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作者:煌锳    更新:2021-12-07 16:57
  素盈哑然失笑:“可我并不知道真相……如何给人作答?”
  “重要的是你自己相信。真相,很重要么?”崔先生双眼盈盈,看向素盈时,让她觉得浑身浸入一泓深潭。
  “据说废后被废,是因为她与琴师私通。”崔先生淡淡地说,“但是,真相谁知道呢?这只是别人告诉我们的所谓‘真相’,我们或者接受,或者一无所知。因为给出这答案的人,我们无法置疑。”
  素盈一惊,沉声问:“先生并不信?”
  崔先生笑笑:“我的姐姐是她的老师。我对废后也稍有了解——爱过天上太阳的人,如何会恋上野草中的流萤?”她顿了顿,又道:“即使坐上皇后的宝座,仍有许多未知……这些事情,小姐日后慢慢会懂。”
  素盈低下头。她身边不知何时出现的白衣女人笑了一声:“阿盈,你看,她要改变你!”
  “崔先生,为什么要我学这些呢?”素盈问。
  “小姐应该能猜到。”崔先生轻声说,“想想现在是什么样的时刻,郡王的所作所为并不难理解。”
  “他真想把我送进去?”素盈不住摇头,“不合时宜,不合规矩——父亲是异想天开。”
  “据我这些年来的所知:郡王虽不大懂得韬光养晦,但也从不异想天开。”崔先生拂去身上的飞絮,向素盈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素盈立在春光中,嫣然一笑。“崔先生请回,恕素盈不能奉陪。”
  “……小姐?”
  素盈伸手抓住一片柳絮,又吹开。“我不会进宫,也不需要学着变成另一个人。”
  那天午后,王秋莹带着一碗汤药来看素盈。
  “小姐过去服的那些药一概停用。”她的态度不容反驳,“从今起我每十日为小姐换一次药。我想,很快能够找出病因。”
  素盈没说话,带笑喝下那碗药,问:“崔先生是我父亲请回来的,王小姐又是谁请来的?难道只凭与崔先生的私交就不远万里来为我看病?”
  王秋莹并不直接回答,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单,说:“这单子我会每天换,小姐从今日起不仅不能随意吃药,也不能吃这张单子以外的东西。室内不可供养花草,更不能调香——小姐所猜不错:有位大人非常担心小姐的身体。秋莹不敢有辱所托。”
  “那么,那位大人该如何称呼?”素盈又问:“我一向钦佩粟州王氏一身傲骨,也很好奇究竟何人能劳动王家人。”
  王秋莹将纸单放在桌上,说:“那人在凶险时刻救过我弟弟的性命。”
  “是我二哥?”素盈心中并不很诧异,“他知道我……我时常生出幻觉?”
  王秋莹未料到素盈如此敏锐,尴尬片刻不知该怎样作答,只得如实道:“素二公子并不知道小姐生的是什么病。只是见小姐被禁足,整日有大夫来来去去,所以担心。秋莹为小姐诊看之后,也未向他透露。现在反倒是秋莹好奇——小姐如何一猜即中?”
  素盈轻轻一笑:“我只是今早闲聊时,从崔先生那里偶然听说:王氏十七子医术精湛,大多飘零天涯救死扶伤,唯有第十六子在军中随征。小姐诸兄何来性命之忧?而那位十六公子前些年远赴边关——恰好与我二哥同时同地呢。再说,我一猜,王小姐就承认了,我还有什么不确定的?”
  王秋莹笑了:“令兄重情重义,小姐玲珑剔透,贵府当真是藏珠隐玉之地!”
  “是王小姐见过的素氏太少了。”素盈幽幽道。
  “那么小姐希望令兄知道您现在的状况么?”
  “您看着办吧。”素盈懒洋洋地回答。
  “这样好吗?他也许会胡乱猜想……”
  素盈静静地看了王秋莹一眼,微笑着说:“我们家的事情,您不懂。您与二哥之间怎么说,我不管。”
  三一章 圈套
  素盈明确表示她不愿入宫、不愿学所谓的后宫之道,素老爷先是劝,后是吓,始终扭不过她的心意,最后大发雷霆,咆哮道:“你在小院里想清楚——想不清楚就一辈子别出来了!”
  素盈漠然地说:“女儿知道爹会这样说……可是,女儿宁可在自己院中不出来,也不愿意把一辈子葬送在深宫。爹真舍得把这女儿条命扔进宫里?”
  素老爷连连跺脚:“你怎么就这样死心眼?万一这次顺利地把你送进去,万一老天有眼因缘巧合——皇后之位唾手可得!真当上皇后,谁还能害你那么倒霉?”
  素盈冷笑:“那么废后如今在哪里?”
  素老爷见她冥顽不灵,气得挥手道:“你!你仔细想想吧——我们家这样的门第,不会让你下嫁小门小户。嫁入豪门,哪一家不是妻妾成群?还不是一样勾心斗角?素澜先不必说了,她新婚没多久,丈夫尚未纳妾。像你四姐素蕙那样嫁了次一等的人家,夫婿如今也有三妻四妾。若不是你姐姐自小学得精明,怎能压住阵脚?斗个天昏地暗,未必比宫中太平,仍只是个三等侯爵的夫人,于己于家,什么好处也没有!”
  “爹若是一味逼我入宫,我从今日起就不再喝药,索性疯一辈子。”素盈知道与他讲自己的心思无异于夏虫语冰,于是有些哀怨地搁下这句话,就整日关起院门在房中或写写画画,或与自己下棋消磨时间,连送汤药的王秋莹也一并关在门外不见。
  素老爷大怒之下不准人给素盈做饭,她就什么也不吃。她料定父亲不会眼看她生生饿死,更不会由着她不再吃药治病。果然,素老爷过了两天经周遭的人一劝,心又软下来,仍是照常按王秋莹的单子给素盈备饭,素盈便又按时服药,一切又恢复常态。不过素盈知道父亲不会死心,素老爷也知道他总会找到让素盈屈服的办法。
  王秋莹的药用了一个月,素盈果真没有再看见那白衣女人。王秋莹仍不满意,继续探究素盈的病因。她将素盈平日吃穿用的东西全部梳理一遍列成清单,一样样小心地让素盈重新接触。
  素盈见她这段日子一直尽心竭力,心中对她生出几分信赖。五天之后,素盈又见那白衣女人在远远的地方出现,仿佛欲言又止。若是从前,素盈不会对任何人说,这时却如实对王秋莹说了。
  王秋莹得知这一状况,蹙眉思忖许久,又埋头琢磨了一日,隔天似乎有所发现,满面自信地来找素盈。
  “小姐可知,南国学习调香的人,在拜师之前要用一个月时间独处燃香的室中,记录每个时辰燃放的香料——一是为了测他的嗅觉,二是为了看他是否对特别的香料有异样反应。”王秋莹从容不迫地问:“听说小姐拜的师父是位出自名门的高手。不知他可曾让小姐做过类似测试?”
  素盈以前曾听说这种事情,但从未放在心上。听王秋莹这样问,她犹豫地摇头,继而笑道:“家师……是被人逼着收我为徒。无论我是良材朽木,他都非收我不可,用不着做什么测试。”
  “那么小姐并不知道薰草会让您生幻?”
  素盈愣了,呆呆看着王秋莹道:“没有人会因为燃烧薰草产生幻觉……薰草不是致幻的香料。”
  “但是您就会。”王秋莹肯定地说,“您要知道,人与人的身体是不同的。”
  “只是因为薰草?”素盈心中说不出是惊诧还是不信,不知为何,一时还有一丝失落。
  “小姐不妨先试试——看看再也不碰薰草,是否还会出现幻觉。”王秋莹充满自信的微笑让素盈不能不信。
  素盈迟疑地点点头,自那以后就将身边的薰草尽数扔掉。
  然而像是对素盈示威似的,那白衣女人过了几天又带笑出现在素盈面前。
  “阿盈,”她微笑着说,“其实,你心里并不希望我只是一场幻梦,对吧?如果我是鬼神,那么你也许是上天选中的宠儿;如果我是幻觉,那你不过是个病人而已!你也不愿意接受后者,对吧?”
  素盈将她的再现告诉王秋莹,王秋莹得知后并不气馁,又重新为素盈寻找新的病因。
  这天王秋莹正为素盈例行问诊,轩茵跌跌撞撞捧着一封信跑进来。素盈见她激动,不明就里,接过一看,原来是素飒写来的。
  素飒初到西陲就写过一封信,素盈那时还在恼他把自己当作疯子,就没有理他。后来气消了,也曾写过几封信,但素飒都没有回信。素盈料想西陲战况吃紧,他没有闲工夫,就不再盼望他的来信。
  此时见素飒传来音讯,素盈满心欢喜,谁知打开一看,素飒的笔迹颤抖,几乎难以分辨。素盈的心顿时提起来,匆忙读下去,才知道哥哥在写信之时,已重伤数日,昏迷五天刚刚醒来。再看落款,已是十余日前的事情。
  素盈看得心如刀割,见哥哥字字都惦记她的身体,禁不住泪流满面。她将哥哥简略提及的伤势对王秋莹讲,王秋莹一听就知道凶险,不由得都表现在脸上。素盈察言观色,明白哥哥这次命悬一线,更加伤心欲绝。
  素老爷也收到素飒的信,得知他战地负伤,也急得团团转,然而远水难解近渴,急也没有办法。好在府中有王秋莹在,素老爷按她的建议火速筹备了许多珍惜药材,命人飞赴边陲探望素飒,只求他的性命还在。
  素盈为哥哥的情况寝食难安,几乎也要病倒,所幸不销两日又接一信。这一封书信字迹清秀整洁,内容说的是素飒于上次写信之后的第三天清晨退了烧,熬过一劫,想必没有大碍,只待静养康复。素盈一颗心这才放下,再看此信落款,竟写着“盛乐代书”四字,不禁诧异——万万没想到与素飒同征西陲的女将盛乐公主,竟为他代写家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