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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舒远    更新:2022-01-18 15:01
  沈秀的菜摊自那早起连续两天一直忙碌。
  大多数人每个月就盼着这两天,有的老人喜欢赶集,大清早的就骑了几里地过来。或者几个妇女搭个伴从村里赶早一起走来镇上,挑几件衣服买点水果再回去,幸运了路上还能搭个熟人的顺风车。
  一堆人一卡车的闲话不见嘴歇着。
  等镇上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的时候,小凉庄的赶集日终于过去了。不同的是街道上躺满了塑料袋和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这下清洁工们又有的忙了。
  梁雨下午很早就去了清平街七十九号。
  最近小镇相关部门重新统计收发门牌号,余声喜欢这个数字。她那会儿坐在屋顶翻出几本素描初学画筏看,梁雨在一边描摹。
  “余声姐?”梁雨忽然停笔。
  她从书里抬头。
  “咱什么时候能出去写生啊?”梁雨问完一笑。
  “写生?”余声扫了一眼小姑娘手下的画,想了想说,“随时都可以。”
  梁雨惊喜的捂住嘴巴。
  “现在呢?”
  余声看了眼时间:“行是行,不过仓促了点。”
  十四岁的女生一提起这个事儿来简直精神的不得了,后半句直接就当没听见,什么都顾不上拉着她就出门。因为只是单纯的速写,俩人只带了一个大速写本和几支铅笔。
  余声也确实想出去走走。
  梁雨带她去了镇边外一个叫长土坡的地方,余声站在高处远远望去全是绿色的田野。一大片一大片的玉米地被风拂过微弯下腰,小鸟栖息在路边的树上叽喳叫嚷。
  “这地方漂亮吧。”梁雨说,“第一次还是我哥带我来的。”
  余声耳朵动了一下,目光落向远方。
  “你要想去哪儿玩就问他。”梁雨又说,“虽然这人学习差,但他可是我们羊城的活地图。”
  她问:“活地图?”
  “可不是一般的地图。”梁雨脸上有种骄傲的笑意,“他‘什么’地儿都知道。”
  余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事实上她们并不是很严格的在写生,梁雨平时学画也是挺自由的。反正她一般都在家,小姑娘除了特殊情况也一般都会来。至于学画期间,梁雨真可谓是个开心果。
  她们画着玩着渐渐到了傍晚。
  西边那颗红红的太阳慢慢进了山,晚霞铺满了天际线上上下下。悠长的田间小路上全是零零碎碎的阳光,影子和杂草交缠在一起。
  长土坡就在乡镇高中的后边。
  俩人回去的时候绕了个大圈,梁雨一时起意说带她去梁叙的地下室转转。小姑娘乐不思蜀,余声便也跟着去了。
  学校里空无一人,树叶被风吹的到处都是。
  地下室那栋楼还是上次余声见到的那个样子,旁边的沙子泥土照旧堆在墙角,上头有被人踩过的痕迹。她们沿着楼梯走了下去,是那个亮着灯的屋子。
  梁雨先推开的教室门。
  教室里的吉他声打鼓声一个一个的停了下来,梁叙从架子鼓里抬眼。门口穿着格子短袖的女生正拘谨的站在那儿,怀里还抱着速写本。
  余声微微弯腰示意。
  “你们俩怎么来了?”梁叙问。
  “闲着呗。”梁雨挽上余声的胳膊,“你们弹你们的,我们自个转。”
  李谓和陈皮对视一眼,低头各忙各的。
  头顶的白炽灯泼洒着光芒,三个男生认真起来不像平时嬉皮笑脸那样儿。李谓低着头手指轻轻拨动吉他,陈皮插着耳机轻声哼唱,梁叙在敲着架子鼓,节奏有点像《李香兰》。
  淡淡低沉的调子带着伤感。
  这是余声第一次如此接近音乐,她坐在沙发上听他们弹唱。那感觉和第一次看他们表演时不太一样,风格上并不拘束。几个少年就像黄土地的野草,漫不经心又渴望自由生长。
  听了一会儿,余声看了眼手表。
  外头估计天都黑了,正是假期路上肯定没什么人。那一片有很长一段路两边都是野地,这会儿走过去也挺渗人。余声和梁雨小声商量了下,小姑娘已经站起来说她们要回了。
  “一起走吧。”梁叙从鼓前站了起来。
  李谓和陈皮面面相觑,对这人走这么早很是怀疑。不过他们练了一天着实也累了,几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地下室。
  月亮已经斜斜悬在东边了。
  余声和梁雨走在最前面,三个男生跟在后头。陈皮撞了撞梁叙,眼神里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真是你远房亲戚?”
  梁叙觑了男生一眼,抬起下巴叫了声梁雨。
  “你和他们俩坐摩的回去。”他说。
  梁雨回过头:“那余声姐怎么办?”
  “她坐我自行车。”
  那话一出,余声后背莫名僵了下。梁雨还要说话,李谓见势走近拉过女生的胳膊说着‘走吧’。校门口车棚处李谓取了车,那仨儿很快就不见身影了。
  余声站在他身后看他推自行车出来。
  路边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她跟在他后头。梁叙停在门口,跨坐在车上回头看她示意她坐上来。余声看了眼后座,又看向他。
  “现在犹豫可晚了。”梁叙笑了下。
  余声抿了抿干涩的唇,没有说话。那停滞不前欲言又止的动作让梁叙皱了下眉头,西宁那晚她可是胆大的很,这会儿连个车后座倒不敢上了。
  “怎么了?”他问。
  余声慢吞吞的说:“我不会掉下来吧。”
  “想什么呢你。”梁叙抬眉,“我技术有那么差么。”
  余声:“……”
  看她那裹足不前的样儿,梁叙好笑的看了她一会儿。
  “上来吧,我骑慢点。”他下巴点了点后座。
  余声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抬脚走近。她一手抱着速写本,一手抓着后座蜗牛似的坐了上去。梁叙一脚点地,回头看她坐好了这才踩上脚踏骑了起来。
  她紧紧地抓着车后座,他骑得倒真挺稳。
  “你以前没骑过自行车?”他一面骑一面侧了下头。
  夜晚的小路上幽静漫长,野地两边的树木被风吹的哗哗响。中间有一段路没有灯,只有远处小镇路口的一点光芒。微弱暗淡的影子跟着车轮在走,泥土地里有清晰的虫鸣。
  她沉默了下:“没有。”
  “坐都没坐过?”
  余声蚊子似的挤出俩字儿‘不是’,但头一回坐在男生自行车后座倒是真的。从小到大,她去学校都是那条熟悉的线路。从初中到高中,公交四路挤了很多年。或许是那声音刻意的压低,梁叙手拉车闸放慢速度。
  “听梁雨说你高三要来这儿读。”
  余声闻言‘嗯’了下。
  “你家不是在西宁么,放着好好的高级中学不去跑这儿干吗来了?”
  “这儿怎么了?”余声反驳,“我觉得比西宁好。”
  梁叙没忍住弯了弯嘴角。
  余声低着头看车轮划过小路,眼神不由自主的瞥到他的腿。男生穿着黑色沙滩裤,腿毛黑黑密密。她不自觉羞了脸,别过一边去。
  “哪儿好了?”他问。
  余声垂眸想了想,又抬头去看他的侧脸。
  “哪儿都好。”她说。
  车子一圈一圈往前走,吱吱呀呀的声音响彻在这黑夜里。风吹过来,余声能闻见他身上一股淡淡的味道,还有那温热的气息。俩人没怎么再说几句,余声也很少吭气。
  镇子很快就到了。
  到她家的那几个街道平坦宽敞,路灯明亮。梁叙能清楚的看见地面上她乖乖低着头的影子,脸蛋小小的嘴巴抿的比贝壳还紧。
  送她到门口他就走了。
  余声原地站着,盯着他风一样的背影看了几秒就回屋了。外婆刚从里头出来说正要出门找她去,女孩子吐吐舌头拉着老太太进了屋。
  这时候的小凉庄一片寂静。
  梁叙没几分钟就到了家,他将自行车停在院子里然后去洗了把脸。地面上方的梧桐树摇摇晃晃,梁叙叹了口气眼神顿了下。
  屋檐下梁雨咬着西红柿站在门口。
  “余声姐送到家了?”
  梁叙‘嗯’了声,将盆子里的水往腿脚上一泼抬步回自个房间。他刚走到房门口,手掀门帘的动作忽然一停,叫住转身回屋的梁雨。
  “干吗?”小姑娘问。
  “我明天去羊城。”梁叙抬了下眉头,“你去不去?”
  梁雨听声一愣,这人平时去外头几乎从不带她,就是自个吵着嚷着求助沈秀也不见他能改变主意。说好听是怕她奔波,难听点就是嫌麻烦。
  “去……啊。”梁雨立刻睁大眼睛。
  “那行。”梁叙说,“明儿走那会儿别乱跑找不着人。”
  说完他进了屋,梁雨脚步还没动他又探头出来。
  “去了忙起来我可能顾不上你。”他停顿了下,“你把余声也叫上。”
  然后房门被关上,外头的帘子被那股带起来的风荡了又荡最后平静的伸展。梁叙踢了拖鞋直接就躺床上,胳膊枕在脑后闭上眼睛。
  没一会儿他又慢慢睁开。
  他在镇上生活了这么多年,还头一回听见有人说这儿哪儿都好。这要搁学校里,你随便拉一个人问问,没有哪个不想从这山里走出去。
  “还真是单纯。”他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