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树上
作者:酸甜辣    更新:2022-01-10 05:31
  “李因缘已经上当了。”
  有朋客栈里,李因缘和陆行舟对话的时候。
  这一切,都被人看在了眼里。
  距离有朋客栈大概有一里地之外的距离。
  一处极高的树冠之上。
  陆行舟借着内劲,立在树梢的最上面。
  小公子冯谦益也站在他的身旁。
  两个人的头顶,就是那遮天蔽日的云,好像抬手就能够触摸到。
  冷冽的风从两人身边吹过。
  那树冠剧烈摇晃。
  枝叶互相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两个人衣袂翻飞,发丝猎猎。
  这里的陆行舟才是真的陆行舟。
  有朋客栈里的,是玄机阁的那位易容大师,画先生,假扮的。
  真正的易容大师,能够做到以假乱真。
  画先生便是如此。
  而再配和陆行舟的谋略,便是将这一点做到了天衣无缝。
  那些手背上的纹路,他的指甲上的锯齿斑点等等,都是陆行舟故意留出来的破绽。
  其实。
  幽冥逆转气重修。
  这一阵子,已经将他损耗的五脏六腑,乃至肌肉骨骼,完全都恢复了。
  除了这满头的白发。
  他已经与正常人无异。
  虽然寿元还差些,但也已经弥补了不少。
  脸上的皱纹,手上的皱纹,指甲上的破损等等,也早就没有了。
  但陆行舟特意让易容大师给自己做了出来。
  一路从玉竹山庄带到了汉中城。
  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被人中途识别。
  如今派上了用场。
  画先生利用这些细节,完美的扮成了陆行舟,迷惑了李因缘。
  也将那些鹰都给吸引了过去。
  给陆行舟争取了时间。
  “真的要去?”
  冯谦益那瘦削的身子,随着摇曳的枝叶上下起伏,她扭头看着陆行舟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眸子里有担心。
  也有凝重。
  陆行舟要去沧江口渡口。
  其实。
  陆行舟一路从长安城走到这里,已经算是圆满了。
  他把固城,石泉,汉中,这一路上的所有势力,还有世家,江湖门派等等。
  都已经完全摸透了。
  这个时候,趁着卢家,李因缘还没有发现他的真身,疾速返回长安城。
  才是最安全的法子。
  因为,他假冒誉王戏耍天下这件事,一旦暴露,等待他的,必将是这一路的生死截杀!
  那些被他戏耍的人。
  那些堵上了身家性命的人。
  像卢德仁那样的人。
  一定都会被气疯。
  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让陆行舟回不了长安!
  这是所有人的耻辱!
  所以。
  这个时候趁着大家没发现,快速回长安,才是最好的结果。
  但陆行舟却不肯。
  他是探了天下的底,探了无数人的底。
  但最重要的一个人他还没有探到。
  那就是徐盛容。
  ……
  从建立东厂开始。
  陆行舟就一直再揣摩老皇帝的心思。
  后者建立东厂,不是单纯的要震慑天下,而是有所为,有所图谋。
  不然的话。
  老皇帝不会给东厂这个练刀的机会。
  不会真正的让东厂,借着誉王谋反的事情,来开刃。
  更不会把亢龙卫也送给东厂。
  老皇帝做这一切。
  是真的要让东厂壮大起来。
  那必然是有所用。
  那他有什么用呢?
  陆行舟一直再思考,再忖度,也再寻找一切可能的线索。
  后来,他发现了一些东西。
  老皇帝当年刚刚把皇位稳定下来的时候,为了保证天下太平,保证朝局的平衡,为了方便他对外征战,做了一些事情。
  以东厂之力,打压当时最鼎盛的几大世家,几乎将他们连根拔起。
  然后,又迅速的培养了新的世家,取而代之。
  原本的世家,元气大伤。
  新的世家,野心勃勃。
  双方一个为了保存元气,一个为了建功立业,明争暗斗。
  为了取得最终的胜利。
  双方都需要朝廷的支持和帮衬。
  而这样一来。
  两股力量就都被牵制在了皇帝的手中。
  谁也脱不了他的掌心。
  老皇帝就借着这个办法,在短短两三年的时间里,把整个大魏朝整合在一起。
  铁桶一块。
  然后,北上辽东,西征草原。
  开创了大魏朝的繁华盛世。
  陆行舟得知了这些过往的时候,又对目前的朝局形势进行了分析,他感觉,老皇帝很有可能想,再这么来一次。
  如今数十年过去。
  当年的均衡早已经打破。
  世家之争也已经结束。
  新的世家,屹立于大魏朝各地,各自又各自的地盘。
  根深蒂固。
  盘根错节。
  他们早就不局限于眼前的情况。
  他们早已经野心勃勃。
  皇子争嫡这件事中就能够看出一二。
  三皇子,身后有着无数只手。
  推波助澜。
  九皇子,刚接到老皇帝代掌东宫事宜的圣旨,便是有无数人趋之若鹜。
  世家,还有世家渗透的朝堂。
  都已经蠢蠢欲动。
  甚至不加掩饰了都。
  老皇帝若不想天下大乱,若想这承平繁华继续,只有再将这世家给割一次。
  让他们自顾不暇。
  只能内斗。
  没功夫去左右这天下的局势。
  到时候,再来一位守成之新君,大魏朝亦可不乱。
  至少。
  承平个数十年,也是没有问题的。
  老皇帝之心意。
  莫过于此。
  ……
  自从猜到了老皇帝的心思。
  陆行舟就想着加以利用。
  皇帝要对付世家。
  那些勋贵,也算是世家。
  徐家是勋贵,也算是世家。
  如何,把徐家拉到皇帝的屠刀之下呢?
  只有一个可能。
  徐家有反意。
  有争这天下,有搅动朝局,有破坏这盛世安稳的意图。
  但徐家有吗?
  陆行舟觉的,徐家的当代家主,徐北鸣,肯定是没有的。
  自从天下太平以后。
  那位国公爷。
  从不入朝堂。
  也从不牵扯政事。
  彻底的隐居了。
  再联想当年徐国公和老皇帝纵横四海,横刀天下的那些事迹。
  不难推断。
  他应该,是和老皇帝完全是志同道合的一种人。
  是那种心怀天下,无私心之人。
  所以他没有那些权柄私欲。
  甚至。
  陆行舟猜测。
  徐北鸣将徐盛容许配给太子这个废物,也是有深意的。
  徐北鸣应该早就看出来了。
  太子不堪重用。
  迟早会被废掉。
  他把徐盛容许配给太子,就是在给老皇帝示意。
  徐家,没有争嫡的心思。
  太子被废之时,徐家就随着太子的废弃,也彻底失去了争嫡的机会。
  这是给皇帝的承诺。
  也是一种牺牲。
  如果陆行舟猜测的不错,那么,老皇帝接下来以东厂为刀横扫天下,割世家的头,必然不会动徐家,而且甚至会相当照顾。
  因为徐家可信。
  未来,天下世家都被割了以后,徐家,甚至会成为大魏朝国柱,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那这样的话。
  陆行舟想要借助东厂报仇,就真的遥遥无期了。
  他绝对不允许!
  徐盛容。
  是他之耻!
  这耻,必须雪。
  所以他辛辛苦苦磨练出来的东厂这把刀,必须要落在徐家头上。
  不能有意外。
  那么!
  怎么办呢?
  只有一个办法。
  让徐家表露出反意。
  ……
  徐北鸣没有反意。
  没关系。
  徐盛容有,也可以。
  这些年。
  徐盛容以徐家大小姐的身份,频频露面。
  已经俨然成为了徐家的代表。
  她表露出反意。
  表露出争夺天下的意思。
  表露出破坏天下安稳的意思。
  就代表着徐家有这个意思。
  老皇帝得知这些后,定然会重新考虑的。
  他虽然信任徐北鸣。
  但徐北鸣和他一样,已经垂垂老矣。
  没多少时日了。
  他们死后。
  徐家,定会被徐盛容掌控。
  到时候,野心勃勃的徐家,还能做定海神针吗?
  老皇帝肯定不敢赌。
  那,就必然要在这种可能出现之前,削弱徐家的根基还有羽翼。
  也就只能。
  将徐家,和其他的那些即将被割的世家,归为一类!
  而这样。
  陆行舟雪耻就有机可乘!
  ……
  如何让徐盛容表露出反意呢?
  这次誉王回滇南,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但凡是有些心思的人,都露头了。
  但是。
  徐盛容却一直没有露面。
  太子被废了。
  还染了花柳病。
  成为了天下人的笑话。
  徐盛容真的无动于衷,真的要去做那个废物太子的太子妃?
  以后在通州那地方浑浑噩噩终老?
  陆行舟不相信。
  他知道徐盛容的断语。
  一念成圣。
  一念成魔。
  徐盛容心中的执念有多深,陆行舟在互相接触的那两年,已经心知肚明。
  他肯定,徐盛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他猜,徐盛容一定会参与誉王谋反这件事。
  借此事,给徐家谋机会!
  但是,一路从长安城到这沧江镇,几千里地。
  徐盛容一直都没有露面。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徐盛容在这最后一步,也就是沧江口的渡口上,等着誉王呢。
  所以,为了把徐盛容的野心彻底揭示出来。
  让这天下人皆知。
  让老皇帝知!
  陆行舟就必须上沧江口。
  必须登船。
  必须,和徐盛容见面。
  然后当着沧江镇这些人,当着卢家鹰,当着李因缘的面。
  让徐盛容露面。
  只有这样。
  陆行舟这一遭计划,才算是最终完美。
  所以,他必须去沧江口。
  ……
  所以。
  他设计了这一切。
  让画先生吸引李因缘和鹰的注意力。
  然后,他趁机上沧江口。
  ……
  “你一旦上了渡口,便是前有猛虎,后有群狼!”
  冯谦益看着陆行舟这副坚毅,冷冽的深情,感受着他身上的那股气势,这抓着折扇的手,也是忍不住紧绷了一些。
  “很危险的。”
  “你不怕……”
  她的最后几个字没有说完。
  但是意思却很明显了。
  她担心陆行舟回不来,出不了这沧江口。
  而且,就算陆行舟活着出来了,他这一路回长安呢?
  也将会是危险重重。
  不说别人,单说卢家,这汉中城,他能过得去吗?
  此中危险。
  千言万语,都说不完啊。
  “呵。”
  陆行舟双手负在身后,虽然此时此刻,他的打扮是一个普通的书生。
  但那身上的峥嵘气势。
  那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的骄傲。
  还有那眸子里的无所畏惧。
  却一一显露。
  风吹在他的脸上,将那束着发丝吹起。
  将那一袭儒衫吹动。
  将他脚下的枝叶吹的摇曳。
  乌云,依旧滚滚在头顶,细细的雨丝,似乎已经开始慢慢降落了下来。
  他的肩膀上。
  出现了一两个被打湿的痕迹。
  雨滴很小。
  然后,这些痕迹在儒衫上扩散,变淡。
  陆行舟扭动了一下脖子,活动了一下左右手的手腕,又慢条斯理的把左右臂的衣袖给掀开了起来,露出了里面的袖里刀。
  破天荒的。
  三柄刀都在。
  他把刀往袖鞘上又插了插,确保它们的稳定。
  然后将衣袖放了下来。
  他笑着道,
  “前怕狼后怕虎?”
  “那可不是咱家的性子!”
  “咱家……”
  哗啦!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陆行舟脚尖轻轻的点了一下脚下的那根树枝。
  他的瘦削身影腾空而起。
  然后,慢慢的朝着树的下方飘掠下去。
  风吹着。
  他衣袂翩翩。
  好似从天而降的嫡仙。
  哗啦!
  稍许之间,他落在了地上。
  落地的瞬间,一圈劲气从他的身上扩散了出去,然后将那些积攒着的落叶,都是给震的朝着四面八方扩散了出去。
  甚至连那些树,都是被震的朝着远离陆行舟的方向,微微歪倒了一些。
  旋即。
  陆行舟膝盖弯曲,然后又是挺直。
  站稳了身形。
  冯谦益依旧站在这树梢上,低头看着他。
  “大丈夫生于世间。”
  “当斩虎屠狼!”
  “无所畏惧!”
  ……
  “咱家提前谢过冯姑娘,陪咱家走这一遭生死!”
  陆行舟放声大笑。
  ……
  然后,陆行舟往前掠了出去。
  ……
  在那不过十丈外的地方,有着一匹浑身雪白的马。
  英俊神武。
  它站在那里。
  一棵树下面。
  它脖子上没有绳索,但它也没有逃跑。
  而是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
  低着头。
  吃着地上的草。
  它很娇贵,也很骄傲,因为这些草到了秋日,已经有些枯黄的缘故,它只吃一点点的尖。
  剩下的就都吐掉。
  这匹白马,是冯谦益自己的马。
  狮子骢。
  是玄机阁里面的一匹宝马。
  日行千里不为过。
  是冯谦益死去的父亲留给冯谦益的。
  从很小的时候,就给冯谦益所养着,已经养出了一些灵性。
  也养出了很深的感情。
  冯谦益自己都从来不舍得骑过一次。
  但是。
  这一回。
  冯谦益为了能够让陆行舟安然回长安城,特意将这匹宝马给陆行舟牵了过来。
  希律律!
  陆行舟浮空掠过,坐在了这狮子骢的马背之上。
  不愧是宝马。
  这坐上去,顿时有一种雄壮威武,沉稳大气之感。
  狮子骢或许感受到了陆行舟的心意。
  猛地抬起了头。
  发出了一声骄傲峥嵘的长嘶。
  然后,腰间一挺,这整个上半身便是直接离而起。
  前蹄几乎是抬起到了一人之高的位置。
  轰!
  下一瞬间。
  马蹄落地,周围的那些落叶,那些泥土,都是随之被震的飞溅起来。
  随后,狮子骢好像是化作了一道白光,朝着那沧江口的方向疾弛而去。
  马蹄飞驰。
  声音如惊雷。
  好像真的是从天上的那些乌云里传递出来的。
  大地上,枯黄的落叶也随之飞舞。
  陆行舟随着马背起伏。
  那眼睛里。
  全是光。
  “徐盛容,咱家来会会你!”
  “这一次,咱家绝不会再承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