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不安
  是夜。
  宁川正听着李思念向他倾诉今日之所见，其中就包括了秦家老爷子去世的相关传闻，李思念对于没有亲眼看见秦家巨变而感到懊悔。
  这种事情在历史上也不多见。
  听着听着。
  宁川两道剑眉轻蹙，李思念也第一时间感觉到不对劲，宁川身上仿佛又一股庞大的气势扩散开来，使得她惊疑不定地望向宁川。
  片刻后。
  宁川神色恢复正常，那股气势也消失无踪。
  他对李思念说道：“我出去一趟。”
  李思念心想都这么晚了，宁川还要上哪儿去？
  毕竟宁川前半生在山林间修道，在现代都市又没什么朋友，也让她觉得宁川行为有些诡异。
  但她没有多问。
  谁的身上都有秘密，宁川有，她也有。
  宁川离开小院之后一步迈出，下一瞬就出现在十几米开外，连监控摄像头都未能捕捉到他的影子。
  若是逐帧分析，也只能勉强看见一道拖得很长的残影。
  目的地——位于杭城西郊的长生观。
  方才在家里的时候，他心头忽然涌起一股不安，对于宁川此等强者来说任何直觉都并非空穴来风。
  他很快判断出，这股不安的来源是他的弟子陈清泉。
  他的处境很不妙。
  当宁川抵达长生观山下之时，他感应到山林里蛰伏着二十几位宗师，数量比上次更多。
  而且这些人已经开始不遮掩自身气息，因为他们也感应到老神仙气息正在急剧衰落，一股沉沉暮气不可抑制地从长生观内扩散，让这些人宛若嗅到肉味的豺狼般蠢蠢欲动。
  老神仙活太久了。
  只有他死了，这些宗师才敢踏入杭城半步。
  宁川没心情搭理这些蝼蚁，很快来到长生观内，令宁川意外的是陈清泉已经从闭关室内出来，但他身上的气息正如风中残烛，只需一口风就会被吹灭。
  老神仙觉察到宁川的到来，从大殿内的蒲团上站起。
  “你这是……”宁川不解。
  老神仙面带苦笑，苦涩地对宁川说道：“师父，弟子终究没有过得了那一关，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宁川这才注意到，老神仙身穿一袭白色无暇的道袍，一如当年陈清泉刚上山时自己为他亲手裁剪的白色道袍，似乎一点都没变。
  “我老了。”
  陈清泉又说，老眼里噙满泪水。
  宁川不理解陈清泉说的这番话是何意，因为他分明能够感受到陈清泉已经跨出了半步，只需一鼓作气就能彻底进入下一层境界。
  届时他的寿元将大大增加。
  陈清泉分明是自己选择从那个境界退了出来，这也使得陈清泉根基受损，已经完全遮掩不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死气。
  这是为何？
  “为师来助你，这天底下没有为师做不到的事情。”
  宁川沉声说道。
  陈清泉眼眶通红，声音忽然变得沙哑。
  在他心目中师父宁川一直都是沉稳如泰山般的存在，即便当年日寇杀入杭城也不见他皱一下眉头，可现在师父的声音却有些轻微发抖。
  “师父，对不起。”
  陈清泉哽咽。
  宁川想要强行为他灌顶，这样做能够让陈清泉修为突破神境，直入先天！之前没有这么做，是因为这样会导致陈清泉根基虚浮，所以才让他自行突破。
  但眼下，已到了宁川不得不出手的地步。
  他不忍目睹弟子先他一步离世。
  宁川抬起手，大殿内狂风突起，二人身上的道袍也猎猎作响。
  陈清泉却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去，拒绝让宁川对他进行灌顶，低头哽咽，枯瘦的肩膀一抽一抽，让宁川的手悬在半空不知所措。
  “你到底，怎么了？”
  宁川鼻子发酸。
  陈清泉明明可以活着，为什么要寻短见？
  为何要抛下他？
  他那个时代的人所剩不多，让宁川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而今陈清泉也要离开。
  宁川见过和风细雨，见过狂风怒浪，也见过流血漂橹。
  正如陈清泉所想那样，经历那些事情的时候宁川的心一直都很平静，可陈清泉要离去的时候，宁川道心不稳。
  陈清泉像个小孩一样，向宁川投去孺慕的目光。
  在他的世界，宁川是他的师父，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当年如果没有宁川救济，他早就死于乱世，后面的七八十年，他一直等待着宁川的回归，那是他活下去的支撑。
  直到前段时间，他终于把宁川盼回来了，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他本可以寻觅长生。
  可在踏出那一步的时候，陈清泉想到了许多。
  红颜知己，亲朋挚友，乃至是昔日死仇都已化为骷髅，重归自然。
  陈清泉自问这一辈子已经活够了，再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倒不如就此离去。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正如眼下宁川无法理解陈清泉的想法。
  陈清泉将他的心中所想告诉宁川，宁川听后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已经完全明白了陈清泉的意思。
  活着对于陈清泉来说，太累了。
  陈清泉用袖子擦拭脸颊上的泪痕，笑着哭着说道：“如果有来世，弟子还望能够伺候在师父两侧，但这一世弟子要先走一步，望师父成全！”
  说罢。
  陈清泉俯首，额头贴地，长久不起。
  一阵凉风从山林间传来，拂过二人的面庞，宁川有种回到百年前的错觉。
  当时的陈清泉仍是稚童，每日跪坐在他身前诵念经文。
  这是一阵跨越百年的凉风，那个稚童已成期颐之年的老头。
  一切都回不去了。
  看着跪伏在地，因为哭泣而身子发颤的陈清泉，宁川眼眶也微微润湿。
  多少年了。
  他在百年时间里丢失了自己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不知情绪为何物。
  至今日，悲凉之意从心底浮起，让宁川意识到，修仙者与凡夫俗子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吸了吸鼻子，宁川不知所言。
  陈清泉再次开口，颤声说道：“望师父，成全！”
  宁川视线从陈清泉身上挪开，望着殿外的无垠星空，半炷香后方下定决心。
  “善！”
  “为师，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