,蜷缩在角落里,拿着一个被敲扁的勺子,气息微弱地敲着墙壁。
  正是这细微的声音让众人发现了他。
  真的有人!
  无论是坚定的寻找派,或是冷嘲热讽的绝望派,所有人都顾不上争吵,目不转睛屏住呼吸地盯着胡人。
  “快把人给弄出来。”
  “小心着些。”
  “动作慢些。”
  ……
  时间在一瞬被拉得很长,又似争分夺秒般急促。
  刀五弯下了腰,伸手揽住胡人的腰,欲用力将其捞了起来。
  但刀五还没来得及用力,那胡人便通过眼睛上被盖着的黑布,抬头望着天空,忽然喃喃说了一句:“阳光好烫啊。”
  在场大夫皆是一个咯噔。
  甘州城今日温度不甚高,阳光并不灼热。
  而人之将死,一个重要的征兆便是感官变得格外灵敏。
  “让开。”
  人命关天再顾不得其他,姜太医强行排开围着胡人的众人,给蒋明娇让出一条道。
  蒋明娇冷静沉着,迅速抽出了金针,朝着胡人印堂穴、太阳穴、天灵穴等几大死穴快狠准入针。
  这是十三绝针的变形,非人之将死夺命不可用。
  在数道银针入穴后,那胡人苍白面庞红润了许多,呼吸亦急促稳定下来,脉搏亦跟着强劲了。
  众人都眼睛一亮。
  蒋明娇却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叹息。
  果然还未等刀五将人抱起来,胡人面庞一瞬苍白地褪*去血色,如濒死的鱼般挣扎起来,在拼命说了两个字后,轻轻地失去了呼吸。
  有人探了探他鼻息,然后惊恐地后退了三步。
  众人一瞬面庞色变,都明白了什么。
  姜太医轻轻地简短道:“他油尽灯枯了。”
  气氛一瞬沉若海底。
  死一般寂静。
  庞大遥远的碧蓝天穹下,浩荡灼热的灿金长日下,空气静得连众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唯有遥遥的风声与鸟鸣声,提醒着此处的死寂。
  “把人先挖出来吧。”
  不知有谁这么说了一句。
  众人这才如提线木偶般,七手八脚将胡人搬出来。
  这时大家才发现胡人异常巨大的肚子,与还有没嚼完的灶上陶土的口腔。
  ——显然这些天他便是靠这果腹的。
  有经年老人叹息一声。
  “吃了恁多的观音土了。难怪女神医的十三绝针都只救回来那么短一瞬。”
  ……
  又是短暂压抑的寂静。
  ……
  “有人知道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我和胡人打过交道,懂得他们的几句话。他方才好像是在叫着‘娘’。”
  ……
  气氛再次沉默。
  无人再说一句话。
  ……
  将胡人用白布裹好,送上运送尸体的车后,众人一时都茫然瘫坐在地上。
  压抑的久久无声。
  ……
  忽然一个中年男人腾地站了起来,将手中铁锹与护卫队袖章全摔在地上,流着泪怒吼着。
  “老子不干了。”
  “这么多天了,这城里就不可能有活人。救?还救个屁。我们不过是在白费力气!”
  “有这点功夫白耗在那几个漏网之鱼上,老子还不如帮着守居住点去,不如去用这一把子力气去打那些强盗去,不如去帮着女神医抬尸体去。”
  ……
  怒吼声久久在空气中震荡,无人再出声应和。
  但没有反驳,其实便是一种已经默认了。
  扫视众人一圈后,自认为已抓准了百姓情绪,阎洪河徐徐开口道:“侯爷。同为救灾队的,虽然不应该。但这话我却是不得不说。距离地震已经十几天了,甘州城内的废墟中纵然有幸存者也只是少数。”
  “从经济角度上说,与其把人手虚耗在这等无用的希望上,不若让他们将精力更多地投入更有实际作用的灾后重建,如何?”
  阎洪河目光咄咄。
  这是他的一个机遇。
  只要让众人意识到武冠侯指挥出错了,他就有可能凭着实行对的对策,争夺到对甘州城的掌控权。
  一时他的下属们亦纷纷应和着。
  “这就是在做白用功嘛。”
  “就算有人还活着,只怕也和这胡人情况一样。这样子白耗功夫还有什么意义。”
  “灾后每一刻都时间都弥足珍贵,难道不应该花在更有用的地方吗。”
  ……
  在混乱响亮的应和声中,蒋明娇轻轻合上胡人的双眼,抬头望向阎洪河,平静而坚定地道:“作为一个大夫,我的看法与阎将军不同。”
  “灾后重建的工作,一直都在武冠侯的领导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已从灾难里活过来的人,还有一生的时间可以用来重建。但那些被埋在废墟下的人,他们的生命只剩下这短短的几天了。”
  “我们找得到他们,他们就能生。否则就是死。”
  “分出一部分人来搜救幸存者,并不会太耽搁重建进程,却很有可能拯救一条生命。”
  “纵然最后的幸存者只是少数,哪怕我们很可能忙活到最后,只救活了一个人,这一切也是有意义的。”
  “因为生命不能用经济的目光考虑。”
  “因为生命本身就是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