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者:叶兆言    更新:2021-11-01 22:39
  自从向陶红流露出真实感情以后,钟夏发现自己在情感的漩涡中,越陷越深,已经不可能自拔。他频频和陶红约会,对她猛追不放,仿佛又回到了青年时代。就算在青年时代,钟夏也从来不曾这么狂热过,他的青春留在了兵营枯燥的生活里,留在了大学发愤的苦读中,在陶红之前,人们常说的所谓恋爱季节,对于他来说,似乎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并不是所有的婚姻都是爱情的结晶,譬如他和徐芳的婚事,说穿了也就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家各自都觉得对方和自己要求差不多,于是就结婚,领过一张证书,在法律的名义下,钻进同一个被窝。
  钟夏突然发现自己对陶红的思念,竟然那么严重,严重到了令人发笑的地步。过去,在同一个公司,天天见面,也不觉得。那时候,她的身影常在钟夏的眼前晃来晃去,她的声音在钟夏身边的空气中飘动,现在,陶红已经辞职,不到公司来上班,钟夏想和她见面的愿望十分迫切。他差不多天天都要给她打电话,约她见面,明知道她会找借口拒绝,然而钟夏就是不肯放弃。经过坚持不断地努力,陶红终于答应和他在友谊宫见一面。
  有一天,钟夏在电话里很悲哀地恳求陶红,他们哪怕是一句话也不说,就见个面怎么样。
  钟夏告诉她,自己实在遏制不住对她的思念,再这样下去,他肯定会得相思病,也许,他已经得了相思病,因为只有是病,才可能像这样对陶红念念不忘。
  钟夏很煽情地说:“你要是真知道我是多么想你,就不会再拒绝我。”
  陶红显然被他的话有所打动,她很冷静地说:“你越是这样,我越不敢和你见面。
  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那就是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应该再继续发展下去。”
  钟夏满怀深情地说:“那我们起码不应该比过去更糟。”
  友谊宫里有一个很巨大的美食城,当钟夏和陶红在门口相遇,一起往一家口味很不错的小馆子里走的时候,他们差不多同时感到遗憾,怎么竟然选中这么个没有情调的地方见面。很多事情已经成为坏习惯,人们一旦决定要见面,常常情不自禁地就想到了餐馆,谈生意是这样,情人约会也是这样,事实上,现在无论是钟夏,还是陶红,都没有品尝美味佳肴的胃口。乱哄哄地到处都是人,钟夏向服务员小姐提出要个包间,小姐很惊奇地问他们是几个人,听说他们就两个人,脸上立刻流露出为难的神情。这里的包间都很大,两个人要一个包间,的确是太奢侈了一些。到了包间,陶红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看着那张供十二个人甚至是更多的人用餐的大桌子,问小姐有没有小一些的包间,小姐很抱歉地摇了摇头。
  陶红忍不住笑起来,他们已经不止一次遇到类似的经历,很多餐馆都设有那种情侣小包厢,可是每当钟夏和她单独吃饭的时候,特别是想说些什么悄悄话的时候,偏偏就遇不上这样的小包厢。现在,两个人坐在这么大的包间里用餐,有一种荒唐的感觉,陶红笑着对钟夏说,还是到大堂里去好,他们实在没必要这么摆阔,要不然,两个人对着一张大桌子,怪怪的很别扭。钟夏想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犹豫着也不想去大堂。毕竟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坐在乱哄哄的大堂里,把好端端的机会都放掉了。小姐有些不耐烦地等着他们做出最后决定,陶红突然灵机一动,说这么大的一个美食城,为什么不能换一家馆子,于是两个人在这点上迅速达成一致,离开了这家馆子,又换了一家,终于找到了那种专供两个人用餐的火车座包厢,小包厢隔着大玻璃,正对着大街,钟夏有些担心,他担心陶红可能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见面,但是他注意到她似乎根本不在乎,心情挺不错地坐在那里,兴致勃勃往玻璃窗外的大街看。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有时候远不如在电话里说话,更方便,更直截了当。对着电话,钟夏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能说出口,现在,原来那些听上去十分浪漫的词藻,都不知跑哪去了。他变得笨嘴笨舌,幸好陶红不断地找出话题,要不然他会更尴尬。陶红问他是不是经常去看自己的儿子小雷,问他的日常起居,又问他公司的生意做得怎么样,钟夏一一据实回答,说到公司的生意,他告诉她很好,好得出人意外,好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陶红想让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轻松一些,因为钟夏说话的声音,似乎已经有些异样,她开玩笑地说:“我这人是扫帚星,只要我一离开,你的生意肯定会好,所以,这就是我决定离开你的原因。”
  钟夏苦笑说:“我宁愿生意不好,也不希望你离开。”
  陶红笑着说:“我当初向你辞职,你可是一点也没犹豫,就答应了。”
  钟夏放下手中的筷子,眼睛直直地看着陶红,陶红脸上仍然是笑,渐渐也有些不自在,就拼命吃菜,用一连串的吃来掩饰自己。吃了一阵,抬头见钟夏还盯着自己,嗔怪道:“喂,你干吗老是看着我,吃呀。“钟夏拿起筷子,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又把筷子搁了下来,仍然痴痴地看着陶红。陶红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说他要是再这么看着她,她就不吃了。“你看着人家吃,自己难道就能饱了,“陶红往钟夏面前搛菜,一边搛,一边警告,“再不吃,我也不吃了,我真的不吃,你信不信?”
  钟夏说:“和你在一起,我不用吃,就饱了。”
  陶红说:“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就那么讨厌,只有是讨厌人家,才会这么说呢,下次你肚子饿了,就想想我!”
  钟夏知道陶红是故意歪曲自己的意思,也不多解释,突然伸出手,抓住了陶红搁在桌子上的左手。陶红好像早料到他会有这样冒昧的举动,没做出任何反应。很长时间里,钟夏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抓住陶红的手,由于隔着一张小桌子,钟夏的动作显得有些滑稽,这时候,人们从街上走过,看见了,一定会笑出来。陶红想不能老这么下去,不动声色地拿开了他的手,然后把自己的手搁在桌子下面,她的意思是让钟夏从下面来摸她的手。
  然而钟夏误会了,呆呆地还把手放在桌上。陶红又好气又好笑,便把自己的手从桌下主动送给钟夏,钟夏的手仍然在桌子上,她只好拍拍他的膝盖。这次,钟夏立刻就领悟了,他一把抓住陶红的小手,紧紧地抓住,再也不肯松开。
  钟夏言辞恳切地说:“小陶,你嫁给我吧,我脑子里全是你,你几乎把我大脑中所有的内存都占满了,我整天都想着你,都快发疯了,嫁给我,我会成为一个最好的丈夫。”
  陶红不愿意听他说这样的话,这并不是她想听到的话。她显得十分平静,很认真地说:“我们可是事先说好的,不谈这方面的话题。“为今天的这次见面,陶红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尽管她身上还有许多幼稚的地方,但是,在婚姻态度上,她绝对是那种有主见的女孩子,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不嫁给钟夏,钟夏就应该明白,他无论如何努力,都将是白费心机。“钟夏,别再犯傻了,也许,我是喜欢你,可是我绝不会嫁给你,你应该相信我说的话。“她的手这会还捏在钟夏的手心里,她并不准备将自己的手抽回来,然而她必须再次让他明白,她不是那种轻易就会改变主意的姑娘。
  钟夏很痛苦地说:“你为什么不给我这个机会。”
  陶红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她想安慰他,又更怕他误会她的意思。他不应该把她今天让步前来和他见面,当作是她已经改变了最初的主意。她必须让他明白,她可以为他做任何一件事,只有一件事是例外,这就是他别指望她嫁给他。她的这种固执也许是可笑的,陶红宁愿自己可笑,也不愿意放弃原则。在大学里读书的时候,陶红班上有一个性格开朗的女生,她为了表明自己说话算话,常用的一句口头禅就是,“宁可失身,不可失言“,现在,陶红突然想起那女生当年说话时的情景,忍不住要笑出来。不过,她总算忍住了,否则她一笑,处于绝望中的钟夏又要产生歧义了。离开友谊宫,陶红建议一起去看场电影。钟夏求之不得,连忙问她看什么电影,去什么地方看。陶红说到时候再说,随便拦辆出租车,把这选择权交给司机,有什么看什么。钟夏想这真是最好的办法,转眼间,就和陶红上了出租车。一路上,只要可能,钟夏就想拉住小孩一样,紧抓住陶红的手。在这一点上,陶红非常大方,因为她觉得就算是和钟夏一起拉着手,在大街上走,也没什么大不了,更何况是坐在出租车里。很快到了电影院门口,拥了一大堆人在那,钟夏掏出皮夹去排队买票,一位衣着打扮时髦的女孩子挤到他身边,悄悄地问他要不要陪看,钟夏没听明白什么意思,那女孩子对他挤了挤眼睛,说一个人看电影多没意思。陶红远远地看见她纠缠钟夏,便走过来,那女孩子一看钟夏有女伴,掉头就走,又去和别的男人搭讪。
  到电影厅坐下来,钟夏才明白票价为什么那么昂贵。他买的是雅座,是一张小的双人沙发,整个电影厅里,根本就坐不下几个人。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在买票处,黑板上又把雅座称为情侣座,同时也终于明白,那位衣着时髦的女孩子说的陪看,究竟是什么意思。电影还没正式开始,钟夏对陶红说他去买一包爆米花,因为这电影是连场,两场电影看下来,肚子会饿。待钟夏买了爆米花回来,陶红笑着对他说,他真是活该,刚刚在友谊宫美食城,那么多好吃的,他不使劲吃,现在来看电影,刚坐下来,又担心起肚子饿了。正说着,电影开始了,两人也不往下说,手拉着手看电影。
  坐在这种情侣座上看电影,像他们这种手拉着手,大约是最文明的。早在电影没开场,有的就已经搂抱在一起了。时不时地有更奇怪可疑的声音,钟夏和陶红一门心思看电影,尽可能不让自己走神。第一部电影是部枪战片,乒乒乓乓打得很热闹,不知不觉地也就看完了,紧接着是一部香港言情片,两人一边看,一边吃爆米花,爆米花抓在钟夏手上,陶红摸黑去抓,抓了一把,慢慢吃,吃完了,再去抓。有一次,钟夏在黑暗中,已经把爆米花递了过来,陶红手伸过去摸空了,胡乱瞎摸,一下子摸到了钟夏的要害部位。尽管一切都发生在黑暗中,陶红像被电击了一样,很快就把手拿开了,但是两个人都感到无地自容。对于陶红来说,不管有意无意,是她主动去摸人家的,而且摸到了那个部位,对于钟夏来说。他那玩意正挺得直直的,这时候,要是没有动邪念,怎么会这样。
  好在黑暗能掩饰各自的慌乱,当钟夏又一次摸到陶红的手,往他那边拉的时候,陶红心口怦怦直跳。她想这时候,钟夏真要让她干什么,她或许没理由拒绝。谁让她自己惹火烧身。陶红知道有些男人的想法很怪,他们喜欢坐在黑暗中,让女人抚摩他们的武器,这正是那些在电影院门口徘徊的妖艳女人,得以泛滥的根本原因。陶红曾听杨卫字说过,在深圳的某家影剧院里,等到电影散场的时候,地上到处都是沾满了男人精液的面巾纸。对于男人来说,这是一种新兴的色情交易,而且这种交易的最大好处,就是绝对不会染上性病。有一次,在看电影的时候,是那种普通座的电影院,杨卫字竟然很无耻地让陶红也试着做一做。尽管那时候陶红对杨卫字百依百顺,但是她还是拒绝了他的无耻要求,这无疑太过分了。
  钟夏把陶红的手拉过去,搁在自己的腿上。陶红不知道下一步会怎么样,她不知道钟夏会怎么样,更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现在,她的手很顺从地搁在钟夏的大腿上,和她的手做伴的,还有钟夏自己的手。陶红知道自己这时候,扭扭捏捏会让钟夏感到非常尴尬,她只是希望他不要太过分。钟夏的那玩意就在她的手边蠢蠢欲动,虽然还有一小段距离,但是她完全能够感受到。如果钟夏把她的手挪过去,陶红相信自己会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想到拒绝他,拒绝的只是和他结婚,她发现自己其实很乐意成为他的情人。这时候,陶红的大脑非常活跃,她想他自从和徐芳离婚以后,肯定还没有和别的女人有过来往,即使今天的行为有些出格,钟夏仍然不失为一个保守正经的男人,陶红并不在乎他表现得有些不正经,甚至希望他索性撕下正经的面具,人有时候出格些没什么大不了
  直到电影结束,事情都没有进一步发展。陶红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手挽着手,走出了电影院。站在电影院的台阶上,陶红很大方地对钟夏说:“我们去你那里,今晚我属于你。”
  就像在电影院,陶红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那天晚上在钟夏的住处,应该发生的事情仍然没有发生。钟夏的住处,收拾得很干净,他是个喜欢整洁的男人,虽然现在是单身,可是丝毫也不肯马虎。房间里井井有条,地板刚打过蜡,也许他事先就已经想到陶红会来这,陶红知道钟夏并不喜欢咖啡,茶几上放着的一瓶尚未启封的雀巢咖啡,显然是为她的到来准备的。整个晚上陶红都待在那,然而他们之间最出格的事情,也就是在进门的时候,疯狂地接了一阵吻。钟夏像热恋中的愣头小伙子一样,弄得陶红半天喘不过气来,长时间的接吻,陶红仿佛置身于大海波浪中,波浪起伏,陶红发现自己很激动,远比她所想象的更喜欢钟夏。钟夏梦魇一般地说着什么,这时候说什么并不重要,他对陶红流露出来的那份狂热,让她一阵阵地心惊肉跳,女孩子总是喜欢别人爱她们,尤其是像钟夏这种本来就很有魅力的男人。
  那天晚上最让陶红失望的,就是钟夏继续喋喋不休地向她求婚。由于陶红已经明确表示,她今天晚上属于钟夏,他在这时候,还把求婚看得那么重,反倒有些显出陶红在男女问题上,似乎太随便,太不检点,很轻易地就把自己白白地送上门。都到了这样的关键时刻,钟夏仍然把法定的婚姻看得那么重,他的用心可能是好的,是想表明自己在两性关系上的严谨,可是效果适得其反。陶红绝对没有想到钟夏在这方面会那么执著,这种执著把事情弄得十分尴尬,结果,一个是胡搅蛮缠非要让她嫁给他,一个是打定了主意坚决不嫁,这样的游戏反复做,不仅不新鲜,而且会让人重新陷进一个已经扮演得很熟的角色里。
  长吻结束时,钟夏一本正经地说:“我想我们的第一次,应该在蜜月里。”
  陶红摇了摇头,笑着说:“我跟你说,我们不会有蜜月的。我真的不会嫁给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接下来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好说的,陶红想,钟夏也许觉得她迟早都会嫁给他,因此仿佛是在玩一种猫捉老鼠的把戏,既然陶红随手可得,他便故意显得不急不慢,而恰恰是这种态度,严重刺伤了陶红的自尊心。在后来的交往中,钟夏讨好地为她做这做那,为她泡咖啡,为她往咖啡里添加咖啡伴侣,对她脸上流露出来的一丝不快,竟然没有任何察觉。他好几次想搂抱陶红,都被她矜持而有礼貌地拒绝。面对陶红的拒绝,钟夏表现得很有君子风度,他想自己已经说过漂亮话,这时候就不应该违背陶红的意志。结果那天晚上,两个人都很累,又不得不硬撑着说话,乱七八糟,什么话都说,一直聊到东方发白。
  一周以后,钟夏瞒着陶红,偷偷地约杨卫字见了一次面。为了这次不同寻常的见面,钟夏事先已做了很细致的调查工作。见面的地点,就安排在钟夏的办公室,在这见面,钟夏以逸待劳,占有一定的心理优势。就连对话的方式,钟夏也预先想好了,届时,他就坐在自己的老板靠背椅上,像和自己的手下员工谈话一样,隔着一张大写字台与杨卫字谈判。钟夏知道这次见面,自己将稳操胜券。这是一场男人之间的较量,钟夏当然不会毫无准备,冒冒失失地就约杨卫字,他已经想好了每一步并为杨卫字也准备好了一个不可能拒绝的优厚条件。杨卫字在约定见面时间的半个小时后,才到达钟夏的办公室。自从钟夏出狱,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在以往,杨卫字总是想尽一切办法,躲着不和钟夏碰头,然而这一次,他知道自己继续躲着不见面已经不行。
  钟夏开门见山地告诉杨卫字,说自己准备娶陶红。他今天约他来,是认为他们两个男人,有必要为这件事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一次。从表面上看,杨卫字现在仍然还是陶红的男朋友,尽管他不止一次地欺骗她,伤害她,但是他和陶红的恋爱关系还存在,这是钟夏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有一点是钟夏始终想不明白的,陶红为什么偏偏会喜欢杨卫字这样的男人。俗话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杨卫字大约可以算是坏的典型,再也找不到比他更无耻的男人了。钟夏通过生意场上的朋友,了解到杨卫字这一阵并不老实,正和一个叫侯承秀的女人打得火热,而这姓侯的女人,又和一位台商不清不白。很显然,她是台商花钱包的二奶,台商到大陆来做生意,她伺候台商,杨卫字也俨然成为台商的狗腿子,为他鞍前马后奔走,台商回台湾或者深圳,杨卫字便和姓侯的女人住在一起。
  这一阵,姓侯的女人也去了深圳,钟夏知道杨卫字刚换了一辆豪华摩托车,现在手头很紧,正缺钱用。
  钟夏觉得杨卫字应该把自己和姓侯的女人之间的关系,老老实实地说给陶红听。他这并不是在威胁杨卫字,作为一个男人,钟夏羞于亲自向陶红揭露杨卫字的丑恶行径。
  有些话,还是杨卫字自己说出来好,纸是包不住火的,陶红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子,杨卫字必须明白,像他这样不仁不义的坏东西,根本就配不上她。杨卫字对于钟夏的指责面不改色,他很认真地看着钟夏,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待钟夏说完了,仿佛是在生意场上,杨卫字直截了当地向钟夏:“要是我答应和陶红分手,你给我多少钱?
  杨卫字直截了当的无耻,让钟夏感到震惊。好在钟夏已在生意场上厮杀惯了,尤其是出狱以后,一连串的挫折,已经让他在这方面变得非常成熟。他见过各式各样谈生意的高手,和不同的奸商流氓打过交道,知道一开始就这么赤裸裸地谈钱,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好,钟夏现在必须要处理好的,是这件事的结果,一定要让陶红能够接受。他并不在乎花些钱,为了最终能得到陶红,为了心爱的女人,不妨玩些小阴谋。问题的关键,是万万不可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可以给杨卫字钱,然而首先要不露痕迹,要天衣无缝。
  杨卫字见钟夏不表态,吊儿郎当地站了起来,东张西望,仔细打量钟夏办公室的布置,他突然注意到在钟夏的办公桌上,一个小镜框里放着一张陶红的照片。“这照片拍得不错,“杨卫字拿起小镜框,很当回事地研究着,脸部表情十分认真,“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看来我真该恭喜你们,陶红过去老说我是冤枉她,毫无疑问,我没冤枉她,是不是?唉,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姓杨的不是东西,你姓钟的也不是好人。你他妈的勾引了别人的女朋友,还他妈的理直气壮!“钟夏坐在那不动弹,等他继续往下说,然而杨卫字似乎对他和陶红之间的事兴趣不大,说了一两句狠话,立刻又把话题转开,问起钟夏公司的业务情况。他把小镜框放回原处,以一种很羡慕的语调说:“当然呢,一看就知道,你现在生意做得不错,人有钱了,想法就不一样。”
  钟夏突然不动声色地说:“如果让你和陶红分手,你的开价是多少?”
  杨卫字做出姿态很高的样子,笑着说:“我也不能以这件事讹你,不错,我现在是缺钱,可我这人也还有不缺钱的时候,所以,你别以为花点钱,就把我姓杨的打发了。
  钱多钱少我不在乎,反正你得让我心情愉快。”
  钟夏看着他,说:“要多少钱,你才能心情愉快。”
  杨卫字有些生气,说:“打人不打脸,你别逼我,这年头发财就两条路,发女人的财和发死人财,我们大哥二哥,大家差不多。你别欺负我,我也不糟蹋你,大家心里都有数。你说要多少钱,我心里才能愉快?”
  钟夏仍然是看着他,等他说完,很平静地报了一个数字:“五万?”
  杨卫字很不当回事地说:“就五万?”
  钟夏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准备讨价还价。”
  杨卫字当场服软,笑着说:“那就五万,五万也好,跟你说我正缺钱用。你倒好,主动给我送钱来了。”
  钟夏说:“你得写个字据给我。”
  杨卫字满脸春风,得意之色毕现,他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十分轻薄地说:“这字据怎么写,陶红还没和我结婚,如果是结了婚,说起来,是我卖老婆,可现在只能算是出让女朋友。出让一个女朋友五万,早知道这样,我应该多谈几个女朋友。”
  口说无凭,钟夏让杨卫字写个字据。杨卫字有些犹豫,不知道这字据应该怎么写,他拿起笔,撕了张纸下来,将笔头含在嘴里,想了想,刷刷刷写下了两行字:“杨卫字先生将陶红小姐出让给钟夏先生,收钱五万。“写完了,他又看了一遍,将纸递给钟夏审阅,钟夏接过纸,看着,脸上很不满意,随手将其撕成碎片,说这不行,必须重写。
  杨卫字敷衍了事地说:“你不要为难我,这是什么意思,我知道自己没文化,没上过大学,你说怎么写?“他又撕了张信纸下来,这次不敢贸然写了,看着钟夏,等他的指示。
  钟夏说:“你按借条的格式写。”
  杨卫字有些犹豫,他想怎么又变成了借,借钱可是要还的。钟夏口述了应该写的内容,这就是必须写明杨卫字向钟夏所在的公司,借款人民币五万元,而附加条件是今后他不再和陶红来往,杨卫字不肯这么写,他非常无耻地说自己借了钱,没钱可还。钟夏说:“只要你履行条件,当然不会跟你要钱。这年头,借钱出去,有借无还的事太多,借钱给你,就等于白送钱给你,这道理我还不明白。“杨卫字想钟夏说得有道理,转念一想,不对,以后万一告到法庭上,他还是得还钱。钟夏说:“你得相信我这人的人格,我说话算话,如果我不讲人格,还有什么必要跟你谈条件?借条只是个形式,否则你从我这拿了五万元去,我怎么约束你呢?”
  杨卫字摇了摇头,仍然是犹豫。钟夏十分干脆,说写不写随他,他不想跟他浪费时间。杨卫字眼见着快到手的五万元,像煮熟的鸭子又要飞了,心一横说:“写就写,这年头相信人格,是最蠢的一件事,可是谁叫我缺钱呢。不管它,你给我说说看,这五万元是现金还是支票。”
  钟夏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说:“你要现金有现金,要支票有支票。”
  杨卫字按照钟夏的要求,龙飞凤舞地写着,写完了,签上自己的大名,写上日期,非常潇洒地将借条递给钟夏,然后很内行地说:“还是现金好一些,我可不想再去银行费那个事。”
  钟夏打开锁着的写字桌抽屉,从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杨卫字道:“你是不是要点一点数目。”
  等到钟夏知道杨卫字拿了这五万块钱,都去干了些什么,想后悔已经来不及。钟夏没想到是害了自己一把,他一再提醒自己不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结果还是狠狠地砸了一下。他最初的目的,只想让陶红知道,杨卫字这样的无耻之徒,为了五万块钱,就会毫不含糊地将她出卖。钟夏自以为是走了一步狠棋,这个杀手锏足以让陶红彻底看清杨卫字的真面目,然而一旦他和杨卫字之间的交易成为事实以后,他就发现事情并不像自己想得那么简单。首先,如何处理那张借条,颇让钟夏费心思,他吃不准是让陶红看好,还是不让她看好。如果不让陶红看,原来的计划就会没有意义,如果让陶红看,陶红恨透杨卫字是没有疑问的,可是她会不会连钟夏一起仇恨。不管怎么说,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都不能容忍两个男人之间的这种交易。如果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也许不失为上策,反正杨卫字已经和陶红分手了,钟夏不一定非要让陶红知道他和杨卫字之间的交易,但是这么做,又有违于钟夏的理想,既然他那么爱陶红,背着陶红这么做,也许心灵深处一辈子也平静不了。
  在生意场上,杨卫字绝对不是钟夏的对手,杨卫字缺少钟夏的毅力,不能像他那样百折不挠,对事情也没有正确的判断,更没有领导和指挥才能。杨卫字唯一的强项就是耍无赖,在这方面,他完全是个天才。杨卫字对于骗人有一种天生的热情,他从来不会放过一个骗人的好机会。从钟夏那里拿到五万块钱以后,他为怎么花这五万块钱,着实动了一番脑筋。大手大脚地花钱,从来就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现在,杨卫字房子也有了,摩托车也有了,因此痛痛快快打发这五万块钱,最好玩的办法就是立刻和陶红结婚。钟夏给他五万元钱,是想让他和陶红彻底分手,可他临了却有这五万元钱为自己大办喜事,想到钟夏知道这消息后会有的愤怒,杨卫字忍不住就要笑出来。
  前不久,那个姓侯的女人去了深圳,因为台商的大老婆刚刚死了,姓侯的女人想就此转正,立刻迫不及待地飞往深圳。那位台商在深圳有两个效益很不错的工厂,而且在姓侯的女人之外,在当地还包了一个女人,这女人是深圳的一个打工妹,姓侯的女人自信那个土包子不是自己的对手。她依依不舍地和杨卫字分了手,为了争夺正宫娘娘的位置,决定以后长住深圳。她这一去,杨卫字反而感到自由自在,这一年多来,他已经习惯于和不同的有钱的女人分道扬镳。来得快,去得也快,反正大家是相互利用,都不吃亏。姓侯的女人把自己原来住的一个小套的钥匙,交给了杨卫字,这房子是台商给她买的,她既然已经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杨卫字也压根就不希望她再回来。
  房子是装修过的,改造成蜜月中的新房,几乎不用花什么力气。在陶红到来之前,杨卫字必须赶紧收拾一下,必须尽可能地消除这里曾留下的其他女人的痕迹。他把搁在大橱里色彩鲜艳的衣服,乱七八糟的化妆品,统统打成包裹,然后毫不心痛地扔进垃圾箱。待一切收拾得差不多,他便骑着摩托车,兴致勃勃地去找陶红。在过去的一段日子里,他和陶红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他们的关系好像已经断了,但是又藕断丝连,时不时地又聚到了一起。杨卫字隔一阵就找她一次,谎话连篇地说上一通。为了掩饰自己和别的女人同居的真相,杨卫字常常以人在外地来蒙陶红,他明明就在市内给陶红挂电话,却煞有介事地说自己这会正在深圳,在上海浦东,有一次,更厚颜无耻地说自己是在俄罗斯。陶红是一个太容易哄的女孩子,有时候,她明知道杨卫字是在骗她,像杨卫字这样的人,要指望他完全说真话绝不可能,他甚至是对自己也不会完全说真话,但是临了陶红还是让步。
  陶红在钟夏那里辞职以后,一直没有找到称心的工作。钟夏咄咄逼人的求婚攻势,让处于失业状态的陶红心烦意乱,她可以找出一千条理由,证明自己不应该嫁给杨卫字,只能找出一条理由不应该嫁给钟夏,尽管是一千和一的比例,最后占上风的,仍然是选择杨卫字。那天,杨卫字买了一大捧鲜花,像接没有任何社会经验的女中学生一样,很轻易地就把陶红带到了新房里。他的一番不太高明的谎话,既让陶红不相信,又不得不相信。他极严肃地告诉陶红,在过去的一段日子里,他一直在为结婚悄悄做准备,现在,一切似乎都准备得差不多,是戳穿谜底的时候了。他告诉她,自己要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忍不住笑起来,因为他注意到陶红的确是又惊又喜。他知道她不可能完全相信自己,而让她相信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把水搅浑。
  杨卫字这一辈子,注定是要吃女人饭。他有一整套讨女人好的锦囊妙计,随时随地可以拿出来向女人进攻。譬如他表现出来的那种近乎儿童的天真,极容易让女人心软,在参观了新房之后,杨卫字执意要带陶红去拍结婚照。这个要求来得有些突然,正是因为突然,才能让陶红措手不及,不知道应该怎么拒绝。杨卫字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常常不按照游戏规则出牌,一旦想到要做,就毫不犹豫地立刻付诸实行。他将并不是很情愿的陶红,像绑架一样带往本市最高档的一家照相馆,这家照相馆以价格昂贵和善拍摄结婚照而闻名,陶红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已经进了照相馆,仍然有些犹豫,杨卫字笑着说:“你还有什么可担心,这儿什么衣服都有,要什么,有什么,就让小姐给你化妆吧。
  陶红说:“为什么非要选今天,改日不行吗?”
  杨卫字显然做好精心的准备,陶红非常吃惊地发现,他已经在照相馆预约过了,而且还付了一笔数目不小的押金。陶红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手头如此阔绰起来,拍一组结婚照片,竟然要四千多块钱。一大群小姐拥了过来,七嘴八舌地为陶红的化妆出主意,从穿什么颜色的婚纱,到做什么式样的发型,活生生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在照相馆中,陶红完全失去了自我,她懵懵懂懂地成了小姐手中的玩物,她们叽叽喳喳地打扮着她,不时地夸奖她头发好,眉毛浓,穿什么衣服都合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陶红对自己的形象感到十分陌生,那是一个不真实的自我,她不得不怀疑那究竟是不是她。在另一间房间里,小姐们也在为杨卫字做头发,因为隔得不远,陶红时不时地可以听见他和小姐们的说笑声。杨卫字和女孩子在一起,有一种天生的活力。也许是他长得漂亮的缘故,女孩子和他总是一碰就熟。
  摄影师拿了一本影集过来,让已经化过妆的杨卫字和陶红过目,挑出他们想拍的照片式样,杨卫字大大咧咧地指点着,这张要,那张也要,陶红在一旁不表态,他就索性为她做主,陶红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拍照,和拍电影一样讲究,摄影师一遍遍地测着光,虽然房间有空调,陶红的额头上不住地往外冒汗。她注意了一下杨卫字,发现他的鼻尖上也是一粒粒的小汗珠,一位小姐送来面巾纸给他们擦汗,同时不断地提醒他们,别把已经化好的妆弄坏了。摄影师在正式拍照时,总是很严肃地让他们笑,刚开始,陶红还有些笑不出来,她的心里很乱,渐渐地,她没办法不笑,因为摄影师过于严肃的表情实在滑稽,他让别人笑,可是他自己的表情就跟哭差不多。
  从那天起,陶红便住在杨卫字那里。这一点,首先是大大地出乎她自己的意外。尽管她对自己解释说,她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让对她穷追不放的钟夏死心,然而她心里也明白,如果钟夏不是过于看重结婚这一形式,自己完全有可能会和他同居。她为自己的过于随便感到害怕,有时候,她脑子里其实什么也不想,说白了,她已经厌倦了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的生活没什么好的,她希望自己的生活中有一个实实在在的男人。当她决定嫁给杨卫字的时候,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还是更喜欢杨卫字,这倒不是因为他是她的初恋情人,也不是因为他生得漂亮,会讨女人的欢心,陶红喜欢杨卫字,很重要一个原因,是她总觉得自己能让他改邪归正。杨卫字身上所有的毛病,都是外露的,不仅外露,而且张扬,他身上的毛病实在太多,想掩饰也掩饰不了。和杨卫字在一起,陶红很容易就产生那种要拯救他的使命感。对于爱情,陶红有自己特殊的理解,她觉得爱情应该是一种动力,一种能量,爱情应该使对方发生质的变化,使对方向好的方向发展。爱是一种拯救,是一种为拯救做出的努力。
  一周以后,陶红和杨卫字去街道办事处,办理了结婚证。当工作人员往大红的结婚证上盖章的时候,杨卫字笑着对陶红说:“这公章就是手铐,从今天起,你就真和我铐在一起,想逃也逃不了。”
  陶红这时候,没心思和他说笑,她很认真地说:“谁想逃还不一定呢。”
  杨卫字嬉皮笑脸,说:“当然是你想逃。”
  陶红脸上认真的表情依然,她看着杨卫字,看着他吊儿郎当的样子,不无担心地说:“你别和我说这样的话,我们既然已经结婚,你就得老实一点,好好地改改身上的坏毛病,你听见没有?”
  办事人员盖好了公章,抬起头来,显然他听见陶红的话,有些吃惊,他用一种过来人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这一对新人。他注意到那个女的并不是很高兴,忧心忡忡的样子,而那个男的在他的目光下,略显尴尬。办事人员完全出于习惯地向他们表示祝贺。
  杨卫字迅速把话题转开,他很潇洒地向办事人员发出邀请:“今天这日子,说什么也得庆祝一下,我们找家好馆子,狠狠地吃一顿,你是不是一起去?”
  陶红知道结婚花的是钟夏的钱的时候,她又羞又恼。这时候,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在一次闲谈中,杨卫字透露出了钱的来源。他没说这是让他和陶红分手的费用,这话不能说,他只是告诉钟夏听说他们要结婚,拿了五万元赞助出来。“这钱他应该出,是不是,“杨卫字用了钟夏的钱,毫无内疚,同时,他的言下之意,陶红和他有些不清不白,这钱就好比是她的损失费。杨卫字做出既往不咎的样子,好像是他也背叛过陶红,现在大家扯平了。
  陶红恨得咬牙切齿,说:“你做人不能这么无耻!”
  杨卫字说:“有什么无耻,这钱又不是我一个用的。你跟在他后面干了那么长时间,就算是你们之间没什么,他如今发财了,怎么说也有你的一份苦劳。再说,我也知道,他追求你,想向你求婚——你现在后悔,那就和我离婚再嫁给他好了。”
  陶红知道在杨卫字不讲道理的时候,没办法和他纠缠。他擅长的手法,就是索性坏到底,破罐子破摔,死猪不怕开水烫,看你能怎么样。陶红不想和他胡搅蛮缠,十分坚决地说:“这钱一定得退,得还给钟夏。”
  杨卫字说:“要还钱你还,我可是没有钱。”
  陶红说:“这钱你根本就不应该收。”
  杨卫字笑出声来,说自己又没毛病,有钱干吗不收。他不想和陶红继续斗嘴,服软说:“这事是我错了,可错已经错了,我只能下次再也不这样,你看我都认错了。老实说了,我没钱,你想,我要是有钱,能要这五万块钱吗。我要是钱多,我都会送给他五万块钱,你信不信?”
  陶红一个人的时候,给钟夏打了一个寻呼。钟夏已有一段时间没有她的消息,打电话找不到她,现在,突然有了她的消息,听到她的声音,很激动。陶红许多话一时不知怎么说,随口问他怎么样。钟夏说,他还能怎么样,他的生活中若是没有陶红,一切都变得没意义。陶红听了这话,十分感动,更不知道说什么好。钟夏问陶红目前在什么地方,他们能不能很快见个面。陶红想不管怎么说,自己和杨卫字还处在蜜月中,这时候去和钟夏见面不妥,便推辞说自己身体不太好,见面的事以后再说。钟夏听说她身体不好,十分关心地问这问那,他这一问候,陶红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她觉得他真没必要对她这么好,过分地对人好,有时候也是一种伤害,陶红觉得自己的心口隐隐作痛。
  陶红对着话筒好半天没话,最后,她有些难为情地说,钟夏给杨卫字的那五万块钱,以后她一定会还给他。钟夏显然是吃了一惊,因为在这之前,他在电话里一直喋喋不休,当陶红提到五万块钱的时候,他突然变成了哑巴。也许人们在谈到钱的时候,都会有些
  尴尬,由于陶红不知道两个男人之间具体交易的内容,她真以为这五万元钱是钟夏送的贺礼。当然,她也想到,钟夏很可能并不情愿出这五万元,杨卫字显然跟他耍了无赖,想到他可能会勒索钟夏,陶红变得面红耳赤,幸好是在电话里,如果是面对面,陶红想钟夏甚至可能会误会她是杨卫字的同党。钟夏在电话里不吭声,隔了好半天,他才说:“陶红,这五万元钱的事情,你听我解释。”
  陶红不想听钟夏的解释,她以十分坚决的口气说:“这五万块钱,我一定会还给你,你不要多说了!“电话挂断了,钟夏还在电话的那一头发怔,隔了好一会,才听见他也把电话挂断的声音。陶红能够感觉到钟夏的不乐意,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他那种被打懵的沮丧,但是她如果知道事情的真相,她就不会这样冒昧打电话给钟夏。她不知道钟夏对她的结婚一无所知,更不知道钟夏拿出这五万块钱的真实用心。她只是固执地认为,不管怎么样,不应该用钟夏的五万块钱。尽管钟夏公司的业务这一阵非常好,财源滚滚,也许他现在根本就不在乎,也许这是对她继续表示爱慕的一种表示,然而陶红完全是出于本能,意识到这五万元有不同寻常的一面。
  钟夏在电话挂断最初的几个小时里,脑子里空空的,一片麻木。由于他仍然不明真相,只能胡乱想象,想不出任何头绪。从陶红的口气中,她对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怨言,并没有因为钟夏打算花五万元钱买她,就此翻脸,就此不理睬他。也许杨卫字已经和陶红分手了,而那五万元钱,也已经被杨卫字挥霍完了。如果是这样,陶红为什么还要说那钱一定要还,要还钱,至少说明她目前还不愿意和杨卫字分手。两天以后,钟夏从别的渠道获知,杨卫字和陶红已经正式结婚,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差一点把钟夏砸昏过去。爱总是让人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蠢事来,爱会使人的头脑发胀,会降低人的智商,钟夏感到心有不甘的,是自己又被杨卫字这家伙坑了一下。在过去,钟夏已经狠狠地上了他一次当,他害得他吃了官司,丢了公职,以钟夏的智商,屡屡会上杨卫字的当,真是奇耻大辱。
  钟夏在山东的那位战友正好来看他,一段时间不见,人又胖了一圈,他这次不是一个人来,还带着一个挺胖的小姐。那小妞口口声声喊战友“七叔“,可是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正常。钟夏请战友吃饭,战友喝了半斤多白酒,舌头有些不听使唤,话却多了起来,突然很严肃地问钟夏为什么要离婚。钟夏不回答,他一定要逼着他说个明白。那和他一起来的小妞有些不乐意,在一旁老气横秋地插嘴说:“七叔,你也是的,人家想离婚,当然就可以离,你以为人家都像你一样?”
  战友红着脸,语重心长地说:“钟夏,我跟你说,男人呀,没必要结婚,也没必要离婚,结了离,离了结,这俗气,太俗气,你像我,就不费这神,告诉你,我可是真的不费这个神。你说我跟你嫂子就算是真离了婚,真离了婚,又怎么样?所以,离不离,都一样,我说的不要离,是真的不要离。”
  从一开始,战友就感觉到钟夏在男女问题上,有什么难言的隐情。从馆子里出来,钟夏送战友回住所,发现战友和那小妞竟然同住一间房间。战友似乎根本不想对钟夏隐瞒什么,而那小妞更不在乎,到了房间里,就说人感觉不太舒服,十分放肆地躺在床上。
  钟夏想走,战友拉住了不放,说今天人到了你的地盘上,说什么也得陪着多说些话,不能就这么走了。钟夏不得不坐下来,陪战友说话,天南海北地说着,那小姐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听着。两个大男人当着一个小妞的面说话,毕竟有许多不方便,战友于是提议出去谈,小妞一脸不高兴,战友大大咧咧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说:“你板什么脸,我们总不能这么早就上床睡觉吧?“小妞脸上作出愤怒状,战友拉着钟夏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大笑。
  两人拦了一辆出租,上了车,战友问钟夏上哪。钟夏反问他想去什么地方,战友说当然是去好玩的地方。钟夏知道他所说的好玩地方是什么地方,一本正经地说自己弄不太清楚,说他不喜欢到那种场合去。战友笑着说:“真人面前不作假,你别跟我来这套,这年头,还有哪个城市里,没有好玩的地方。你这儿好歹是省城,还能少了这道风景线,这样吧,我们让司机带我们去。“一直不吭声的司机终于开口,他很老练地说:“你们是想去洗桑拿,还是去迪厅,要不,去咖啡屋。“战友开玩笑地说:“怎么样,遇到了高人了,喂,能不能问问这位师傅。你说的这些地方小姐怎么样?“司机笑着说:“怎么样,这就不好说了,得看你口袋里有多少钱,另外,还看你喜欢什么档次的。”
  战友说:“档次高怎么样,档次低又怎么样?”
  出租司机说:“档次高的是女大学生,档次低的,那就是打工妹,这就要看你喜欢什么,各人的胃口不同。”
  钟夏想既然是找地方说说话,还是找一家咖啡屋比较合适。很快到了目的地,钟夏付车钱,战友随口又问起这个城市的娱乐界的行情,那出租司机果然行家里手,很热情地向他介绍,说什么什么大概多少钱多少钱,一笔笔都很清楚。钟夏觉得很滑稽,笑着说他真是吃了碗里的,又看着锅里的,宾馆里还有个小姐在等着,却还惦记着寻花问柳。
  战友非常严肃地说:“什么事,知道一些,没什么坏处,有句话怎么说的,'知识到了用时方知少',多知道些事,没坏处,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喜欢打听。”
  咖啡屋里的灯光很暗,拐角里坐了几个小姐,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们。一位小姐过来服务,问两位先生喝什么。钟夏说来两杯咖啡,再来一壶茶。战友立刻深表赞同:“对,一定要茶,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个土包子,咖啡喝不惯。喂,小姐,能不能不要咖啡。”
  小姐看了他一眼,说当然可以不要。战友连忙又说:“那好,我不要咖啡,就茶,就喝茶。“钟夏注意到小姐不是很高兴,又点了一碟瓜子,一盘水果。不一会,东西都送了过来,端盘子的是一个小伙子,他轻声地问他们要不要小姐陪。钟夏摇摇头说不要,小伙子又讨好地看着战友,战友说:“我不要小姐陪,如果哪位小姐需要我陪的话,我倒可以考虑,因为我正好没钱,想挣点小费。”
  拐角处两位小姐十分大方地走了过来,往他们身边一坐,大大咧咧地就要点饮料,钟夏有些措手不及,战友板着脸说:“我可把话说前面,这种把戏报纸上见多了,小姐点饮料,自己付钱,我们没要小姐,别跟我来这套。“那两个小姐撇了撇嘴,赖着还不肯走,战友不客气地说:“坐旁边去好不好,我们老弟兄碰到一起,想说会话,这儿没你们的地方。“两位小姐没办法,只好站起来,坐到离他们不远的一张空桌子上去。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钟夏差不多一直是听战友在说,话题从他带来的那个小妞开始说起。
  原来这小妞是他的一个姘妇的女儿,他差不多是看着她长大的,这小妞从小就知道他和她妈有那么一档子事,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跟他搞上了,母女俩经常为了他争风吃醋。
  战友像透露什么重大新闻地说:“不瞒你钟夏,我如今是堕落得不像话,你知道我刚跟这小家伙搞上的时候,她多大,才十五岁。”
  钟夏摇了摇头,说:“公安局怎么没把你抓起来?”
  战友深有同感地说:“不瞒你说,当时我真还有些怕,年龄不到,这可是硬杠杠,要出事就是以强xx论处。但是你不知道,现在的小家伙,和我们小时候不一样,根本不把那事当事。你知道在我之前,她起码跟两个男人搞过了。这你也应该能看出来,她绝对是个骚货,谁有钱就认谁。”
  钟夏一直在听他说,到后来,战友也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便想让他说说自己的事情。
  钟夏满腹心事,差一点就要和他说陶红,但是他立刻觉得这是对牛弹琴,说出来也是让他笑话。两人突然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地步,这时候,又进来两位客人,在咖啡屋的另一头入座,和钟夏他们不同,这两个男人显然是来找乐子的,刚坐下,便和小姐打得火热。
  钟夏发现离他们不远的两位小姐坐那纹丝不动,觉得有些奇怪,便向战友示意,战友也有些想不明白,把她们叫过来问话,两位小姐中长得比较漂亮的那位可怜巴巴地说,这儿有规矩,来了客人以后,小姐是定死的,也就是不管他们要不要小姐陪,反正今天晚上她们不能再做别的客人的生意了。
  战友皱着眉头说:“这规矩定得有些荒唐,那你们这一晚上的班,不就是白上了,这不合理,不合理,得改一改。”
  小姐耸耸肩膀,无可奈何地苦笑。战友有些心软,叹了一口气,充满同情地说:“钟夏,我们就让小姐陪着说会话吧。“他的话音刚落,一位小姐已经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那位漂亮一些的小姐,站在那不动,看着钟夏,战友做了一个手势,让她坐在钟夏旁边。钟夏有些别扭,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这一犹豫,那小姐已经挨着他坐下,一股浓郁的香水味直往鼻子里钻。战友对这种场面不仅熟悉,而且应付自如,很认真地问小姐是什么地方人。两位小姐各自报了自己的出身。战友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可不是嫖客,你们当然也不是妓,我想你们大概不会做那种生意的。“小姐被问得哭笑不得,连声说她们轻易当然不做那种事,她们的任务只不过是陪客人说说话。战友说:“那好,我们请两位小姐喝咖啡。“他说咖啡两个字的时候,故意怪声怪气,两位小姐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一会,钟夏就发现他的战友手已经不太老实,他不只是和自己身边的那位姑娘调情,也和坐钟夏身边的这位姑娘说笑。又过了一会,他把嘴凑到了钟夏的耳边,问他是不是找个地方,把两个姑娘带走。钟夏摇了摇头,虽然他不愿意让战友难堪,但是他实在不想在这待下去,便要求结账。坐钟夏旁边的姑娘眼睛直直地看着钟夏,她显然是希望他们能约她们,约她们一起出去。钟夏觉得这两个姑娘很可怜,不仅她们可怜,他自己也一样可怜,他想到了杨卫字和陶红,心头顿时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一位小姐过来结账,一结账,发现价格黑得厉害,就这么一点点东西,差不多要一千块钱,而且还不包括必须给两位小姐的小费。钟夏一肚子不痛快,板着脸说:“叫你们老板出来,把这账说说清楚。“结账小姐不动声色地说:“我们老板不在。“钟夏说:“你们这钱是怎么收的,也太黑了一些。“先前过来向他们拉过皮条的小伙子,突然出现在钟夏面前,流里流气地说:“怎么啦,没钱来这干什么,是不是想冒充公安局的,或者想冒充税务局,想赖账可不行!”
  见多识广的战友一把抢过账单,笑着把钱付了,又给了每位小姐一百块钱小费,招招手让钟夏赶快走,临走前,他还和小姐挤了个媚眼。出了咖啡屋,他责怪钟夏不该为钱的事情计较,这种鬼地方全是孙二娘开黑店,一个个手上都拿着小刀子小斧子,就等着你进来捅你一刀,砍你一斧子,你若是要顶真,事先就根本不应该进去。只有呆子才在这种地方来算小账,人们到这来是为了找姑娘,不是到这来吵架打官司的。他觉得钟夏不够开放,其实坐他身边的那个女孩,真是蛮漂亮,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他钟夏反正是离了婚,又没人管着,有什么好害怕的,大大方方地约了这位漂亮小姐,度过一个良宵多好。
  钟夏感叹说:“真想不到,你小子现在已经变成这样!”
  战友笑了,也感叹说:“你想不到,我也想不到,我他妈是变了,可是,你竟然一点没变!”
  姓侯的女人突然回到新房里的时候,杨卫字吓了一大跳,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姓侯的女人很愤怒,她发现自己离开了不过几个月功夫,自己的房子竟然已经被别的女人占据了。“这婊子是谁,她是谁,你给我说清楚!“姓侯的女人像老鹰扑小鸡一样,冲向杨卫字,伸手就要抓他的脸,杨卫字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脸上已经被她抓了一下,顿时一道血印子。陶红被突如其来的事件吓懵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眼前这位女人是谁,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疯狂。姓侯的女人在杨卫字那占不到什么便宜,便挣脱开了,向陶红扑过来,一把拉住她的头发,狠狠地抽了她一个耳光,在打第二个耳光的时候,陶红把头一偏,那一巴掌打在正面,手指正好带着眼睛,陶红眼前一片金花,她没料到会这样,只能出于本能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姓侯的女人用世界上最难听的话诅咒陶红。陶红在她咄咄逼人的攻势下,不得不向在一旁袖手旁观的杨卫字求援。杨卫字见老是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事,充满怨恨地喊着:“你别吵,有话好好说行不行?“他的话,就好像他是个无关的局外人,姓侯的劲也用得差不多,她歇斯底里了半天,该歇一会,于是放开陶红的头发,喘着粗气质问杨卫字:“你说清楚,给我说清楚,这个小婊子究竟是谁?“俗话说,气势也能压人,陶红被她这么一闹,显得非常怯弱,有理不在声高,可是通常的情况下,人们常常会觉得声音高了,就是有理。陶红想这女人这么愤怒,自然是有她的道理。
  墙上挂的结婚照似乎是最好的解释。待姓侯的女人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她像小孩子一样放声痛哭起来。她哭得十分伤心,那是一种世界已经到了末日的哀嚎。杨卫字看形势不太妙,拔腿想溜,姓侯的女人知道他脾气,一把拉住了他的衣服,说:“姓杨的,今天你要是敢跑,我当场死给你看,你前脚走,我后脚就从这楼上跳下去。”
  她这一说,杨卫字只好打消逃跑的打算。这两个人知己知彼,你知道我的毛病,我掌握你的弱点,杨卫字明白姓侯的女人是个赌徒,他这时候要跑的话,她说不定真能从楼上跳下去。杨卫字绝对没想到姓侯的女人,会从深圳回来。她这一回来,吓了他一大跳,在知道她为什么会回来以后,更吓了一大跳。姓侯的女人这次去深圳,打定主意要做正宫娘娘,而那位台商用她的话来说,也是确有此意。台商的太太在世时,姓侯的女人受尽了委屈,现在正是她出头的日子。去深圳住了一段时候,姓侯的女人发现自己居然怀了孕,她又惊又喜,由此深信自己的正宫娘娘地位更加巩固。没想到台商却起了疑心,他十几年前因为风流,曾经得过性病,由于医疗不及时,等治好了以后,医生暗示以后可能不会再生育。在此之前,他和太太生过一个女儿,后来生意做大了,总为没有儿子继承家业感到遗憾。这些年来,各式各样的药吃了不少,都是那种壮阳之类的药,他对再生儿子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巧就巧在台商深圳包的那个打工妹,也是在差不多的时间里怀了孕。这一来,年纪已经不小的台商,顿时觉得自己又成了伟男,要不然绝不会同时让两个女人怀孕。他对姓侯的女人一直不是太放心,她太漂亮,而且风骚,不像那个打工妹,是个地道的乡下妹子,刚包下来的时候,还是个处女。现在,这个老实巴交的女人也怀孕了,他很得意,总觉得是老天爷在保佑自己。姓侯的女人借着怀孕,成天和台商撒娇,她既然想成为正宫,就缠着他跟进跟出,要让他周围的人都知道她和他的关系。台商大约觉得自己又要做父亲了,顿时收心不少,那姓侯的女人反正长得漂亮,带出去也不丢人,因此在很多场合,都带着她。那时候,姓侯的女人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不争气,生个女儿,而那个打工妹却生了儿子。
  事情坏就坏在那个打工妹身上。有一天,台商心血来潮,突然想到去看那个打工妹,而且是带着姓侯的女人一起去。在深圳郊区的一栋高楼上,是个小套,过去他去见她,总是先打个电话,让她把家里收拾一下,因为她是农村长大的女孩,房间里总是弄得很乱,而台商却是个有洁癖的人,看见脏乱就没情绪。电梯往上走的时候,姓侯的女人抱怨台商偏向这位打工妹,说他在深圳为她买了房,深圳的房子值钱,他应该在这里也为她买一套。台商说:“你为我生个儿子,我为你买别墅。“姓侯的女人立刻说:“她要是也生儿子呢,难道你准备买两套别墅!“台商马上正色说:“你这就不对了,我告诉你,我可不喜欢女人吃醋。”
  按了半天电铃,打工妹衣衫不整地出来开门,一看见是台商,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台商倒没意识到什么不妥,带着姓侯的女人往里走,打工妹仿佛一口痰堵在了喉咙口,站在那变成了一段木头。台商听见有个男人的声音,大大咧咧地问是谁,他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进了卧房,只见一个小伙子赤条条地躺在床上。大家都是吓一跳.小伙子翻身坐起来,用手捂着自己的羞处,然后抢了一条裤子,十分慌乱地往上套,越是忙,越是乱,台商没想到会遇上这样场面,正犹豫着,小伙子已经跳下床想溜,还是姓侯的女人反应快,一把拉住了他,说把话交待清楚了再走
  结果很快就弄清楚了,这小伙子是打工妹的同乡,两人过去并不认识,打工妹住的地方下水道堵了,打电话让人来修,于是公司就派这小伙子来,堵塞的问题解决了,两人攀起了同乡,一来二去,就成了熟人。小伙子在公司里值夜班,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打电话和她聊天,聊着聊着就不上路,就说下流话,终于有一天,下了夜班的小伙子再也耐不住寂寞,他花言巧语地骗开了打工妹的房门,成了她的小情人。由于台商很长时间才会来这光顾一下,小伙子胆子越来越大,渐渐地差不多把这地方当作了自己的家。
  台商的愤怒不言而喻,姓侯的女人幸灾乐祸,但是她没想到城门失火,同样也会殃及池鱼。台商冷静下来,立刻去医院做检查,当医生再次做出结论,说他没有使女人怀孕的能力以后,他为自己所遭受的戏弄深深蜇痛。尽管姓侯的女人百般抵赖,赌咒发誓,但是他根本就不准备再相信她。在生意场上,他是个第一流的商人,对于市场的前景,他总是具有非常好的预测能力,现在,他为自己在女人方面所蒙受到的挫折,感到极大的羞辱。就像做股票投机,大笔的资金被套,割肉在所难免一样,他觉得处理目前危机最好的办法,就是快刀斩乱麻,立刻和这两个不要脸的女人分手。姓侯的女人试图以死相威胁,台商听了很高兴,说:“你真为我死了,我花钱厚葬你。“姓侯的女人请求法律援助,律师说,只要她能确实证明肚子里的小孩,是台商的,她就有把握胜诉。小孩出生以后,可以通过医学鉴定,确认小孩和台商是否有血缘关系。
  律师这么一说,姓侯的女人倒真有些心虚。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之前,她从来就没怀疑过自己肚子里的小孩,不是台商的骨肉。唯一的一次意外,是来深圳前和杨卫字的那番缠绵,姓侯的女人从来就是个有心机的人,她和杨卫字在一起,每次都是很小心地注意避孕,因为她知道这种意外会带来严重后果。那天临上飞机前可以说是一次意外的事故,前一天晚上,他们已经做过这事,去飞机场的时间已经到了,姓侯的女人突然有些舍不得杨卫字,两人火烧火燎,差一点误了赶飞机。
  男人真要是绝情,没什么商量余地。台商给姓侯的女人两个选择,一是拿一笔钱,现在立刻就滚蛋,一是等小孩出来,做医学鉴定,结论要是证明和这孩子没有血缘关系,她一分钱也别想拿到。两个选择中,无疑是前一个要好得多,因为这样,姓侯的女人可以不冒出丑风险。医生的论断没有理由不相信,台商要是真没毛病,她和他早就应该有小孩了,现在他这么肯定,当然是有一定的科学道理。姓侯的女人选择了立刻分手这个方案,嘴上还不肯服输,说台商既然不想要自己的亲骨肉,那是活该,有一天他后悔都来不及。到这时候,姓侯的女人心也冷了,做正宫娘娘的梦想已全部破裂。她决定还是回去找杨卫字,和他商量一下究竟要不要这个小孩,她肚子里的小孩已经四个多月,要流产的话,必须趁早。
  不难理解为什么她发现杨卫字结婚会歇斯底里,杨卫字这时候是她手中的一根救命稻草,她必须紧紧地抓住不放。姓侯的女人又哭又闹,她大骂杨卫字忘恩负义,既占了她的身体,又占了她的房子。她甚至指责杨卫字是犯了重婚罪,虽然陶红和杨卫字有合法的结婚证书,但是她和杨卫字之间却可以算作事实婚姻。更有说服力的,是她的肚子里还怀有杨卫字的孩子,这是最有力的一个证据,这个证据毁了姓侯的女人的前程,现在,同样的证据,也必须让杨卫字活得不是那么自在。
  杨卫字说:“你还回来干什么,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姓侯的女人哭完了,闹完了,气力也用得差不多。她有气无力地对杨卫字说:“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最好我不回来,你最好我死了才好,可现在我偏偏回来了,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你得给我一个交待。”
  陶红木然地站在一旁。很多事她一时还弄不明白,只能大致地知道一些,心里好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全乱了。起先,她只想到这女人和杨卫字之间关系暧昧,像杨卫字这样的男人,有点拈花惹草的风流韵事,实在没什么奇怪。然而越听越发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当她听到姓侯的女人肚子里已经怀了杨卫字的小孩,并指责他是犯了重婚罪时,陶红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她不可能像姓侯的女人那样撒泼,她和她不一样,两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像疯子似的厮打在一起,这将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她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了这一步。杨卫字已经无数遍地欺骗过她,但是以往所有的欺骗加在一起,都不能和这次相比。
  杨卫字不止一次地想找机会溜走,姓侯的女人像防贼似的防着他,她显然比陶红更熟悉他的脾气。杨卫字开始出于本能地耍赖,不承认他和她之间存在着什么事实婚姻。
  “你的老公是个台湾人,如今台湾人不要你了,你不能把一泡屎,全屙我头上,“杨卫字仿佛也有一肚子委屈,对于姓侯的女人肚子里的小孩是否和自己有关,更是矢口否认,“谁知道你过去的一段日子里,都干了些什么,几个月不见,突然冒出来,用什么小孩讹我,你说我能相信吗!“姓侯的女人一下子被他说懵了,怔了半天才说,小孩是不是他的,以后可以做医学鉴定,这种事,不是他想抵赖,就抵赖得了。
  杨卫字说:“我就是要抵赖,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陶红知道杨卫字是个没有责任心的男人,她这是看他第一次和别的女人公开耍赖,通常的情况下,他和别的女人说话,总是细声细气,总是带着讨好的口吻。陶红吃惊他竟然会这么说话,言辞举动,完全像是文学作品中的坏人。姓侯的女人,似乎最初的歇斯底里的发作,已经用完了她的力量,现在明显地处于下风。女人的怯弱就像是洪水,一旦决堤,便不可收拾。姓侯的女人终于露出了软弱的胆怯来,像孤立无援的孩子一样抽泣开了。
  杨卫字不急不慢地说:“我有什么办法,现在的男人,只能找一个老婆,我现在已经有老婆了,你来迟了,商店关门了,东西已经给人买走了,事情就这么简单,你说怎么办?我也想找两个老婆,可是法律不允许!”
  陶红终于忍不住了,她十分气愤地说:“杨卫字,不要这么无聊好不好,有些话,你必须说说清楚。”
  杨卫字说:“我要能说清楚,早就说了。你真想听,现在告诉你,是不是晚了一些,这女人说的话也不全错,这房子是她的,她去了深圳,我就以为她把房子给我了,没想到她现在又回来了。房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再想办法找个地方就是,你说是不是?”
  杨卫字轻描淡写的样子,让陶红感到心寒。结婚前,他告诉她,这房子是他挣钱买的,她当时就有些怀疑。杨卫字有没有钱买房子,这不重要,她并不在乎他是否有钱,是否有房子,问题是他不应该骗她。而且,他也不应该用现在这样的态度,对待那个姓侯的女人,他的行为,已经同时伤害了两个女人,陶红这时候,仿佛已经忘了刚见面时,姓侯的女人的张牙舞爪,忘记了她对自己穷凶极恶的袭击,她们这时候,已成为同一战壕里的战友,因为她们有着共同的受伤害的经历。
  然而姓侯的女人,并不想成为陶红的战友,在她眼里,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是敌人。
  她终于平静下来,并且心灰意冷,对杨卫字不再抱任何奢望。说穿了,杨卫字这样的小白脸只不过是她手中的玩物,指望这样的男人寄托终身,显然是痴心梦想。这时候,她反倒觉得陶红比自己更可怜,这显然是一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子,轻而易举地便被杨卫字这个专吃软饭的家伙蒙骗了,嫁给这样的男人,吃苦头的日子无疑还在后面。姓侯的女人突然恢复了自信,她擦干了泪痕,让杨卫字和陶红立刻就从这房子里滚出去。
  面对姓侯的女人的呵斥,陶红真没想到杨卫字竟然会当场服软,他是那样的没有骨气,竟然涎着脸和她相商是否能在这再借住一段日子。他竟然厚颜无耻地说:“你总不能把我们赶到大街上去吧!”
  姓侯的女人冷笑说:“你们不到大街上去,难道让我上大街?滚,你们立刻给我滚,你,还有那个臭婊子,再不滚,我立刻打电话喊警察。”
  陶红不愿当着姓侯的女人面,和杨卫字翻脸,和他闹,只知道自己再不立刻离开这里,她就会发疯。陶红已经差不多快发疯了,她拿出一个包,将自己的替换衣服往包里塞。她只准备拿些衣服,别的什么都不准备要了。杨卫字见她这样,也往一个行李箱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很快,陶红已经收拾完了,拎着包就走,杨卫字连声喊她等一等。陶红不理他。自顾自地出了门,杨卫字拎着行李箱要追出去,姓侯的女人喊住了他,让他把墙上挂着的结婚照带走。杨卫字被她这么一提醒,上前取下那个放着结婚照的大镜框,狼狈不堪地追了出去。
  陶红拎着一个包在前面走,杨卫字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夹着结婚照的大镜框,气急败坏地在后面赶。幸好行李箱是那种有轱辘滚的,就是这样,杨卫字仍然急了一身汗。
  这是一个颇有些滑稽的场景,一个怒气冲冲的女人在前面跑,一个气喘吁吁的男人在后面追。陶红显然也有些累,一路走,一路不停地换手拎那个包,后来,她干脆把包夹在胳肢窝里走,那样子就像逃难的难民。杨卫字不停地喊她,问她现在去什么地方,陶红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没什么地方可去,她只想甩开杨卫字。两人就这么在街上你追我赶,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最后,陶红感到筋疲力尽,在一家商店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杨卫字即使是到了这时候,仍然不忘来点小幽默,他站在陶红面前,对四处看看,叹气说:“我们这两个可怜的无家可归的人,现在该去哪呢?”
  行人忍不住要停下来,对他们看。杨卫字夹着的那个大镜框十分显眼,仿佛是广告的招牌,陶红别过头去,不理他。杨卫字也走累了,挨着陶红身边坐下,然后把镜框搁在膝盖上。他讨好地对陶红说:“今天真是倒霉,你听我给你解释。“陶红打断说:“我不想听你解释。“杨卫字一听这话,求之不得,接着说:“那好,我就不解释,这真是一下子也说不清楚。“陶红嘴上说不想听他解释,只是气话,内心深处,未必就真不想听,但是碰上他这样一个善于耍无赖的活宝,还真拿他没办法,她总不能立即改口,又让他就姓侯的女人的事做出解释。
  陶红很伤心地说了一句:“我们根本就不应该结婚。”
  杨卫字把膝盖上的镜框翻了一个身,将照片向上,面对着自己,一本正经地看着照片上自己的表情,过了好一会,他很认真地说:“问题是我们已经结婚了,不是吗?陶红,不管怎么说,这张照片确实照得不错。”
  这句话让陶红又好气又好笑。再也找不到比杨卫字脸皮更厚的男人,他什么事都不在乎,什么事都不往心上去。现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事情都到了这一步,还能怎么样。当然可以离婚,但是离了婚也解决不了问题。杨卫字每做一件过分的事情,刚开始,陶红都是感到很吃惊,然而很快她就认了,不得不自认倒霉,就好比去商场买东西,买回家用了没几天,便发现已经坏了,去商场调换,却发现所购买的东西根本就没有保质期。杨卫字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你根本不可能指望他做出什么好事。杨卫字就好像是那种没有质量保证的三无产品,谁买了谁倒霉。自从和杨卫字认识以来,他让陶红失望的事情,远不是一桩两桩,不要说是失望,就说是绝望的事情,也不知发生过几次。陶红要是和他顶真计较,也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时间是下午四点钟左右,他们没吃中饭,这刻都感到有些饿。离他们不远竖着一个新的巨大的广告牌,标明在离他们五十米的地方,有一家新开张的“麦当劳“餐厅,杨卫字试探性地对陶红说:“我请你吃麦当劳,怎么样?“陶红不理睬他,她实在有些佩服他的遗忘功夫。她知道杨卫字不是装模作样,是天生具有这样的本事,他不仅自己把姓侯的女人忘了,而且觉得陶红也把这事忘在了脑后。街上车水马龙,人开始多起来,一辆警车呼啸着冲过来,从他们面前飞快地奔驰过去。
  陶红不知道现在该往哪里去。虽然她心里还在生气,然而她不得不想一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总不能就一直这么坐在大街上。相比之下,杨卫字反倒显得很轻松,他陪陶红坐着,既不向她解释自己的错误,也不甜言蜜语地哄她,他像无事佬一样,就等着陶红做出决定,陶红去什么地方,他就跟到什么地方。陶红说:“你能不能给我走开,我不想看到你。”
  杨卫字不动声色地说:“今天我死活都和你在一起,你去哪.我去哪!”
  陶红说:“我不想再见到你。”
  杨卫字说:“你现在说什么也没用,我今天就是一张烂狗皮膏药,贴在你的身上,你别想把我甩了。”
  陶红说:“你要还是个人的话,立刻就走开好不好。”
  杨卫字说:“你跟我说这话没用,我不是人,行不行。”
  在大街上最大的好处,就是你不可能不有所顾忌,因为一提高嗓门,立刻就会有很多人围观。就算是现在这样,时不时还有人要看他们几眼。天渐渐地黑下来,肚子里饥肠辘辘,陶红决定先吃些东西,拎着包往麦当劳走,杨卫字屁颠颠地跟在后面,两人一起进了餐厅,餐厅里人很多,陶红自顾自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她故意拣那种只剩一张空椅的座位,这样的话,杨卫字便没有办法和她坐在一道。杨卫字放下手中的行李箱,把手中的大镜框交给服务员小姐,关照她千万不要弄破了玻璃,然后跑去排队购物。陶红已经在那排队了,杨卫字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很认真地对陶红说:“你去坐着,我来买。”
  陶红不理他,继续排队,买了自己的一份回座位。杨卫字没办法,不一会就轮到他,他买了一大堆,端着盘子过去。陶红坐在位子上慢吞吞地吃着,杨卫字没座位,就端着盘子站在陶红旁边,肚子里饿得慌,不停地捞起薯条往嘴里塞。陶红只当没他这个人,故意不看他,可是坐那的几个人,反倒有些感到不自在,其中有一个人已经吃好了,站起来让杨卫字坐,杨卫字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对陶红说:“我这儿多,你不够,从我这拿,我有意多买的。“和杨卫字这样的无赖在一起,陶红真是没办法和他急,他就像一块软橡皮,拳头打上去,力量全部被化解了。陶红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偏偏会爱上他这么个活宝,他现在一点也不像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全心全意地吃着东西,时不时地还停下来,从塞得很满的嘴里咕噜一句:“中国人自己做的薯条,怎么做,也不是这味!“陶红不想和他辩论,麦当劳虽然是美国人的招牌,可是在这干活的,都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中国人什么菜都能烧,凭什么说这炸薯条做不好。陶红知道自己只要一和他辩论,就自动落入他的圈套。她此刻正和他憋着气,一辩论,这气也就跑了。
  如果杨卫字这时候甜言蜜语地哄陶红,她根本就不会让步,陶红不愿意自己被别人当作小孩子来哄。如果杨卫字这时候为了讨陶红的好,振振有辞地把姓侯的女人骂上一顿,陶红不仅不会领他的情,很可能会更看不起他。杨卫字让陶红感兴趣的,是他从不掩饰那些在常人看来,应该掩饰的东西,不该说谎的时候,他乱说谎,真应该编些谎话来安慰别人的时候,他反倒惜墨如金,半句假话都不肯说出来。吃完了,陶红做出要走的样子,杨卫字火烧火燎地跟服务员小姐要了个塑料口袋,将没来得及吃完的东西打包,跟着陶红往外走,匆忙中,他忘掉了搁着结婚照的大镜框,陶红故意不提醒他,想这照片真没有了才好,然而到临出门的时候,杨卫字忽然又想起来了,他飞快地穿过大堂,直奔柜台而去,因为那镜框就在柜台里搁着。
  离开麦当劳,又一次来到大街上,现在应该去什么地方,这个始终没有解决好的问题,又一次放在陶红面前。看来只有回娘家,这是一个她最不愿意的选择。自从她考上大学以后,她的继母一直盼望着她早日离开,盼望她离开了就不要再回去,而她偏偏不争气,总是离开了一阵,便又一次重回旧居。最初是被大学除名,后来有了工作,也曾试图几次搬出去住,每次都跟出去旅游一样,隔不了多久,又无可奈何地回去继续看继母的脸色,继母的脸色像一个胃疼的病人,嘴角边老是吸冷气,陶红一想到心里就发怵。
  现在,已经结了婚的陶红,再厚着脸皮回去,真是无地自容,她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用住回去了。无家可归的滋味真不好受,陶红想到去住旅馆,但是她明白自己口袋里的钱不允许她这么做,住一两个晚上可以,接下来怎么办。
  陶红决定就住回去,叶落归根,人到了没办法的时候,只得乖乖地回家,即使这个家并不一定欢迎她,即使这个家肯定不欢迎她。陶红的弟弟正在外地上大学,陶红知道现在住回去并没什么问题,这毕竟是她父亲留下的房子,继母毕竟是知识分子,还撕不下这个脸不让她进家门。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陶红发现杨卫字竟然还像条狗似的跟着她,她板起脸来,让他走。杨卫字有些悲哀地说:“你让我去哪,你好歹还有个家,我能去哪呢?”
  杨卫字的可怜样让陶红心软,她说不出自己这时候是不是还爱他,然而想起他说过自己从小就无家可归的话,立刻从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同情之心。杨卫字犯的许多错误,都和他自小就没有一个温暖的家有关。他总是迫不及待地就投入到女人的怀抱里,这么做,与其说他是好色,还不如说是他对家的一种渴求。“我不管你去哪,你爱找什么女人,就找什么女人去,“陶红嘴上这么说着,好像还在继续赶他走,但是杨卫字已经从她的语气中,体会到让步的可能性。杨卫字说:“有了你这么好的女人,我干吗还要么找别的女人呢?”
  陶红说:“你现在不要说这样的话,这话我听起来太恶心,你留着说给别的女人听。”
  结果,到了陶红家门口,跑上前按门铃的,竟然是杨卫字。他很熟练地对陶红的继母扯了一个谎,告诉她自己的房子拆迁,新分的过渡房出了些意外,不得不临时在这借住几个晚上。继母带有戒心看了看他们带的东西,的确不像是长住的模样,于是就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陶红不想让继母知道她和杨卫字之间发生的不愉快,母女间的话本来就不多,所有敷衍的话都让杨卫字一个人说了。杨卫字天生有一种讨女人好的本事,几句很一般的话,就把陶红的继母哄得十分开心。陶红没情绪听他们敷衍,她独自一人回到自己当年居住的小房间,感到很疲倦地往小床上躺。继母和杨卫字有说有笑地一起来到了小房间,让杨卫字把放结婚照的大镜框挂在墙上,墙上正好空着一根钉子,过去一直挂着陶红父亲的照片,这照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取了下来。
  陶红的继母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对她说:“对了,那个叫钟夏的来找过你,我没你的电话,也没你的地址,后来他找没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