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总有路可走
作者:于丹    更新:2021-11-01 20:00
  [画外音]在人生的道路上,人们总会遇到种种困难,有的人天生丑陋,有的人身有残疾,有的人因罪受过刑罚,有的人心理遭受过创伤。当遇到这种种不如人意的事情时,我们该怎么办呢?于丹教授认为,善于讲寓言的庄子借用一个个外表丑陋、近乎狰狞的怪人,来表达了自己的一个观点,那就是无论人生遇到什么情况,世界上总有路可走。如果觉得无路可走,那是因为你像井底之蛙一样,目光短浅,没有看到更广阔的天空存在。人生就像一次旅行,如果我们遇到了高山或者大河,怎样才能找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呢?怎样才能获得人生的成功呢?请听北京师范大学于丹教授讲《于丹?〈庄子心得〉总有路可走》。
  今天我们来说《庄子》里面一个很奇异的话题,就是《庄子》的寓言中,为什么会那么多形态与常人不同的人,比如说一些残疾人,一些受过刑的人,也就是说从表面上看,他们身体条件都比常人要相去很远很远,但是这些人或者有抱负,或者有理想,或者活得很快乐,或者活得很成功,这又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庄子写过一个叫支离疏的人,这个人的名字已经够奇异了,他描写这个人什么样子呢?他说这个人,双肩高过他的头,这个头有多低呢,低到他的肚脐以下,这个本应该是垂在后面的发髻呢,他是冲着天的,他的五脏六腑都挤在后背上,还是个驼背,然后他的两条腿就直接长在肋骨旁边。你看这样一番形容,这不仅是丑陋了,而且近乎狰狞啊,这样的一个人走出来,不是像怪物一样吗?那这个人又怎么生活呢?那这个人怎么生活呀,庄子说他就替别人缝衣服,洗衣服,也足够养活自己,另外他还有余力替别人去筛糠、簸米,这个挣得的钱足够养活十口人。那么庄子得出一个结论,说你看像支离疏这样的人,尽管看起来他是那么狰狞丑陋,但实际上,他在自食其力的时候,比别人获得的更多。
  关于支离疏的故事,让我想起了武侠小说家温瑞安写的《四大名捕》系列,熟悉武侠小说的人都会知道,四大名捕之首就是无情,无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其实无情他是一个武林世家,但是由于他的父母在江湖上结下了冤仇,被仇家去屠斩全家的时候,他的父母都死了,那么抓到这个小婴儿的时候,他的仇家心狠手辣,说我们不弄死这个孩子,让他活下来,但是他作为一个武林的传世之人,我们从小废掉他的武功,让他生不如死,不能为父母复仇。所以就把这个孩子的脚筋挑断,让这个孩子从小没有学会走路的时候,就瘫痪了,所以别人看到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孱弱不堪的样子。但是敌人总是对他毫无戒备之心,准备让他束手就擒的时候,走向他仍然看到这个书生面含微笑,但是走到他近前的时候,无情的独家绝活是什么,是他在微笑的时候,可以从他的嘴里猛喷出来一口钢针,这个钢针是可以致敌于死地的。所以在四大名捕里面,无情为首,他胜过了其他的那些铁手,追风腿,胜过他们所有人,是为什么呢?其实是因为他的武功已经内化了,由于他先天肢体的残疾,他有了无人可比的精湛内功。其实这样的故事,是不是可以作为支离疏的一个延伸呢?这样的故事在我们今天,在我们所能看到的人群里面,没有吗?
  台湾著名的教授傅佩荣先生研究完庄子之后,得出一个心得,他说真正看懂庄子会明白世界上总有路可走。这句话看似很朴素,而且它不是一个学术结论,是一个人生结论。但是大家想一想,如果从古圣先贤的典籍中,我们都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任何时候世界上总有路可走,这对我们来讲,可能是人生大用了。
  [画外音]庄子的寓言告诉我们,一个人即使外貌丑陋,身体残疾,也可以自食其力,得享天年,这是因为他找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于丹教授认为在我们当今社会的现实生活中,也有一些人很不幸地成为身体上有残障的人,他们是如何选择自己的人生之路的呢?而他们的选择又给我们什么样的启示呢?
  也许我们真实的生活中,没有长成支离疏这种形态的人,但是中国的残疾人,是将近六千万,这么多的残疾人,他们的身上或肢体残疾,或智力有障碍,总而言之,他们也是我们阳光以外角落里面我们看到的这么一批人,这些人会生活成什么样子呢?
  有一个非常著名的纪录片,叫做《舟舟的世界》,大家都看到武汉有这样一个男孩子,这个孩子先天智障,他的智力测验水平相当于三四岁的儿童,再也没有成长发育。我们看到这个片子的时候,舟舟已经验26岁了,但是他的智力水平,这一生遗撼地停留在了这个水准上。但是他有一个鲜为人知的世界,那就是他的音乐。舟舟在指挥上是一个天才,这是因为他父亲在武汉歌舞剧院,他从小生活在这个环境里,这个环境对他来讲,不是一种知识的学习,不是一种业条的培训,而是一种生命性灵的浸润。他是在这个环境中泡大的,他是被音乐滋养大的,所以每当有大型的交响乐演出的时候,指挥在前台,他在后台,一个人心醉神迷,指挥得应该说合拍中节,他跟音乐之间有一种超越任何知识的默契,所以舟舟不仅家喻户晓,在全国成为名人,而且可以走出国门,去国际上指挥比赛,这又是一个什么现象呢?其实对这个现象来讲,应该说是一个生命的奇迹。是因为他智力的残缺,而表现了他生命里的一种性灵天真,这种天真和音乐不经意地有了这么一点默契。
  在去年的春节晚会之后,大家都记住了《千手观音》,其实从邰丽华这样一个领舞,到《千手观音》这个残疾人的表演群体,大家看到那样的美奂美轮、金碧辉煌,真正让人感到端庄、肃穆、美不胜收的一个群体的时候,是不是想到了恰恰因为他们是聋哑人,她的心神安定,内敛,她专注,所以从她脸上表现出的祥瑞之气,到他们肢体上的整齐划一,也许换一个健全人,我们绝做不到。所谓残疾,就是某一项器官的功能,受到损害的时候,人体的其他器官是有代偿功能的。所以大家经常说眼睛不好的人,耳朵特别灵敏,这就是代偿功能。其实人体是有很大奥秘的,我们有太多太多的密码,没有开发出来。支离疏也许仅仅是一个意象,但是把这一意象放大,我们会觉得有很多我们一望之下,觉得是人生遗撼的事情,果真那么遗撼吗?
  [画外音]在我们的生活中,身体上有残障的人,也能找到适合自己的人生道路,然而在现实生活中,还存在另一类人,他们虽然身体健全,却曾经因犯罪,而受过刑罚,这样一群人,又往往处在社会的边缘,备受世俗的冷眼和岐视,那么这种犯过错受过刑的人,有没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之路呢?
  在《庄子》里面还有很多这样的故事。有一个叫申徒嘉的人,这个人不是他先天残疾,是因为他后天受了刑罚,古代有一种刑叫刖刑,就是断去一脚,那么这个人少了一只脚,肯定是犯过过错。他跟郑国的大夫子产同样在伯昏无人的门下做学生。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个学府净地,所以子产一看,自己有这样一个同学,自己贵为大夫啊,心里头就总很不舒服。有一天他忍无可忍地就跟申徒嘉说,他说你看以后咱们要是听完课走的时候,你要是先出去呢,我就等一会儿再走,如果我要先出去呢,你也等一会儿再走。咱们就别一块儿出去了,你看现在我着急有事走,你走路也不方便,你索性在这儿再等一会儿,你等我走远了再出去吧。申徒嘉就问他,他说我听说跟着老师学习,一个明亮的镜子,如果它真的明亮,是不落尘埃的,如果真正落上尘埃的话,就不能明亮,人心也是如此啊!你怎么会觉得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就是一种耻辱呢?你心里那种明亮的东西哪儿去了?子产说,那我是一个执政者,我是执政大夫啊,申徒嘉就更冷笑了,他说在咱们老师的门下,还有你这样的执政大夫啊,他说我跟老师在一起之前,我听到有很多人耻笑我,他们由于双脚健全,觉得我是残疾人总在笑话我,所以弄得我心里不平衡,我来这里学习之前,我是满怀的怨气,我对这个社会很敌对,但是我见了老师以后,我的怨气就四散了,他说我在老师门下,整整学习了19年,他从来不觉得我是一个独脚之人,他没说过这个话。而你现在用这个作为标准,还说你自己是一个执政大夫,你难道不惭愧吗?子产听完以后脸色就变了,突然之间觉得有一种内心的惭愧涌起来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惭愧,这是一个肢体健全的人,在一个肢体不全的人面前流露出的惭愧,这种惭愧是源自于他内心的缺失,他明白了一个人并不靠他的肢体,甚至不靠他的权位来评价他是否成功,而在于是不是真地知道自己的努力和自己的位置(于丹心语)。
  同样的事情,庄子甚至还附会到了孔子的身上。他说有一个受过刑的人,叫做叔山无趾,无趾也是指他断去了一只脚,叔山是他的字。这个叔山无趾有一天去到孔子的门下求教,孔子正在给学生上课,这个人来了,说我能不能请教您一些人生之道,学一些学问啊?孔子一看,觉得这是一个活典型,反面教材,可以给学生讲讲课了。就跟他说,你年轻的时候,做人不谨慎很鲁莽,招致了祸患,所以落成今天这个样子,你已经这样了才到我这想要来学习,你觉得人生还来得及吗?你不反省吗?叔山无趾当时就安安静静地说,他说我正是因为年轻无知,我会失去一只脚,但我现在知道,生命中有比一只脚更尊贵更重要的东西,所以我来找你求教。他说,天没有什么东西不覆盖,地没有什么东西不承载,夫子,我视你为天地,但是你排斥我这样一个人,那好,我走了。孔子当时,当然这是庄子写的啊,说一位万世师表,那种惭愧之情油然而生。[配音]孔子:对不起,那就请你进来指导指导我的门徒吧。叔山无趾没有说一句话就走了。孔子遗撼啊,回过头来跟学生讲,说大家看一看,这样一个已经有过过错受过刑罚的人,还知道生命中有比他的脚更完备,更值得尊敬的东西,到我这里来讨教,而我们是全身全德之人,我们孰能不进取呢?在这里庄子举出种种这样的人,是为了说明他们仍然有一种内心的力量。用孔子在《论语》中的说的话,君子不是无过,而是过而改之。君子之过勿惮改,他不怕改正。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论语?子张》。他错的时候大家都看见了,他改了以后大家重新敬重他,这些敢于亮出自己的弱项而且孜孜以求的人,仍然能获得人的尊敬(于丹心语)。
  从申徒嘉到叔山无趾,也许在他们的历史上,都是曾经有污点的,那么他们付出的代价,不是像现在蹲几年大狱就走出来,身体上看不出来,而是从身体上就能看得出的代价,这些人并不像支离疏那样先天残疾,他们其实背负着双重压力,支离疏只是一种压力,别人看着觉得他不好看,他是一个怪人,但是他没有道德上的愧疚,而这种砍去一支脚的人,一看就是永远耻辱的烙印,这些人是扛着双重的负担,但是为什么他能在世界上活得坦然。这样的人,如果我们对号入座,说全社会现在有多少,其实全社会就算是蹲过大狱肢体健全的人,在人群中的比例,也是微乎其微。我们应该换一个角度去放大这个群体,那就是每一个人扪心自问,我自己在心灵上有没有这样的残缺呢?
  [画外音]无论是申徒嘉还是叔山无趾,他们虽然犯过错误,但是他们知耻而改,用一种内心的力量,找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在现代社会中,人们的生活压力,工作压力都很大,当心理不堪重负产生残缺时,将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呢?
  人难道只有肢体残疾这一说,没有心智上有残疾而不自觉吗?其实在今天,是一个表面看起来媒介发达咨询贯通,科技给了我们无穷的力量的时代,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每一个人格在今天更健康更明朗。也许我们心智上的残缺更多了。
  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2006年的春天,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做过一期节目叫做《一只猫的非常死亡》。那么这个节目呢是说了2006年四月份,在网格上令人震惊的一起虐猫事件的背后真相。当一只小猫死于一只高跟鞋的踩踏,整个的过程曝光在网上的时候,大家激起的是那种愤慨、悲悯、指责,大家一直在搜寻说背后这个凶手是谁,而这个故事其实牵扯到了三种人。在这里面有三个角色,第一个就是踩死小猫的这个女人是谁,第二是谁拍下了这段录像,把它挂在网上,第三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网站,它需要这种残酷的内容。大家会认为他们是一批恶魔吗?认为他们是一些十恶不赦的人吗?认为他们虐待动物成性,甚至他们对人也很凶狠、很恶毒吗?其实真正看完《新闻调查》这期节目,大家会震惊的发现,踩死小猫的那个人是黑龙江一个医院的药剂师,这个人工作非常认真,对患者从不出错,把工作环境打扫得一干二净,与人和善,宁可自己吃亏,从不让他人受委曲,在单位受到一致好评。但是这个人有17年的婚姻危机,在离异以后她无处倾吐,她心里头的那种愤怒,她受的那种伤害,甚至她对着镜头说,当有人找她做这件事的时候,她根本不是为了钱,她就是为了一种发泄。所以当记者问她,柴静说你在踩死小猫的时候,你脸上有微笑的表情是别人要求你这么做吗?她说不是,没人要求,好像我自己就愿意这样。这是什么,这是一种心灵上的扭曲释放出来的一种行为,而最有意思的是,他们挂的那个网站是中国恋足前线里面的一个分支,叫做踩踏网站,crushworld,那么这个背后的操控者,他说我和我的群体是一个阴暗的社会会的角落,由于我们自己的特殊的性取向,把脚部作为唯一的美的标准,所以就会希望这种脚部权力的释放最大化,会希望有很多高跟鞋去踩踏,那么最早呢,他说国际上也有一批这样的人,这些人的踩踏是踩衣服,踩水果,踩无生命的东西,后来就发展到踩小鱼小虾,再后来就发展踩小猫小狗,但是,这种对于生命的践踏,是没有止境的。小猫小狗之后,有可能就是大动物。其实这样的一个网站,它背后的这个群体是一些知识层次绝不低的人,这些人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他们是成功人士,但是他们的心理上,永远有这样一块抹不去的残疾。这样的一个虐猫事件,当它背后的角色一一走到我们眼前的时候,应该说我们不仅仅止于一种愤怒,而更多的是看到一种悲悯。
  在今天这样一个发达、健全充满了科学充满了欢乐的时代里,有多少人的心灵残疾,不能走到阳光底下。
  [画外音]从某种程度来讲,心理上的缺撼,比生理上的残缺更容易使人陷入困顿,因为心胸狭隘,眼界窄小,就像井底之蛙一样,以为天空只有所看到的井口这么大,认为面对人生无路可走。于丹教授认为,无论任何人总有路可走,那么如何才能正确地认识自己,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呢?
  在《秋水篇》里面,庄子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叫做《坎井之蛙》,也有点象我们今天所说的井底之蛙。他说有这么一个小小的在坎井里的一个小青蛙,它有一天遇到了一个从东海来的大鳖,小青蛙很漂亮很灵活,大鳖行动很迟缓,它就盛情地邀请它。[配音]青蛙:稀客稀客,请进来吧。大鳖:你在井里过得舒服吗?青蛙:我独霸一口井,就像是一个国王一样,当然舒服了。它说你到我这儿来试试吧,我这里可高兴了,我要是一跳,我就可以跳到那个井台之上,可以趴在破砖上休息,我要是往下一跃呢,那个泥就可以托起我的双臂,可以托着我的面颊,我可以舒舒服服地趴在泥里面休息着,然后我上下跳跃自得其乐,我一个人拥有这样的一口井,有这么一湾浅水,你去看看小河沟里的蝌蚪,那些个更小的小螃蟹它们怎么能有我的快乐呢?我自己这样的一个地方,我觉得这是人生至乐了,我很自由啊。它说你来我这儿体验一下吧。这个大鳖呢,很听话,它就晃晃悠悠地迈起左脚,刚刚踏进去,右膝盖就被绊住了。踉跄了好几步,才把这个左脚拔出来,缓缓地退走了。当它逡巡而退的时候,它对这个盛情邀请它的坎井之蛙,描绘了它来自什么地方,那是大海。它说大海有多大呢,上千里不足以形容它的广,八千尺不足以形容它的深,在十年有九年旱灾的时候,海水的水位不会下降一点,在八年有七年洪涝的时候,海水的海平面也不会上升一分,大海就是这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永远保持它恢弘的气度,就是因为它太辽阔了。它说我就是东海之鳖,我来自那个地方。听完这个话,那个井底之蛙,突然之间就变成了颜色,因为它知道了有这么高的境界。
  其实在今天,应该说大与小的境界,是拯救我们内心的一种方法,如果知道我们的内心有某种阴影,我们有某种残缺,像断去一脚一臂一样,我们已经无法再把它无法重新接上,那起码我们可以用一种辽阔的境界让自己去跟天地之间,有更多的默契,获得更广的力量(于丹心语)。
  我记得在我们学校的学术沙龙上,我们心理学系的一个学科负责人,曾经给我们讲过,他做过的大量心理诊疗的个案。他说有一次一个非常成功的白领小伙子西装革履,来到他的办公室,进来以后就四下搜寻,坐下就随手拿一个烟灰缸,从左手倒到右手,从右手倒到左手,他就一直在这儿倒,他只有倒着他开始能说话。他说我想跟你咨询一个事,他说我现在老有一种心理暗示,就是不祥预感,他说比如说我上班要走这条路,远远地看见那个地方在挖土,明明我可以绕过去,但突然之间我就觉得要有不祥的事情发生,我可能调车头,改一条要拥堵两小时的路,宁可迟到我决不再走这条路。他说这样的一些事情,我已经无法左右我自己了,我总是见到一个细微的征兆,就觉得要出事。他一边说一边还在倒那个烟灰缸。那么这个咨询师看了他很久,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说你小时候是跟谁长大的?他说我是跟我奶奶长大啊。然后咨询师就开始跟他聊遥远的从前,那么后来这个心理的秘密被揭示出来是令人惊讶的,这只不过是一个我们听起来似乎发生在我们每家每户的童年的故事。小孩子不睡觉,老奶奶哄他,最经常的一种说法,说五分钟之内,你要是再不闭上眼睛,狼就来了。狼外婆的故事都是这么讲的。说三分钟之内,你要是再不睡着的话,大风就把你卷走了,如果再过十分钟妖精就出来了。所以小孩呢就是因为害怕,睡不着也得闭着眼睛,而闭着眼睛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想着这些东西来了会怎么样。这个咨询师后来讲,就是由于我们大家司空见惯的这种哄孩子睡觉的方式,可能使那种特别敏感的孩子,在某种机遇下,会得上这种强迫症。所以他当时突然就问他,他说你手里倒着这个烟灰缸这是一种仪式,你告诉我你现在心里有什么预感。这话一说,那个男孩突然就停止了。他说,对呀,你说了我才明白,我现在觉得我妈妈要出什么事,我要是不倒腾那个烟灰缸,她就会出事。但是你真说出来,我就觉得没事了。心理的治疗,远远不是这么一句话,也不是像福尔摩斯一样,都有这样离奇的故事。心理治疗,往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这是因为心理上缺一脚缺一个手臂,不像身体上的残疾,这么容易被人看见。某种意义上讲,心理上的医生更多的要靠自己,要靠我们看见自己真正的缺失(于丹心语)。
  这种缺失有可能是在某一种偶然的机遇下,自己的一个错误,也有可能是在某种时刻,自己不经意地受到了一个打击,从此不知不觉就积淀下了一种毛病,但是如果我们真的回头来看,庄子告诉我们在天地之间,如果一个人真地顺应生命形态,那么首先把这些个遗撼和残缺都接受下来,不要委曲,不要较劲,而想想怎么样改良它,能让自己更好。
  庄子还写过一个人,叫做哀骀它。卫灵公听说了这样一个人,而且后来他见到了这个人,他就去孔子说,他说有一个面貌特别丑陋的人,叫哀骀它,但这个人有一种神奇的魔力。男人如果跟他待上一段时间的话,就会因为留恋这个人的德行,觉得这个人是个好朋友而离不开他,女人一旦跟他见了面,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女孩子就回家去跟父母说,说与其为别人妻,宁可为夫子妾,我就算是给他做妾,我都不嫁到别人家去做正房。说这样的女孩子,我听说有十几个,而且人数还在增长,他说这人就怪了,我也没看见他有多大的作为,也没有很清晰的主张,我经常看见他无非就是附和别人的一些意见,那么我就因为对他好奇,我后来就把他给请来了,请来我跟他相处,我就发现很舒服,不到一个月,我就特别信任这个人,然后鲁哀公就问孔子,你说说看这个哀骀它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那么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其实在《庄子》中,有太多的故事是庄子假托孔子之名,他无非在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这个人外在形貌平平,但是他内心有一种人格的力量,他不知不觉地可以把人吸引在他的身边,而一个人真正的力量,并不表现在某种卓著的才华,某种炫耀的技巧,真正这种内心的能量,有可能就是一种和缓的对人的这种凝聚(于丹心语)。
  其实我们翻开《庄子》,从第一篇《逍遥游》开始,到他所列举的凡此种种这些人,这里面一直贯穿着一个核心的思想,那就是大与小的区别。大与小绝不是好看与难看之分,真正的外在形态与内心境界,有时候相去甚远,庄子告诉我们,这些表面看起来稀奇古怪的甚至是形貌恐怖的人,并不排除他们的内心,有一种大境界,是我们这些健全人不能比拟的,有些人可能由于自己的健全、机敏、矫捷,反而使自己受制于心。
  其实看庄子的文章,有的时候会觉得无边无际,看眼前的影像,会觉得他描述出来的一切奇异想,都超乎我们活经验之外,但是如果换一个角度,站在我们的内心去看,我们是可以对应上一个又一个影像的。我们到底有哪些隐疾,我们到底有什么样的心理障碍,我们到底有什么童年的阴影,我们有什么人生的缺憾,这一切一切是不是都像描述的这些人呢?而这些人他们以德行的超越,是不是会给我们一种想法,给我们一种勉励,是不是能够让我们知道在今天,我们每一个人,在调整你的位置时候,可以有一种参照。
  有一句名言说得好,说这个世界上,无所谓垃圾和废物,所谓废物,只是放错了地方的财富。有很多财富,无非是放错了地方,李白的诗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大材大用,小材小用,每一种有用和无用之间,只不过是看你自己生命的质地,和你所处的环境之间,是一种什么的匹配。舟舟是一个奇特的例子,他以那样的一种智力,而成为一个天才,他超越了凡间的评判,而我们每一个人,就目前而言,是不是在以凡间的评判标准,在评价着我们自身的功能呢,所以其实看遍了所有的这些奇人,看遍了所有的异相,在这里面能够看到庄子给我们指出的每一个人放低平常心,无论这些人是受刑的,还是先天的,无论他们肢体上残疾了,还是他们智力上有缺憾,而这种残缺靠心智可以补足,靠精神与天地之间遨游,可以去完善,这大概就是庄子对于我们今天人,一种最好的启发,在这种启发中,我们可以抵达他那种天地共往共来的逍遥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