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作者:王金年    更新:2021-12-07 14:38
  爷爷叹了口气:“没用的。女人在这种事上有一股邪劲,九头牛也拉不回。当年你二奶奶在山上同我闹别扭,就是这股劲,最后还是跟你那四爷爷跑了……”
  “那该怎么办呢?”在这类事上,我是个低能儿。
  爷爷想了想,一掌拍在写字台上:“以不变应万变!你立刻办手续,不要再耽搁。”
  “那她要真的不去呢?”一想到好端端的家要散了,我的心里就……
  万没想到,爷爷竟说了这么一句话:“你以为你不去济南,你这个家就能保得住吗?”
  我的脸一阵铁青:“这……这么说,小……小静是下定决心了?”
  “八九不离十。所以……”爷爷的长寿眉抖了几下,“与其去也是破,不去也是破,那就不如去了。男人,当以事业为重。有了事业成就,还怕没女人吗?凭你这龟孙的条件,咱得找个女大学生!”
  没再作任何犹豫,我立刻办了调动手续。
  果如爷爷所料,我的婚姻没撑一年,最终还是分手了。分手时,我争取到了女儿的抚养权(爷爷说,咱什么都不要就要孩子)。
  半年后,前妻同她的同学结婚。婚后又生了一个孩子,两人过得很好,在此,我祝福他们。
  ......
  这段时间里,家里又发生了一件事情,我叔叔去世了,死于心肌梗塞。
  爷爷听到这一消息时,正在老家,据说,他一听我堂哥打来的长途,当时就昏了过去,亏了祈安哥、刘奶奶及时把他送到了医院。
  我接到祈安哥的电话时,正在济南。我二话没说,放下手头的工作,当天就赶回了沂蒙(从济南到沂蒙比从枣庄到沂蒙方便多了)。
  爷爷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祈安哥和刘奶奶照顾着他。他瘦多了,那股安静劲就像个还没满月的婴儿。听说我来了,他还有点不高兴:“你来干什么?工作那么忙。”
  我知道他心里挺矛盾,又想我来,又怕耽误工作,就说:“我能不来吗?你这么大岁数了……”
  “龟孙,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我没病……”说完,又笑了,说出院出院。
  “爷爷,还是听医生的吧。”我知道,他这是见我来了心情高兴。
  “医生得听我的。”他这就起身了,“你叔叔这个王八羔子,也没出息,也走在了我的前边。”
  “我……”看得出,他心中百感交集,两个儿子都走在头里。按中国民间的说法,这叫“白发人送黑发人”。
  下午,人就出院了。连院长都拦不住他。
  谁知,刚爬上三楼的家,电话响了。他倒挺麻利,一把抓起电话。只见他听了一会儿,脸色骤变,由青变紫,接着说了句:“……拿它只当擦腚纸吧,我不要啦。”
  说完,叭地下扣死了电话。
  什么事呀,发这么大火?我与刘奶奶、祈安哥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惹他。过了一会儿,我才悄悄问了一句。一问才知道这么回事:刚才的电话是公安局王科长的电话,他是向他老人家报喜的,说他的赴港通行证批下来啦!嘿,这可真是绝妙的讽刺!难怪他把人家大骂一顿。
  “怎么的?不该骂吗?人都死了,现在要那玩意有什么用。”他仍是余气未消。
  那玩意擦腚肯定是不行的,因为太硬。
  但是,这“擦腚”的工作还得我去做。第二天,我抽了个空,亲自去了趟公安局,找到王科长当面解释清楚,并赔礼道歉。不料,王科长倒是个好脾气:“情有可原,情有可原。这事办得是有点嘿嘿,内地嘛……嘿嘿嘿,哈哈哈……”
  两个儿子都走在了他的前边,这打击可想而知。大约过了半个多月,爷爷的心情才稍有好转。
  我叔叔临终前的两个遗愿对他倒也是种宽慰——
  一、遗体火化(尽管台湾允许土葬),抽空将骨灰运回老家,安放在我奶奶、我三奶奶及小姑的身边。
  “这还差不多,没忘本,没忘了老鹰崮……”看得出,老人家心里挺高兴。
  二、叮嘱我堂哥制衡,一旦时机成熟,回家办厂。
  第一个愿望很快实现,第二个愿望却跟大家想象得不一样……
  第六部分
  第62章
  本来是给我找对象的(1)
  我初到济南的一二年里,是我最为艰苦的时期,我既要写东西,又要单独带着三四岁的女儿。
  这样的话,老人往济南跑得就勤了:“我来照顾你嘛,你写东西是大事。”这是他的惟一理由。
  我就劝他别来,年纪大了,应该在家里静养。另外,是因为我听说,人家刘奶奶想跟他散。主要是嫌他在县城里待不住,动不动就往老鹰崮跑,他总是舍不得山坡上的那两间小屋,舍不得他刚刚盖下的学校,舍不得村里的乡亲们。
  “散就散。我总不能因为她就不要老鹰崮了。”他倒满不在乎。
  终于有一天,他打电话来告诉我:“我跟你刘奶奶散了。”
  我一听,挺着急:“刘奶奶挺好的,您怎么……那以后谁照顾您呀。”
  “我挺好的,不用人照顾。这样吧,赶明儿我就去济南住一阵子,也好帮你看下娇娇。”
  我急忙劝他别来了:“算了吧爷爷,我这儿住的是四楼,您上下多不方便呀。”
  “瞧不起我,是不是,嫌我老了,是不是。”他那边又生气了,“告诉你,村里很多八九十岁的老人都能拾粪、赶集、下地干活。他们行,我为什么就不能行。反正我明天是去定了。”
  第二天,他就真的到了。
  他还带来了老鹰崮上的“爬山虎”,这是一种藤蔓类植物,生命力特强,耐旱。只要种上几棵,就会爬满你的阳台,一派生机勃勃,郁郁葱葱。
  ......
  在济南的一些日子里,他主要帮我忙两件事:一是帮我看孩子,每天接送孩子来去幼儿园,顺便赶赶集买买菜;二是一天到晚地跑那些刚刚开张的婚姻介绍所。干么,给我找对象,但后来找着找着就岔了道,他看上了一个前往征婚的寡妇……
  要说疼孩子,那可是没说的。人说“隔辈疼”,他这又隔了一辈,那就更疼。他爱称我女儿为“小龟孙孙”。
  “小龟孙孙,给老爷爷摸摸胡子。”
  我女儿就用她稚嫩的小手摸他的胡子,摸一会儿不行,还要再摸一会:“叫老爷爷。”
  “老衣衣……”女儿咬字不清。
  “对,老衣衣……”他也跟着喊,满脸的幸福。
  济南的夏天是很热的,但一个夏天下来,女儿居然没生一个痱子。奥妙何在?一天洗三四个温水澡。“一出汗就洗,洗去身上的汗渍,再热不生痱子,信不信?”这是他的经验。
  “这法好是好,就是麻烦。”我说。
  “怕麻烦就别要孩子。”他很有点生气的样子。
  孩子的吃他也很关心。他反对现在的孩子老吃鸡蛋肉鱼,主张多吃蔬菜和水果。
  “吃点菜,好娇娇。”无论做什么饭,他总是忘不了做两个青菜。
  “不好吃,我不吃,偏不吃……”孩子就不想吃。
  “吃,吃了讲故事。”他宁可用一个故事换几口青菜。
  孩子为了听故事,只好吃青菜。总算不错,孩子从小到大(现已上大一)基本不偏食。
  孩子的棉衣他也很上心。找谁呢?找当年的那个下放“右派”路琴阿姨。路琴阿姨当然没说的,棉衣棉裤很快做好了。但经他一检查,棉裤不行:“这棉裤不科学,七八岁的孩子解系棉裤腰太麻烦,得改一下。”
  “孩子们的棉裤都这么做呀。大冬天的反正不能做成开裆裤吧,都上学的孩子了。”路琴阿姨很是为难。
  “开裆裤,开裆裤……”他琢磨起来。
  终于有一天,他拿着棉裤又去了路琴阿姨家:“我有法子,还是做成开裆裤。”
  “开裆裤?”
  “对,棉裤开裆。但外边的罩裤不开裆,裤带改成松紧的,这不就既美观又方便了吗?”
  “哎呀呀,老人家,真有您的。”路琴阿姨敬佩得不得了。
  没想到,这个法为很多的家长所接受,纷纷照办,掀起了小孩棉裤的新革命。
  ......
  帮我找对象的事,他一开始托的是季风叔叔和路琴阿姨(只要我爷爷在济南,他们常来往,一到一起就谈当年的往事,一谈就感慨唏嘘、泪眼婆娑)。
  他托人家就像派任务:“哎,你们俩,操操心,帮我孙子找个对象。这小子挺有出息,从枣庄当人才调来的,有一套三室一厅,是二级作家,噢,就是和大学的副教授同级,除了工资,还有点稿费,人品也好,随我,不抽烟不喝酒,个子不高不矮,长相不俊不丑。喂,总之吧……你们要上心,找好了我请您们喝喜酒。”
  季风叔叔、路琴阿姨还真上心,先后给我找了好几个,但都让他给否定了:“不行,这个带了个男孩,岁数还跟娇娇差不多大。大了,怕要欺负我孙女,不行,带男孩的不行。”
  有位女士带了个女孩,他还是不愿意:“不行,这个带女孩,不行,两个女孩在一起不好处,小事多,小孩不开心,大人跟着烦……”
  有位女士什么孩没有,短婚未育,条件应该可以了,但又让他否定了:
  “不行,这个长得太差劲了。俺新年大小是个作家,要是领着这样的出去,人家还不得骂?不行,找媳妇不漂亮不行,哪怕其他条件差些。”
  那就找个农村的吧,又年轻,又漂亮,尽着咱挑,但真正谈了,他又犹豫了:“还是不行,这农村的没文化呀,跟我孙子没共同语言啊,没有共同语言,这日子能幸福吗?”